初章 迷途
念頭一閃,腦筋頓時只剩一片空白。
此刻,天烈只是不斷呼吸周遭清甜的空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一口比一口用力,一口比一口深沉。
待心情稍微平復之後,他舔去沾附指尖的冰冷水珠,再次觀望身邊的景緻:平靜的水面倒映萬物復甦的美景,曙光乍現之際,依附在草枝花瓣上的晨露閃爍華麗的金光。河岸旁的林子裡,千奇百怪的蟲鳴鳥叫像是在給畫面配樂似的,源源不絕的傳入耳中。
……整個生意盎然啊,這殺千刀的死後世界。
清晰的五感、起伏的七情六慾,現在的他,依然呼吸空氣、沐浴陽光,跟活著的時候根本無異。
頭漸漸不痛之後,他甚至覺得身體比平時輕盈,明明到了該吃早飯的時間,卻絲毫不覺得飢餓口渴……迷惘之餘,他將雙手用力壓上左胸,竟依稀感到心臟規律的撞擊著胸腔。
「這真的是阿公說的……『那個世界』嗎……?」
天烈徹頭徹尾的疑惑了。
人死了還有呼吸心跳算什麼道理?重點是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死因。
……這下連自己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天烈只覺得莫名其妙。
但無論如何,他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那是一種玄妙的感受,彷彿有什麼根深柢固的恐懼悄悄被拔除了。
對於死亡這個生而註定的結局,人們本能的畏懼,儘管連死後會發生的是好事還是壞事都不知道,大多數人還是害怕死亡。
「未知」或許是讓恐懼產生的一大理由,雖然世間不乏各式各樣有關死後生活的傳說與信仰,但沒有自己死過一次,還真不知道那麼多種說法中,哪個才是真的?
即便還不確定自己是生是死,直覺告訴天烈,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一定跟之前「活著」的十九個年頭有所不同。倘若這裡真的是所謂的死後世界,那他欣慰的發現,一切似乎意外的平易近人。
跟到遊樂園玩一項原先不敢玩的刺激設施,結束後發現其實沒有想像中恐怖的感覺很像,天烈突然變得大膽許多。
例如現在,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對接下來的行動毫無頭緒,但他竟可以近乎冷靜的就地坐下,反覆思索起那充滿線索的夢境。
阿公在他高一時過世,距離現在確實沒過幾年,所以阿公臨走前就料到會有今天嗎?約好必須去找他,但怎麼找?當時話沒聽完就醒了啊!
而且那時還提到媽媽……想到母親,天烈感到五味雜陳,母親走了之後,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他只能依稀憶起那溫柔的懷抱,剩下的便是她謎一般的形象。
小時候曾聽爸爸說過,自己從媽媽那兒繼承了某些特殊能力,但爸爸也只提過一次,貌似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之後他再問起,得到的答案不是打馬虎眼,就是技術不怎麼高超的裝傻。
看來這件事也與媽媽脫不了關係……
總之先找到阿公要緊,之後也許還能從他那兒問到媽媽的事……天烈一邊思索,一邊環顧那如夢似幻的彼岸花田,四周杳無人煙,連求助的機會都沒有。
面對這種窘況,他竟然笑了,先是輕笑出聲,而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但管他的!接下來我要靠直覺!沒有人能阻止我!」用理性思考這一切實在太累了,還不如不要想太多,當個快樂的小瘋子也不錯。
天烈決定暫時拋去生死問題,反正只要還能走,就繼續往前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輕揚嘴角,邁開步伐朝河岸旁的森林走去。
離開前,他抬頭望了望清澈的天空,這才驚覺,這裡的晴空,原來是黃色的。
與以往所見被夕色染黃的遲暮天空不同,這片天空的色澤猶如在溫潤的蛋黃上撒了薄薄的金粉,明亮而動人。
◆◇
地上的碎石隨著踏出的每一步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進入林地後,日光被蓊鬱的林木篩成碎片,散落在四面八方,讓他無法判斷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
滴水不沾走了這麼久,竟沒有感到身體有異,看來要在這裡餓死渴死不容易。
天烈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林子裡晃來晃去,雖說他還算擅長認路,但沒有神到能在荒郊野外找到村莊的地步。
必須找誰來問問……但放眼望去,除了草木還是草木,偶爾還會看見掠過眼前的數隻蝴蝶,或趴在樹幹上小憩的蜥蜴……總不能找蜥蜴問路吧?
「這條路看起來不像沒人走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碰到誰都好倒是給我個人影啊……」
天烈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繞過轉彎處遮蔽視線的巨木群,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後不由得驚呆了。
看見人影的願望實現了,但撞見這種的還不如什麼都沒看到。
距離他不遠處似乎有什麼人倒臥在地。那人身上的血汙雖然錯落於周圍雜草中,卻還是無法掩蓋他身上嚴重的傷痕。
而離人影不遠的地方,躺著一頭巨大的怪物,從後頸的地方被人用粗木樁貫穿了釘在地上。
它的外型與野豬相似,天烈姑且先把它當成異世界的巨型野豬怪。
野豬怪的大小比正常版大上兩到三倍,背上尖如棘刺的鬃毛,及左右兩側共八根岔出口腔的尖牙,讓它看十分猙獰。
不知哪來的勇氣,天烈躡手躡腳來到野豬怪面前,在它身上拍摸了幾下,確認牠失去意識後,便直直往人影奔去。
人影是一名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他所穿的長褲有幾處破損的痕跡,赤裸的上身布滿擦傷及紅褐色血塊,其中,從右鎖骨到左下腹有一道特別深的傷痕,甚至可以從撕裂的縫隙中看見暗紅的臟器。
雖然身軀已經殘破不堪,但天烈仍看得出男子的體格相當健美,身上還有被血漬汙染得無法辨識的紋身,從身材判斷,這人的年齡似乎比自己大一些……無法完全確定,因為這人根本就沒有頭!
頸部裸露的血肉及骨骼讓他寒毛直豎,但他還是注意到,讓男子掉頭的切口比身上其他野性的傷整齊許多。
他不忍再繼續觀察下去,轉頭瞄了另一邊的龐然大物幾眼,到現在還是一副昏厥的模樣。
想來男子是與野豬怪經歷一翻激鬥後才落得如此下場,看樣子就算是在死後世界,他大概也很難醒過來了。
在瀰漫血腥味的空氣中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天烈低頭打量自己身上軟綿綿的衣裳,忽然靈機一動,張口將左袖口的部分布料撕咬下來。
……沒想到挺好撕的啊!天烈大喜,連忙把他覺得能扯的地方都扯了下來。
收集到足夠的布之後,他神情肅穆的跪坐在地,利用被晨露染濕的微量水分把那悽慘的軀體擦拭乾淨,最後替他把頸部血淋淋的切口做了簡單的包紮。
「我只能做到這裡了。你好好休息吧……」
望了望沾染在指間與衣角的血汙,天烈心頭一陣緊縮,只能勉強起身,蹣跚的遠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