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線
一個總是喜歡獨來獨往、寧可獨自一人,也不願湊進人群或覺得自個兒一個人較自在的人,往往都是沒有界限的人。
咦?沒有界線的人,不是應該會很歡迎他人、喜愛與大夥大夥的人攪和在一起嗎?
錯了,那些熱愛與人相處、人際關係融洽廣博的人,往往都很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界線在哪,所以即使身處群眾之中,他也非常瞭解自己的角色及定位。何時該欣然接受、何時該斷然拒絕,如何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在人際互動中進退,唯有將界限掌握得宜的人,才做得到。
很多獨行俠會說「和人相處、要處理跟人有關的事,太麻煩了,倒不如獨處要自在些。」
失去界線,就容易感到負擔。
失去界線,就容易被人情壓力吞噬。
失去界線,就常會擔心與在意別人怎麼想、怎麼看。
失去界線的人,會不自覺地認為自己要負起責任,不管是別人的喜怒哀樂,還是當下所發生的一切。
因為拿捏不準穩固且合理的界限,所以無法在與人互動時找到最適宜的應對方式,例如不知如何拒絕、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需求、分不出哪些情況該是自己的責任、哪些不是……等等,光是這些,已夠讓人疲於奔命,一回社交場合下來,耗去的心力可能幾天幾夜都修復不回來。
也難怪會覺得一個人比較自在。
因為不用一直思考如何應付別人。
不用擔心講錯話別人會怎麼看。
不用害怕若拒絕別人的要求,是否會被討厭。
不用暴露在總是覺得自己好像該做些什麼的沉重裡。
與父母在一起,父母吵架了,界限不清的孩子很容易會以為自己應該出面協調,要做些什麼,會認為他有責任維護家庭氣氛的和諧,如果做不到,就是他無能,他是個失敗的孩子。
與朋友在一起,朋友臉色不佳、口氣不善,界線不清的人很容易會開始想是不是我的問題?我哪裡做錯了?我哪裡惹他不開心?
與同事在一起,開會分派新任務,當大家陷入沉默時,界線不清的人會湧出好像自己應該站出來承擔工作的念頭,又或者,他好像沒有拒絕的權利。也許是擔心拒絕會引起別人的不滿,拒絕會讓別人覺得他是個壞人……不管原因為何,就是難以開口說「不」。
界線不是距離,而是分清楚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若是無論何時都捲入別人的情緒與生活中,注意力與心力都擺在滿足別人的需求,自己的內在聲音被深深掩埋,只怕再有能量的人也撐不了多久。
人活著,不是只為了滿足別人的需求與期待,也要能傾聽自己的心,適時隨自己的心意做事,如此才會活得自在,也才活得有意思。
話說來很簡單,也很好聽,卻是得花一輩子去學的功課。我想,從現在開始,應該還來得及。
完美
站在大原三千院裡,我傻愣愣地望著自己與童地藏之間的距離。
在書上、網頁上看到的相片總是以童地藏為主體,佔據整張圖,所以從沒想過原來它是分佈在庭園各處,少說都有五公尺以上的距離,加上草皮與步道之間拉起粗繩禁止踏入,我只能站在繩外眼巴巴地望著。
好後悔!怎麼沒把55-250mm的鏡頭帶出來?為什麼今早要因為想減輕重量而將它放在旅館房間裡?為什麼要那麼怕重、怕麻煩?
現在可好了,18-55mm的鏡頭不夠用,即使身邊還有35倍光學變焦的數位相機,足以拍攝極遠處的鳥類,畫質卻比不上單眼相機的好。
抱著懊惱繼續往內走,在金色不動堂前點了一支蠟燭,白色的燭身與輕曳的燭火稍稍撫平心情的波動,我漸漸平靜下來。邁開步伐抵達三千院最內側的觀音堂,寫朱印時,與對方聊到怎麼會來京都,我提到自己很愛看雪,他說近來氣候轉暖,前幾日大原這兒還積雪結冰呢!
唔,原來我還錯過看到雪的機會?初至京都的那幾天溫度尤低,若我選在當時來大原,肯定能看見銀白色的世界。但我沒有,我先去了其他地方,隔了好幾日才至此地。
為時已晚,來不及了。
人算總是不如天算,計畫永遠不及變化。
無奈嗎?卻也瞥見世間不會事事如意、事事完美的道理。又或者,總是期待事情都能如意進行、達到完美結局,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今天我沒能帶上望遠鏡頭,只能拍出不甚完美的相片。人生說穿了不也就如這張相片?拼命要找,絕對有不足的地方,恰如事情總有凸槌不順心的時候。但換個角度看,我身上仍有相機可用,依然能夠將眼前的風景帶回作為紀念,而不是什麼都沒有。
所以我想對人生苛求到什麼地步呢?如果人生原本就有所不足,又何苦強求完美?安然地接納不足之處,欣賞已有的美麗,心境就能自在。
(大原三千院裡的わらべ地藏)
合掌,感恩滿山神靈與大自然賜予智慧,讓我看見自己的執念,發掘自己的盲點,面對它,接受它,最後,學著放下它。
地藏菩薩
從旅遊書上得知京都鈴虫寺有尊幸福地藏時,就決定要前往參拜,傳說這尊幸福地藏是日本少數穿草鞋的地藏,會親自走到家裡為人們實現願望。
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對地藏菩薩有份很特別的情感,京都地圖上所有與地藏有關的地方我都想去。
做沙遊個人歷程時,我也經常會使用到「地藏」,治療師問我對地藏的印象是什麼?何以祂對我來說如此特別?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一個關於地藏報恩的故事,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在日本童話故事書裡看來的。
故事裡有對住在鄉下的老夫婦,過著窮困生活的兩人心地十分善良。某年的除夕夜,老公公編了六頂斗笠打算拿到鎮上去賣,希望能賺些微薄的錢來準備過年的食物與用品。前往鎮上途中,下起了大雪,老公公便戴了其中一頂斗笠;行經路邊的六尊地藏菩薩,瞧見他們頭上堆滿白雪,便伸手為他們揮去積雪,並說:「等我賣了斗笠換食物回來,再拿一些來供養各位。」
好不容易到抵達鎮上的市集,叫喊了老半天,卻一頂斗笠也賣不出去,直到太陽下山,老公公失望地背起斗笠,難過地踏上回家的路。雪還繼續地下,又經過那六尊地藏菩薩,發現他們頭頂與肩膀上又堆滿了雪,老公公停下腳步,邊為地藏菩薩清除積雪邊嘆氣:「真是抱歉,我沒能帶食物前來供養各位菩薩。」他望向放在地上的斗笠,回頭對地藏菩薩說:「如果不嫌棄,我把這些斗笠送給各位,希望能為各位擋些風雪。」
老公公一頂、一頂地為地藏菩薩戴上斗笠,但斗笠只剩五頂,地藏菩薩有六尊,不夠用。於是老公公將自己戴著的那頂也解下來給最後一尊地藏菩薩戴上,向所有地藏菩薩一拜後,他返回家中,將事情完整地告訴老婆婆,老婆婆安慰他雖然沒賣出斗笠,但能讓地藏菩薩少受風寒也是件好事。
這晚,老夫婦在睡夢中被搬東西的吆喝聲吵醒,開門一看,竟是六位頭戴斗笠的地藏菩薩,他們運來許多過年時所需的食物及用品,用以答謝老公公的好心。藉著地藏菩薩們的贈予,老公公和老婆婆過了一個豐盛的新年。
這個故事一直非常深刻地烙在我心裡,勾起難以言喻的感動。地藏係以「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為志,自願進入地獄引度受苦靈魂的菩薩,不只是報恩與幫助窮困人家,祂同時有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形象,有「度」人離苦得樂的力量。其名更有「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的意義,蘊含沉穩且強大的力量。
地藏菩薩要帶領人們脫離的不僅是死後的地獄,更重要的是要脫離錯誤心念造成的「當下地獄」;有點像認知學派所認為的事件在經過心的詮釋之後才引發反應,因此不同人對同一事件的反應會不同,乃源於他們的詮釋不同。以負面基模思考的人,往往將事件朝不好的方向想,引發的自然是負面情緒,即造就了當下的地獄。
每個人身上都可能有一些不利己的思考習慣(又或是認知行為治療中所講的認知扭曲、認知謬誤),我自然不例外,加上有著潛在的焦慮特質,外表雖不明顯,卻總是處在內心似乎有什麼在擾動的狀態,說煩不像煩,說悶不像悶,說憂鬱也不像憂鬱,就是莫名的坐立難安、靜不下來,很有暗潮洶湧的感覺。
(釘拔地藏寺裡的地藏石像)
或許正因如此,才會不斷渴望能有力量帶我離開任何會令我倍覺紛擾的事物--記得有一年來京都時,曾在八坂神社裡的美御前社繪馬寫下「希望能讓內心平靜」的願望,於清水寺的觀音堂買了能代替受苦的手環,任何與將人從苦惱中帶離的力量我都想接觸,只因為太想要「平靜」。
所以不只矢田寺的地藏菩薩,鈴蟲寺會幫人實現願望的幸福地藏、石像寺據傳能為人拔除煩惱的釘拔地藏、仲源寺曾治癒人們病痛的目疾地藏,我刻意走訪有地藏菩薩的地方,期待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誠心祈禱,獲得內心的平靜。
雖然我知道祈禱並不會解決所有問題,還得付諸許多努力才能促成改變的發生。但用慈悲的包容讓靈魂更有力量,學會適時的捨棄與放下,堅毅地面對苦難,這種通往轉化的「引導」,大概就是地藏菩薩對我的意義吧!
(釘拔地藏傳說當中,用來為腳痛商人拔釘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