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此論著和我上一本論文集的出版相距整整二十年。近二十年來,我先後發表數十篇論文,古典與現代論文俱有之,應可出版三本論著,然一直懶得整理、付梓。
我近二十年所寫的現代文學研究論文,除了新詩論述外,另一重點為應用文學、文化創意產業領域,論文如〈文學在台灣當代選舉上的運用〉(「當代台灣政治文學研討會」,1994年1月2日)、〈書籍姓名學〉(收入《實用中文寫作》一書,2006年7月30日)、〈飲料行銷與文學〉(國立成功大學「實用中文寫作學術研討會」,2010年1月23日)、〈飲料店運用文學之現象研究〉(國立台中技術學院「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創意產業學術研討會」,2010年6月4日)等,亦可結集成書。而有關新詩之探索,慚愧,只有這七篇。
這七篇論文和我以往的新詩論文切入點迥然不同,也與其他學者的新詩論文方向大異其趣。要之,以考證為主。
邇來國內某些學者專家之文學論述習以為常地引用大量資料,本來兩千字即能充分討論議題,卻滔滔不絕花費四、五千字篇幅。援引五、六本論著便足以將意見表達清楚,卻秀出二、三十本書來。動輒搬出西方諸多學術領域的理論,如女性主義、文化學、後殖民理論、現象學、空間理論、文化地理學、後現代主義等學說,以示博學,往往予人天馬行空、不務實際之感。因此,近二十年來我寫論文,僅適當地引經據典,不拖泥帶水,不賣弄學問。這是一個轉變。
另一個轉變:邁入「文學考證」領域。
胡適先生於五○年代曾提出「大胆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的治學方法,受到學界肯定,然亦有很多批判的聲音。八○年代,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林敏生教授認為「大胆」有隨便之嫌,故將該方法修正為「夠資格的假設」(competent hypothesis),意指從事研究時「假設」須受限制,不容胡亂假設,然後才能進而「小心求證」。拙文〈五十年代現代派中的古典〉即立基於此。二十多年前,我閱讀早年「現代派」某些成員如紀弦、鄭愁予、林泠、黃仲琮(羊令野)、梅新、彩羽、丁潁、沙牧等詩人的詩作,泰半具有中國傳統、感性抒情色彩。民國四十五年一月「現代派」一創立便發表「六大信條」,標榜新詩乃是「橫的移植」」,而非「縱的繼承」,主張新詩須「重知性,而排斥情緒之告白」,此與我的閱讀印象、感受截然不同,我心中萌生「大胆的假設」,進一步搜尋資料、大量閱讀。向成功大學中文系呂興昌教授借來早年「現代派」發行的《現代詩》詩刊,將完整的一套詩刊中的作品仔細閱讀幾遍,詳作筆記,有更重大的發現,迺做了「夠資格的假設」:「現代派」創社宗旨、宣言是謊話,包括為首的紀弦在內,現代派成員大多是說一套寫一套。
「現代派」成員的詩作在內容、形式上背離「知性」、「西化」(橫的移植)者時有所見。因此,我從內容上的題材、抒情、精神、題目、典故以及形式上的押韻、語言等七方面來舉例、分析、證明,達成我的「新探索」。我在民國八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台灣現代詩史研討會」發表這篇論文,台下與會人士如詩壇前輩洛夫先生等人在「開放討論」時段皆發言肯定拙文的探索與發現。那一幕,我至今印象仍十分深刻!這篇論文嗣後獲得八十四年度國科會甲種獎助,給我莫大的鼓勵!
再舉一例。詩人向陽曾在多篇文章中敘述屈原辭賦給他諸多養分、啟發,屈原的南方方言文學,深深影響少年時代的向陽,向陽於大學時代開始寫台語詩,即是一個「影響」的例證。我因而「大胆假設」:「戰國」屈原應該在其他方面亦沾溉「民國」向陽。我進而閱讀相關資料,尋找證據,做了「夠資格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終於有所斬獲!我從屈原所擅長的表達技術:「以自然景物營造意境」、「以自然景物比喻男女」切入,討論屈原辭賦與向陽情詩的相似性,證實屈原這兩種技巧給予向陽某些啟示。而「以自然景物比喻男女」復分為「以非植物的自然物件為喻」與「以自然物件的植物為喻」兩項來「小心求證」,完成〈屈原辭賦與向陽情詩〉一文;副標題「一個楚辭學的新課題」,既「大胆」又「小心」,是一種「宣告」:請注意向陽的新楚辭。意在提醒現代楚辭學學者專家,應多多注意向陽與兩千三百多年前三閭大夫的遙相呼應,兩者的關聯性頗值得繼續探索。有關「新探索」的論述,在分析徐志摩〈再別康橋〉的節奏那篇論文中亦不難發現,讀者請自行玩味,茲不贅述。
忝為叢書之一的這本小書得以問世,特別感謝我所屬的「台灣詩學季刊社」以及此叢書策畫人瑞騰兄。
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