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時不候

【楔子】

微涼的初秋，棉花糖般的積雲悠閒飄浮在湛藍天空裡，晴朗又舒爽的天氣，讓人踩踏的腳步不自覺輕盈起來。

褐髮男子在轉角的布告欄前停下腳步，溫和的灰綠色眼眸逐一看過貼在上面的租屋廣告。角落裡，一張長寬各十公分，簡單以黑色麥克筆手寫訊息的黃色租屋廣告單，吸引了他的目光——

公寓頂樓套房，十三坪，可開伙

電話：三○四九七八五六二一

地址：東區若奧街五巷八號（請洽一樓維那麵包店）

廣告單上沒有什麼自誇之辭，卻讓褐髮男子的心突地震了一下。他拿出地圖對照地址，公寓就位在他所嚮往的半山腰地帶，便決定立刻過去看屋。

走在寂靜的午後街道上，褐髮男子對照門牌地址找尋公寓的所在位置，地址看來簡單，卻不怎麼好找。他轉入上坡小徑，楓香樹綠蔭夾道直至盡頭，徐徐微風帶來楓香樹的氣味，讓他忍不住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出乎意料的靜謐氛圍讓他大感驚訝，心想：沒想到富羅拉城裡竟然有這麼寧靜的角落。

褐髮男子定睛看了看路旁屋宅的門牌，終於，他要找的公寓應該就快到了。他往前走幾步，看見一樓懸掛「維那麵包店」招牌的公寓佇立在轉角。公寓前方的小院子裡，一棵兀自傲立的高聳美人樹正盛開滿樹的花，那些手掌大的粉紅花朵上，有著夾雜紫斑紋的白色花心，看來十分嬌豔嫵媚，即使掉落在地上仍無損她的美麗。

這是棟四層樓高的公寓，透過落地窗就能看到麵包店裡販售的各式麵包，靠窗角落還有一組兩人座桌椅。抬頭往上看，頂樓的粉紅九重葛蔓出枝枒伸出縷空花磚圍欄外，似乎在向屋前的美人樹打招呼，看起來像是座有人居住的空中花園。

「這裡的頂樓要出租啊？」褐髮男子疑惑地推開門走進麵包店。

清脆的金屬風鈴聲讓坐在櫃檯裡的婦人馬上抬起頭來，對著他微笑。「歡迎光臨！」

略顯豐腴的婦人看起來約莫五十歲，一頭駝色短鬈髮讓琥珀色眼珠看來更為耀眼，親切和善的笑容給人十分溫暖的感覺。

「妳好，請問這裡的頂樓套房是不是要出租？」褐髮男子問。

「是的。你好，我就是房東達蓮娜‧維那。」達蓮娜從抽屜裡拿出一串鑰匙。「我帶你去看看。」隨即走向門口。

褐髮男子跟上達蓮娜，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麵包店。「沒人顧店，沒關係嗎？」

「呵呵！」達蓮娜爽朗地笑了一聲。「不必擔心，這個時段沒有什麼客人，就算有客人也都是熟客，如果拿了麵包，會直接把錢放在櫃檯上的小竹籃裡的。我們走吧。」

褐髮男子跟著達蓮娜走出麵包店，循著公寓大門裡的樓梯走上頂樓。

頂樓的黃色小屋前，有座小花園，擺滿了香雪球、繁星花、翠蝶花、紫薇和薔薇等花卉盆栽，還有攀上約一公尺高花磚圍欄的粉紅九重葛，綠叢間嬌然燦放著粉色和紫色花朵，角落還有一座木製雙人鞦韆搖椅，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歡的浪漫花園。往小屋的前方望去，還能眺望卡瑪鐵塔和高樓起伏的天際線景致。此時，整座城市正躺在午後斜陽的懷抱中，就好像是座備受上天呵護的人間天堂。

「這裡的視野真棒！」褐髮男子開心地讚歎。

這時，達蓮娜用鑰匙打開屋門。「進來吧。」

褐髮男子跟在達蓮娜後面走進小屋，卻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一大跳。他原以為這是個空盪盪的房間，沒想到所有家具和家用品一應俱全，乍看之下好像還有人住在這裡。床頭的牆面上，貼著成群鮮豔熱帶魚與粉嫩花朵共舞圖案的壁貼，讓人一眼就看出居住者的喜好。

「這裡的房客還沒有搬走嗎？」褐髮男子依直覺提問。

「這個啊……」原本滿臉笑容的達蓮娜突然臉色一沉。「之前住在這裡的女子，只留下小屋鑰匙和一封信就離開了。她說，這些東西任由我處置，要留著、送人或是丟掉都無所謂。」

「她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要這些東西？」褐髮男子好奇地問。

「她沒有說。」達蓮娜答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褐髮男子疑惑地想著，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便說：「她……該不會跑去自殺吧？」突然失蹤的女子的確有可能這麼做。

達蓮娜堅定地搖搖頭，「我相信不會，她是個聰明的人，應該不會做傻事。」她環視房間一圈，「其實，我總覺得她還會再回來，所以不想丟掉她的東西。但這個房間空著也很可惜，所以我就試著找找看，會不會有願意跟這些東西住在一起的房客。不過，這樣的房客實在不好找，說不定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人，所以這間小屋已經空大半年了，她留下的花園也都是我在照顧。」她笑了笑又說：「你是個大男生，應該也不願意吧？」說完，她很乾脆地走出屋門。

褐髮男子呆立在原地。這女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放下一切不告而別？這些謎團緊緊揪住他的心，他好想找出答案，完全不想離開這個房間一步。

「我想住在這裡！」褐髮男子衝口而出。

達蓮娜驚訝地回頭，不解地問：「真的？為什麼？」

褐髮男子愣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我……很喜歡這裡的環境……感覺很舒服。」然而他真正的想法卻是：這女子太讓我感到好奇了！

「太好了。」達蓮娜笑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要搬進來？我先把她的個人物品打包裝箱，找個地方放。至於家具，就直接留給你使用。」

「沒關係，我來整理就好。我想要明天就搬過來住，至於她的東西，我會裝箱堆在角落，說不定她真的會回來。」褐髮男子說，並在心裡想著：說不定在整理時，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這樣的話，房租算你半價，八百郎克，怎麼樣？」達蓮娜說。

「真的嗎？」褐髮男子又驚又喜道：「謝謝！」

「那麼我們到樓下聊一聊，順便簽約吧。」達蓮娜說。

褐髮男子點頭應好。

兩人走下樓，進入麵包店。達蓮娜帶褐髮男子到窗邊座位，說：「請先坐一下。」

褐髮男子坐下來等達蓮娜，同時環視店內一圈。透過櫃檯後方的玻璃窗，能直接看到烘焙室裡的一舉一動，但是沒有麵包師傅在裡頭，這家麵包店似乎全靠達蓮娜一個人打點。

不一會兒，達蓮娜從烘焙室端出一壺香草茶和一盤牛角可頌麵包過來。

「請問該怎麼稱呼你？」達蓮娜坐下來，幫褐髮男子倒了一杯茶。

「不好意思，我忘了做自我介紹。」褐髮男子一臉歉然地補充。「我叫塞瑞格‧范爾。」

「你從事哪方面的工作？」達蓮娜問。

「我在巴里特醫院當心理諮商師。」塞瑞格答道。

「這應該是個收入不錯又穩定的工作吧？」達蓮娜猜測道，又問：「你做多久了？」

「上星期才剛開始。」塞瑞格回應。

「原來是新人，一定還在適應中吧？」達蓮娜露出溫暖的笑容。

「是啊。」塞瑞格點點頭。

「你是哪裡人？」達蓮娜又問。

「我老家在東南半島的紹石鎮。」塞瑞格說。

達蓮娜邊回想邊說：「聽說那裡的銀白沙灘很美，海底的珊瑚礁世界更是迷人，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潛水聖地啊？」

「如果喜歡海的話，住在那裡會很開心。」塞瑞格回應。

「那麼你怎麼會來到富羅拉城呢？」達蓮娜問。

「我在富羅拉大學唸研究所，畢業之前一直都住在學校宿舍，現在暫時借住在學長家。」塞瑞格說。

不知不覺，窗外已夜幕低垂，路燈在同一時間點亮黃光，其中一盞猶如舞臺上的聚光燈，直接照射在美人樹上，讓經過的人們皆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她的傲美姿態。

塞瑞格看看窗外。「抱歉，我差不多該走了。我們要不要先簽約呢？」

「啊！我差點忘記這件事。你等等啊。」達蓮娜急忙跑到櫃檯後方，從抽屜裡拿出兩份合約，把金額填上之後，拿過來給塞瑞格。「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就在這裡簽名。」

塞瑞格草草翻看合約一眼，便直接簽上名。這時，他才發現，想要瞭解那位神祕女子的渴望早已超越一切，自己根本不在乎合約。

達蓮娜接下合約，把鑰匙遞給塞瑞格。「明天你整理時，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來跟我說，不要客氣。」

塞瑞格點頭應好。

「對了，天臺上的那些盆栽，我希望能繼續留著，你願意幫忙照顧嗎？」達蓮娜笑道：「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我自己來照顧就行。」

「我可以幫忙，我最近正好需要多瞭解植物。」塞瑞格說：「不過，可能要麻煩妳教我怎麼照顧它們。」

「沒問題，真是太謝謝你了！」達蓮娜笑著把桌上剩下的牛角可頌麵包裝進紙袋裡，遞給塞瑞格。「你把這些麵包帶回去吃。以後如果想吃麵包，儘管來店裡拿。」

「謝謝！」塞瑞格開心地接下麵包。

塞瑞格腳步輕快地離開麵包店，從幽靜小巷走到車水馬龍的大道上。親切的房東和神祕女孩背後的謎團，讓他對新生活充滿期待，不禁希望明天快點到來。

＃　＃　＃

清晨，初陽灑落在枝葉上搖曳閃耀著，就像舞著輕盈節奏的金色星星。

學長艾倫載著塞瑞格和他的行李來到麵包店前，兩人一起卸下塞滿整個後座和後車廂的行李後，便準備開始往樓上搬。

塞瑞格見艾倫也搬起一個箱子，連忙說：「我自己搬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

「沒關係，兩個人一起搬比較快，更何況我也想看一看你的房間。」艾倫說。

塞瑞格聞言笑道：「那就謝謝你了！」

兩人上上下下搬了快十趟，才終於把所有行李都搬到頂樓天臺的空地上。全身癱軟無力的他們坐在鞦韆搖椅上喝水，順便喘口氣。

「沒想到東西看起來不多，搬起來還是很累人。」艾倫嘆道。

這時，達蓮娜搬了一疊打平的紙箱上來，放在地上。「這些紙箱是要給你裝玻凡媞的東西的。」

「謝謝！麻煩妳了。」塞瑞格對達蓮娜笑了笑。

「我才不好意思，讓你來整理她的東西。」達蓮娜說：「我還在做麵包，先下去了，晚一點再上來。」隨即匆匆跑下樓去。

「她剛才說的玻凡媞，就是之前住在這間小屋的女生嗎？」艾倫問。

「可能是吧。」塞瑞格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塞瑞格打開門走進小屋，艾倫跟在後頭好奇地四處張望，還一一打開所有的櫥櫃來看。

「都是滿的耶！她把全部的東西都留下來了嘛！真是任性。看來你得花不少時間整理了。在整理好之前，你還是先住我家吧？」艾倫說。

「沒關係，我應該今天就可以整理好。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塞瑞格笑道：「謝謝你的幫忙，改天再請你吃飯。」

「好吧。」艾倫笑著揮一揮手，轉身離開。

塞瑞格深吸口氣，先用膠帶黏好幾個紙箱的底部，再開始把女子的個人物品一一放進去。

那女子喜歡閱讀那些以追尋人生方向、療癒心靈創傷為主題的小說，以及女性流行時尚雜誌，也有很多談論行銷企畫的書，可能是從事相關工作。其他還有不少與前世今生、占星術有關的書，似乎是個相信宿命的人；她還有一些夢境解析、心靈成長方面的書，應該也是個關注自己內心世界的人。除此之外，還有幾本園藝花卉栽培指南，應該是買來做為種花參考用的，他決定先放在書桌上，留待日後參考。

她的飾品盒裡都是粉嫩色調、質感晶瑩剔透的花朵造型項鍊和髮飾；衣櫃裡幾乎都是花朵圖案的裙裝和上衣，只夾雜幾件黑色棉質和藍色丹寧布料的衣裙，連鞋子也是一系列深淺不一的粉色高跟娃娃鞋，看來相當迷戀花朵圖案和粉色調。他想，她裝扮起來應該就像個散發浪漫夢幻氣質的貴族人偶娃娃吧。

然而，屋子裡並沒有留下其他線索，沒有照片，也沒有個人資料。「既然她記得帶走那些重要的東西，那麼衝動尋死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塞瑞格在心裡猜想著，著實鬆了一口氣。

跟女子的東西比起來，塞瑞格的行李相對簡便，幾乎所有的物品都能收進櫃子裡，屋裡看起來空空盪盪的，牆角那幾落紙箱反而成為最顯目的焦點。

塞瑞格坐下來喘口氣，這才發現天色已然昏暗，不禁想：搬家果然是件累人的差事。

他疲累地癱坐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　＃　＃

塞瑞格醒來時，已經是曙光初露的黎明。他發現自己的身上蓋著毛毯，桌上還有一袋麵包和一瓶飲料，應該是達蓮娜來過了。

餓了一整天的塞瑞格，囫圇吞棗地把幾個麵包塞進嘴裡後，才靜下心來看看四周。老實說，除了踏進門的第一印象之外，他根本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小屋的格局和布置細節，完全是因為好奇心才住進來的。

他所坐的鵝黃色緹花布沙發就擺在小屋的正中央，面對著能直視花園的方格窗。右側是開放式廚房、一張黑木餐桌，還有衛浴室；左側則是一系列樣式簡單的米白色木質雙人床、梳妝臺、衣櫃、書櫃和書桌。

這時，塞瑞格突然發現書桌底下有一張證件和一個黑色鞋盒。那張證件應該是掉到書桌抽屜的夾縫裡，才沒有被女子帶走。而他剛才翻動到抽屜，才讓它掉了下來。

他走過去撿起證件一看，那女子有著一頭栗色大波浪長鬈髮，清秀姣好的鵝蛋臉上，又大又圓的水藍色眼眸清澈動人，與大小恰到好處的鼻子和嘴巴組成完美構圖，相當可愛迷人。照片裡的她笑得很燦爛，溫柔間隱約散發出獨立自主的氣質。她的名字果然就是「玻凡媞」，艾丁國二一六年一月十一日出生，今年二十六歲，大他兩歲。

這迷人的女子看起來這麼幸福，後來到底怎麼了？

塞瑞格把玻凡媞的證件放在桌上，彎身拿起鞋盒準備收進箱子裡，卻覺得鞋盒異常沉重，忍不住打開來看。裡頭是一雙駝色長靴，長靴下方墊了一塊部分高凸起來的紅色格子呢布，感覺好像藏有什麼東西。

他拿出長靴，掀開格子呢布，便看見一本粉紅色日記本。他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馬上翻閱了起來……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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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祕密手記II─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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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祕密手記III─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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