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琵耶妲‧波內特
某些書推出後大賣,多數是因為內容淺顯易讀,故事具獨特性,或是談婚姻問題或者迎合某些潮流。艾瑪‧雷耶斯的《艾瑪的記憶之書》不是這麼一回事,這本書第一版上市短短幾個月便銷售一空,贏得無數知名作家和記者的讚賞。作者在書裡告訴我們,她使用的是簡單但不單純的語言,屬於其他時空,卻讓我們感覺今天才剛發生,沒有任何催淚或灑狗血的情節。
這本書具備許多特質:首先是生動,讓讀者一讀同時,內心盈滿驚喜與歡欣,彷彿乘著小船隨著平靜的流水前進,但是希望永遠不要靠岸,因為靠岸意味不得不掩卷。然而,讀者只要讀了,就會忍不住跟其他人分享他的新發現,一本好書於是誕生,也就是說,歡欣的感覺會繼續延續下去。
這種歡欣一部分是因為書本內容的發酵。在我看來,書信體讀來有時會感覺厭煩和沉重,但是這本書完全不會。眾所周知,艾瑪‧雷耶斯是大師,她在漫長的一生寫過上百封信給她的友人,大家都非常喜歡她出色的幽默感和生動與誇張的描述手法,收到信的人莫不認為是收到禮物。確實是這樣,因為她的信寫在美麗的粉彩絲紙上,雖然字跡不容易辨識,還有一堆錯別字,看似刻意展露隨興,但這可能跟艾瑪只在少女時期學過閱讀和寫字有關。
這出版的二十三封信,每一封都是她的童年往事的一個章節,讀者可以從她口述的故事感受到一股生命力,因為艾瑪‧雷耶斯就是有吟遊詩人的天分;然而就算披上散文天真的外衣小心掩飾,還是能窺見她運用文學技巧。評論家馬力歐‧沃爾皮(Mario Volpi)曾寫道,所有艾瑪‧雷耶斯的畫作是單純又精雕細琢,寫實又天真爛漫,同樣地也可以說,她的回憶是看似天真而實際上一點也不單純的藝術創作。之所以不單純,是因為作者在講述人生故事同時,擔心在我們眼前暴露三○年代充滿歧視、舊式思維和種族歧視的哥倫比亞,那是她童年的時空背景,但是跟現代的樣貌也非完全不同。艾瑪跟她姊姊的父母不詳,她們由一個最後拋棄她們的女人扶養,我們可以從中看見她們是一個偽善社會的受害者,這個社會樂於虐待孩童,而不是關心他們的脆弱,以及宗教團體黑暗的世界,而那裡也遭到社會歧視、大男人主義和殘酷的玷汙,充滿迷信與偏見。
然而,所幸描述的語調,我們在咀嚼這些難受和殘酷的回憶時,並沒有退避三舍,而是感覺趣味橫生。內容不但嗅不到一絲絲怨恨,反而有一股從大人口吻而生的力量,以令人玩味的想像力追憶當時,不只重現斜視的小女孩在受壓迫的每一天,如何從夾縫中找尋希望的光芒,也透過幾筆簡單的著墨細細琢磨圍繞在她身旁的一群人物。
艾瑪‧雷耶斯的《艾瑪的記憶之書》因許多原因,觸動了讀者的心弦:清新,用不流俗的手法以及聰明運用文字刻劃一個世界。但最重要的是扉頁之間充滿濃濃的人情味和詩意。
二O一二年
*Piedad Bonnett,哥倫比亞文學教授、作家,曾出版多部詩集與小說,被翻譯成多國語言。
跋
從芙蘿拉.崔斯坦到艾瑪.雷耶斯
海曼.阿爾西涅葛斯
直到今天,芙蘿拉.崔斯坦的祕魯遊記和她的童年回憶依舊是女人對拉丁美洲經驗所留下的最精采文獻。對我們許多人來說,芙蘿拉是玻利瓦的女兒,是高更的外祖母,她一生遭逢多次地獄般的苦楚。但是她憑著天知道打哪兒來的不屈不撓成為國際社會主義的建立者,她的一生是大學裡研究的題材,一如跟她同個時代的馬克思。如果艾瑪.雷耶斯願意寫下她完整的人生故事並出版,這本書或許會比芙蘿拉吸引更多的讀者。她尖酸潑辣,冰雪聰明,她有一種特質,也因此變成無人能及的說故事高手。她可以在歐洲任何地方搭起帳篷,任何聽過她說故事的人,都會想要繼續聽下去,直到過了凌晨三點。
她離開波哥大時沒有任何人生經驗,只待過一間修道院,擅長設計刺繡圖樣。她踏上一場旅途,徒步或搭公車、火車或者任何交通工具,兜售一盒盒的鱈魚肝油,落腳布宜諾斯艾利斯。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後,她在大廈谷戰爭正熾烈時抵達蒙特維多,在一個車庫度蜜月,然後到巴拉圭的叢林生活,在那兒,她的兒子在令人髮指的情況下慘遭殺害。她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作畫,並因此在一場國際比賽奪冠,去了巴黎。我有一幅她當時的畫作,這幅畫是太陽金黃色澤,一如高更的大溪地畫作的色系(艾瑪和芙蘿拉在這裡有了交集),後來她在塞納河左岸開畫展,最後一個留在訪客簿的簽名,艾瑪應該還保存在某個行李箱裡。大家都認識這個簽名的主人:畢卡索。
她從巴黎去了華盛頓和墨西哥,結識魯菲諾‧塔馬約(Rufino Tamayo)和里維拉。里維拉當時畫的大花,在五○年代艾瑪的畫筆下化為玫瑰、百合、菠蘿或者幾公尺高的朝鮮薊,那仿真的程度,是來自她在曾待過的修道院學到的刺繡技巧。返回巴黎後,她像個游牧民族搭起帳篷落腳,她作畫、作畫再作畫,說故事、說故事再說故事,慢慢地,她結識一個又一個後來聞名世界的南美洲畫家。但是她依然叛經叛道,保持警覺、好奇而且消息靈通,她像個原住民,但是事實上她並不是,或者像個左派的白人。最後她落腳佩里格,投入她的醫師榮恩的懷抱,嫁給了他,這個男人變成她的摯愛。
佩里格這個地方有兩位重要人物,那就是蒙田和巴塔哥尼亞國王。蒙田曾跟一個美洲原住民生活十多年,跟他的對話要比跟柏拉圖和安納撒哥拉還頻繁。他是當來自巴西原始部落的住民在盧昂為國王舉辦遊行時,得到這位僕人,而他最精采的兩篇論莫過於思考與他的對話。蒙田發現,瓜拉尼人是能媲美希臘人的詩人,比法國人還有尊嚴。至於在現代,有一個出身佩里格的法國人,他自立為王,到最後甚至深信自己就是巴塔哥尼亞國王。這裡的其他特產是松露和鵝肝醬。
艾瑪和佩里格對彼此的了解建立在公共建築上,她在中學院子的巨大牆壁,以溫柔的筆觸作畫,留下一幅六公尺高的花朵的畫作為回憶,彷彿一朵別在領子上的花。此刻她已是著名畫家,可是別忘記她在童年日記描述的過往。有一次我鼓勵她將童年寫下來,她用支離破碎的西班牙文寫了大約一百頁,S誤寫為C,她記得的西班牙文摻雜了法文。我曾拿給馬奎斯看過,也許只有他讀過這個只使用刪節號和分號然後用小寫繼續寫下去的部分。他跟我一樣興趣濃厚。而且這本日記或許會搶走芙蘿拉.崔斯坦的光采……
《時代日報》,一九九三年八月九日
* Germán Arciniegas(1900-1999),哥倫比亞作家和記者,曾擔任大學教授及育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