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談論心理治療技術的書,
是多年臨床實作和精神分析理論相互呼應的結晶。
它不是一本有問有答的操作手冊,不可能從本書知道個案說什麼後,我們就回應什麼,而是討論和思索,技術裡的理論和理論裡的技術。
因為,沒有技術這件事,有的是,理論和技術的對話合體。
作者簡介:
蔡榮裕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一般精神科主治醫師
松德院區《思想起心理治療中心》心理治療資深督導
高雄醫學大學《阿米巴詩社》成員
《臺灣精神分析學會》名譽理事長兼執行委員會委員
《臺灣精神分析學會》精神分析運用和推廣委員會主委
《臺灣精神分析學會》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委員會副主委
<簡介>
蔡榮裕醫師,學生時代參與高醫大學《阿米巴詩社》,之後在台北市立療養院(目前的松德院區)開始精神科的工作,期間與同儕創立《採菊東籬下》和《思想起精神分析研究小組》為名的團體及刊物,陸續發表大量文字作品,大多圍繞著心理治療或精神分析,間或有一些文藝創作。他的文字風格特異,下筆又如有神,其篇幅常常是同儕裡占最大比例,是最勤於寫作的一位。1998年赴英,至Tavistock Clinic專攻精神分析,兩年後學成歸國,帶動一批年輕精神科醫師前仆後繼、負笈英倫學習精神分析的熱潮。
蔡醫師從精神分析和精神醫學的專業領域,到詩、散文、小說及戲劇的文學創作,乃至社會、文化乃至政治的重大議題,永遠有源源不絕的思想靈感。其中,與林玉華教授前後耗費十年合譯完成的精神分析皇皇巨著——《佛洛伊德:克萊恩論戰,1941-1945》(The Freud-Klein Controversies 1941-1945),更是經典的里程碑。
2004年蔡醫師結合一群志同道合的有識之士,共同創立「臺灣精神分析學會」,同時與「國際精神分析學會」連上線,經過十來年的辛勤奮鬥,終於在2015年 7 月正式以Taiwan Psychoanalytical Society的名稱成為「國際精神分析學會」的訓練機構,此後國人可以在自己的地方以自己的語言進行「國際精神分析學會」認可的分析師訓練。
章節試閱
第一堂 關於創傷
這是精神分析取向的技術嗎?
前言:
談論「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以下簡稱「分析治療」)的技術,並不是容易的事。不可能寫出一本有標準作業程序的操作手冊,何況精神分析的技術和後設理論間是維持著動力狀態的相互影響,不可能寫出個案說什麼,我們就怎麼回應的技術書籍。當要談論技術時,還是得回到診療室裡,治療者和個案的互動經驗作為基礎。由於這系列文章是定位在「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的進階班,因此我跳過最基本的治療架構的建立細節。本章先試著以分析治療師內心和個案對話的方式,呈現分析治療裡的某種片斷,並作為後續理論和實務課題的基礎。
以創傷作為開場
後來察覺,我很想向你演講一堂精神分析的技術課程,但這很奇怪不是嗎?你是診療室裡的個案,不是在我課堂當聽眾。就算是課堂上有一些理論,這些理論也都是起源於診療室裡的觀察和作為,但是為何我今天有股強烈衝動,想要對你談精神分析的技術呢?
你繼續說著你的創傷,你談到當年,父親如何在你和弟妹面前打母親,你一直想要出面阻止,但是你卻沒有採取行動。你說,後來,你的頭就愈來愈低了,低到你可以看見自己的胸部,裡頭有東西隨著時間在發展。你強調,不只是看到肚臍,而是胸部,你這麼說就把一場殘酷,說得有些搞笑了。或者你是更悲哀呢?但是,頭低到看見自己的肚臍和低到看見自己的胸部,兩者有什麼差異呢?
你這麼突兀的說法,至少我覺得脈絡上是有些突兀,可能有你自覺或不自覺的脈絡,你才會這麼說。如果只針對你現在所說的內容,是指涉當年的自己,那時你年紀還很小,你說,不到五六歲,但是父親不可能在你五六歲時才開始虐待你母親吧。這可以從你先前說的,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你就覺得父親常動手打母親。
你說很小很小時的記憶是如此奇特,你常重複提起這些場景,但有時候你的說詞好像又覺得,那種打架不是你後來看見的,父親以拳頭打在你母親身上。你只是聽見父親跟母親的聲音,不知道他們在床上做些什麼事?你覺得那應該和你後來看見的,父親出手打母親是相同的事。只是這無法完全說服自己,因此你一直存在著疑惑,雖然你有時覺得納悶和不解,那時候,母親的喊叫聲,跟後來你和弟妹在半夜站成一排,看父親以拳頭打母親胸部是不同的聲音。
如果落實「此時此地」的觀點,這當然只是我工作的觀點,你不必然要接受,我是不曾對你解釋過,此時此地的觀察和詮釋是我工作的重點。但這是我的事,我不曾對你說明過,只是這種此時此地的觀點,在此刻替我帶來了麻煩,你就當作是我自己先自說自話,不是要對你說我的想法。那就是,你現在說,當年,你的頭愈來愈低,甚至看見了自己胸部時,這時候,你說的胸部,是你印象裡當年的胸部,或你看見被父親打時母親的胸部,或是指你目前在我眼前已經成人化的胸部呢?
如果習慣就事論事,只談看得見和聽得見的事,那麼,我依據精神分析的後設理論所做出的推論和想像,就變得毫無價值,甚至是一種干擾了。我有權力嘗試這麼說嗎,其實你剛剛說你的頭愈來愈低,你也順勢低頭往下看,此刻,你所看見的不再是當年五六歲的胸部。你是在談論你目前的胸部,或者可能更有爭議,但更貼近實情的是,你是看你自己現在的乳房?問題是,我談這些要做什麼?這是分析治療裡該有的問題嗎?我總不能以我想到的,或者依照理論說的內容,就一定是對的吧。但是我能無視你的說話嗎?你這麼描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需要假設是有某些意義要讓我知道,或者你也想要知道,只是知道它是如此受苦,因此就只好過家門而不入的掙扎吧。
如果我夠殘忍,也夠無知,卻自認為已經聽你說了一年多的故事後,就表示我是了解你,然後我對你說,你這些話已經說過千百遍了,我已經了解了,請你多談談其它的事吧。我如果這麼說,這是精神分析取向的技術嗎?
首先,我自覺很奇怪的是,明明我剛剛困擾著,你描述頭愈來愈低,低到從看見肚臍,到看見胸部的一些聯想,但怎麼隨後我腦海浮現的卻是,想對你說你是不是有其它新故事呢?我這個想法好像是說,你已經重複又重複說了相同的事,我已經知道你說的故事了,你怎麼還要再說一遍呢?然後,如果我真的這麼說出口,這是什麼意思呢?
也許是說,你快點再餵我一些新資料,不然我可是無法解決我剛剛的不安,和覺得被你干擾,關於你提及被罰站,當場看父親打母親的故事。你的頭愈來愈低的事,我想要了解,你談到的低頭看胸部是什麼意思?是父親有侵犯你嗎?或者只是父親打你母親的胸部呢?我直接問你這個疑惑就好了,何必變成是我的困擾呢?
但是我想著,我需要轉個彎,不必然只是我的專業訓練教導我這樣子,而是有股無言的壓力,或者這個問題是一顆地雷,一顆埋在胸前的地雷。嗯,這個聯想是接近我剛剛想要表達的感受。但是我還有疑問,為什麼「地雷」的比喻會那麼困難浮現?不然,怎麼直到此刻,我才發現「胸部有顆地雷」的意象,是更接近我聽你在描述童年經驗的感受。
掀開潘朵拉的盒子
不過,我需要先提醒自己,這只是我在診療室裡的感受和想像。我需要提醒自己,這時候,如果我冒然想用理論來套用這種一時的了解,勢必帶著我不是很想從你的真實心理感受來了解,而想要以精神分析理論來蓋過你的心理真實。雖然這些心理真實是如此困難被再度感受到,甚至困難得變成語言無法描繪的場景。如果我不想像這種可能的困境,卻自以為直接問你,就可以掀開潘朵拉的盒子,這會讓這場景變成是我的攻擊了。
怎麼會想像成這樣子?會不會是我的多慮啊,「你們這些搞精神分析的,就是想太多了!何以想那麼多呢?不知道的,直接問,不就好了?」我當然不會反對,有些事能直接問就直接問,只是這行業做得愈久,就愈變得事情不是那麼單純,然後就變得很難相信,「就照著我的方式去做」的說法。如果你的問題是很簡單啊,是否我的多方思慮,反而延誤了你問題的解決?我只能對自己說,還好你的問題並不是那麼急迫,就算我緩緩地和你一起進行思索,應不會有重要的事情沒馬上處理,然後會帶來立即嚴重的後果。
不過,還是有一個疑問沒有被想一下,就是我前述的,如果我直接問你胸部的事是什麼意思,是否屬於攻擊呢?這麼想時,我浮現的是,父親在你面前打母親胸部的事,難道我這種比喻是成立的?不過,比喻就只是比喻啊,能夠說出什麼內心真理嗎?難道我穿梭這些不同事件之間,連來連去就是了解你的方式嗎?我需要說明這是什麼樣的了解?
例如,我覺得你現在重複說胸部,是在此時此地說的,我能說你就是要把焦點變成你這時候的胸部,不只是說當年還沒讀小學前的胸部?雖然是同樣的胸部,但隨著時日的變化,胸部自然已有重大變化了。但是為什麼要將你經歷的當年悲慘,連結到你此刻眼前的胸部呢?難道,還有其它的意思嗎?
我還能夠再推論多少呢?是否推論過頭,反而離你更遙遠了?或者我的推論是能夠更接近你的方式?不過,反正左思右想後,我知道現在我不必急著說些什麼,雖然你重複述說類似情節時,是懷著某個期待,如果有,是什麼期待呢?我多麼想要你就直接告訴我,到底你說這些是要告訴我什麼啊?說真的,我是多麼期待,你可以回答我所有的疑惑,雖然我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這樣,何必需要有叫作精神分析或分析治療的玩意呢?
好吧,看來我是有些閃避了。雖然我覺得要有足夠訊息,再說出我等一下要說的想法,才不至讓大家誤解分析治療。你明明談了很多事情,我何以一直在胸部的課題上打轉,有時候我覺得這種批評有它的道理,因此會想要略過認為這不是問題,只是你重複地說著這件事,以有些突兀的方式來說,讓我要離開這個焦點時,你又拉了回來,讓這個話題在你原本要說的悲慘裡,變成很明顯的意象,到底這只是背景或者是真正的主題呢?
什麼?怎麼可能,你描述所遭遇的早年創傷經驗,怎麼會變成我口中的,只是你要說話內容的背景呢?就你目前問題來說,你在生活和工作以及與朋友相處上的困難,你想要歸納成是起源於這些早年創傷經驗。就目前的事件和問題來說,早年創傷經驗當然是背景,不過,我知道這不只是背景。畢竟,如果背景仍然如此活躍,隨時就會跑出來扮演眼前出現的問題,真的很難說那只是背景了。
身體承載多少往事
如果你是要我注意你胸部的問題,是有幾個可能性,就遙遠的故事來說,你是象徵著母親,當年的母親承受父親的攻擊,那個母親的胸部是挺住的,是幫你和弟妹承受父親攻擊的地方。但是大家都知道的胸部,不是只有這種意義,你曾說過你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母親,你印象裡曾有母親躺在床上讓父親吸她的乳房,而乳房就是長在胸部。你覺得母親背叛你們,不然,被父親吸吮乳房時,至少表情不要一副很陶醉,也不要發出呻吟聲啊。況且這些場景常常發生,在父親當著你和弟妹面前打母親的胸部後,不久,母親就被父親拉進臥室裡,連房門都不關起來,就在你們側眼可見的房間裡,父母親脫光了衣服,而且母親是自己脫光衣服。因為這些表情和聲音,你說從小你就看不起母親了。
就這樣子,母親和你的胸部,變得不再只是身體部位而已?也承載眾多往事的軀殼,我得再提另一件事,如果我直接陳述你提及胸部的其它意義,是否變成是我的攻擊呢?但是,我為什麼會想要攻擊你呢?我並沒有明顯這麼感覺,但是我也不全然確定一定沒有。當我想要直接指出來,你只是重複談著這件相同的事,希望你談談其它新鮮的事。事後想想,這不是攻擊?或者是象徵著打你的臉或打你的胸部?我想的是,如果直接問出答案,就像是直接揭開你胸前的衣服,我相信這個比喻的確是有些過頭和暴力,不過,我不是要停在苛責自己,而是進一步想像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直接這麼說,在這時候就算是以比喻方式說出,仍是過於冒犯的語句。就算這句話本身隱含其它意義,但如果有可能傳遞著暴力特質,我當然沒理由在這時候說出這種有些過頭的猜測,讓我和你陷在相互攻擊的態勢裡。好吧,但是我總可以再想一下,這個聯想本身可能隱含什麼意義吧。畢竟,我的角色是賦予我謹慎動作和話語,並沒有要我不能透過五官感受的蛛絲馬跡和聯想,思索和推論是否隱含著潛在不自覺卻影響重大的訊息。如果是有這種可能性,這就是我工作的範疇了。
不過,我最好先聲明,所謂我工作的範疇,被賦予需要勇敢的想像,或者跟勇不勇敢無關,需要的是我能夠逐漸更自由地想像和猜測?這是佛洛伊德開創了精神分析,並被大眾接受成為文明和心理治療裡一支流派後,我作為精神分析取向者,能夠有這種權力也是義務,做這些想像和推論的基礎。我必須再聲明,這只是限於想像和推論,至於要說什麼,如何說,這是技術的課題,就不再只是我怎麼想的命題而已,而是當我要談論的對象是你時,你不是一本書,也不是一張相片,而是會隨時變動的人。
我如何說以及何時說,例如,你重複談論胸部時,你還配合動作,你的右手都會靠向你的胸前,你說的故事是以前的事,但你現在用手指向胸前,已跟孩童時很不同了,有被叫作乳房的成為胸部明顯的目標。因此,當你說「胸部」,但右手靠向「乳房」時,我必須試著把這場景和動作也拉進我的推論裡。我接下來再談論一些技術的課題,但我要先在「胸部」這點上進一步深入說明。施展分析治療的技藝,開口說什麼前需要更重要的準備。
也就是,你是在我面前說出你的故事,在我面前指著你的乳房,這是說以前的故事,或是流露或做出當前的故事?如果是當前的故事,那是什麼呢?這是假設你說以前的故事之外,另有弦外之音?誰能聽到這些沒有說出來的聲音呢?弦外之音的說法是大家熟悉的成語,它能夠存在表示著,一般人是接受有這種說法的存在,但是這就表示平時大家會接受言語之外,真的另有其它要說的話?如果要將這種一般說詞,運用到某個特定時刻的你和我之間,這種說法會遭遇什麼困難嗎?這個弦外之音的術語能夠暢行無阻嗎?
表面現象下的其它意義
就回到你的說法來經驗是否能夠暢行無阻?我記得有一次,我說,「當你說你父親在你面前打媽媽,是為了讓我知道你的害怕,那種害怕直到現在仍趕不走,這也包括你害怕我會傷害你。」我還深刻記得,當我在說完之前,就有一股不安氣息在流動著,那氣息在說你根本就沒有害怕。這是從你那邊傳出來的無言訊息,是為了來抵抗我的說法,當我一路說,你需要一路抵擋,把我的話語隔在你的腦海外,不然,你就會被我的話侵犯干擾了。這是我說話時觀察到的感受,我當然不能說一定是這樣子。
稍微沈默後,你說,「我早就不再害怕了!」你說得輕描淡寫,幾乎不像是在回應我所說的話,而是你對著風在說話。但是你這句輕輕飄來的話,輕易打翻我原來的慎重想像了。更準確的說法是,我是不相信你的話,你雖然說得輕聲,只是這種輕聲反而讓人難以著力去反駁。因此這句話更像是「我說的都是以前的事,你竟然不知道,我早就不再害怕了!」或者「你到底了不了解我啊?」,也許還有其它可能性。
無論哪種可能,都明明白白告訴我,我根本就不了解你,甚至連說「不夠了解你」也是錯的,是「不了解你」,沒有比較級「夠或不夠」的命題。那麼,我坐在宣稱自己是分析治療師的位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還需要再進一步說明,我在這裡說我不了解你,並不是我一定認同你,說你不再有害怕了。這種說法有所相違我跟你互動過程的經驗,也就是,我是可以輕易感受到,你對於當年創傷的害怕餘緒,這些情緒的餘緒仍散置在生活的小細節裡,例如,存在你說的跟其它朋友同事相處的經驗裡。
你可能因為有些害怕對方,讓自己起初和對方親近,但很快地你就不再和對方親近,因為你說你「擔心」,對方將會不再理你。這種「擔心」和「害怕」是類似的嗎?你以「擔心」的說法出現在心裡頭,那就不是「害怕」而是「擔心」?何況再加上你可以舉出例子,你朋友和同事們眾多的舉動,是有些不善意,是欺侮你,如果照你所說的內容,對方的確是相當過份了,只是我無法對這些發生在外頭,我未親身經歷的事做出任何判斷。但我可以假設,你是要以那些發生在診療室外的事,來說服我接受你的擔心,別人要欺侮你,是有依據的說詞,不是你憑空想像。
但是從你回應,「我早就不再害怕了!」,讓我突然有另外一層的了解。是否你先前都以「擔心」別人會欺侮你,你是要將「害怕」這詞所挑起的感受放在一旁。由這些反應來推論,反映著對於涉及情緒的一些用語,例如,擔心、害怕等,每個人會有很主觀的判定。有些個案反而是不喜歡「擔心」這字眼,而你意圖將「害怕」這詞踢出感受外。這些推論是我對你的某些了解,讓分析治療過程裡的實情,是我在了解和不了解間的擺動。
前述我所說,我的不了解你,是指當你說「我早就不再害怕了!」你這個反應是完全出乎我的預料。這種預料之外,如我常在其它文章說的,意味著那瞬間我是不了解你。不然,不會發生出乎我預料之外的現象,就在這些複雜的情境底下,我們作為分析治療師的職責之一,視情況需要,說出我們觀察的表象下的其它意義。
自由聯想的起點
在了解和不了解的交替過程裡,我所做的任何處理,我的行業叫作精神分析取向的技術。首先要思考,精神分析或分析治療技術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是誰來訂定目的呢?由你來訂定遊戲規則,只因為你是顧客,顧客一定要至上?所以你來訂定技術,規範我應該怎麼說?什麼時候說?該說些什麼?不過,就現有文獻來說,看來不是這麼做,也許這造就了一個不公平的基礎,雖然這種公平的意義是什麼,是否有利於人在面對自己的問題時,需要處理什麼素材才有機會改變?
我早就感受到,對於你和我關係上的不公平,你早就有意見了。雖然你不曾直接表達這個想法,好吧,我就說說從精神分析文獻裡歸納出來的觀點。的確治療者要說什麼話,不是只以商業邏輯,顧客至上作為最重要指標,這不是刻意要不公平,而是除了公平原則,還需要其它重要的參考指標,一起來想像分析治療的關係和技術的課題。
坦白說,我依據的準則還是很古老的指示,來自佛洛伊德的說法。經過百年來,不同的精神分析師們有他們的論述方式,我還是試著回到古老說法,雖然我知道在這個求新求快求變的時代,我居然還要把分析治療技術的主要目的,拉回到古老的說詞,的確是需要冒一些險。對於你覺得受苦,想要趕緊解決的問題,例如,爸爸為什麼那樣子?老天為什麼這樣待你?還有,媽媽到底怎麼搞的,同為女人,她怎麼那樣對待同為女人的你呢?
我當然不會將以下的想法馬上告訴你,這只是增加你不必要的負擔吧。但是這不是意味著,我在診療室裡就要停止這些思想,我存在的角色就是不停的思考。但是要你和我都能夠持續的思考並不是容易的事,也就是回到佛洛伊德的古老說詞,個案以能夠將浮現在腦海裡的想法說出來,這不容易做到,精神分析取向者大致就以「自由聯想」(free association),來代表佛洛伊德當年對精神分析技術所下的重要指令之一。
還有,自由飄浮的注意力
佛洛伊德下的這道指令,是精神分析診療室裡第一道重要指令,如果要設立一個博物館,這個指令絕對有它最顯著位置。但這是佛洛伊德的「命令」,或只是一般可有可無的「期待」呢?我甚至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你在不同時候是否有相同心情和努力,想要達成這個指令?你是否真的把它當作指令呢?也許是複雜且矛盾的變化過程吧。
對我來說,依據前人經驗加上自己的經驗,我也同意,精神分析和分析治療技術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讓個案能夠自由地說出任何想法。我知道很難被你當作是一道指令,畢竟對你來說,你在創傷的心理經驗裡長大,至今就算你覺得有問題來找我,我假設,你在這種心理困境裡能夠活到現在,以目前方式來到診療室,你可能不太會覺得我能夠完全了解你。甚至你搞不好覺得,如果我生活在你的情境裡,早就垮了,無法走到現在,無法撐著種種困難走進這間診療室。不過,我當然不是省油的燈,這也是你和我一起在診療室裡共同經歷的,無論你先前再三威脅我,我依然讓自己保持著,分析治療師該有的某種態度。雖然常常會陷進某些困境裡,但是藉著習慣地事後回頭想像和思索,讓我自己能夠再往前走。
好了,我不必把自己說得有多厲害,我知道問題不在於我是多麼厲害。因為不論我多麼厲害,只要你突然消失不來了,就輕易打敗我了。雖然要不要認為這跟失敗有關,也是我的事情,只是這點偶爾被你用來,作為潛在地要打敗我的方式。雖然以這種方式打敗我時,持續受苦的人還是你,也就是,你的勝利仍是替自己帶來痛苦。
但是對某些人來說,寧願享受這種短暫打敗治療者的愉悅。不過,至少你目前不是如此,依你的生命經驗來說,這也是我不全然了解,甚至常有驚訝感的緣由,你在受苦下,依然能夠來到診療室。就分析治療技術來說,能夠讓我繼續往前走,不會被框在某個問題和情緒上,最重要的武器是我要能夠持續想像。這是精神分析家比昂(Bion)的「想像的理論」(Thinking Theory)的臨床基礎,不過我還是先回到佛洛伊德的古老說法。
佛洛伊德的說法明示的是,我要能夠保持著「自由飄浮的注意力」(free floating attention),或者說是飄浮懸置的注意力,我曾在其它文章裡重複談到這個主題。為了能夠談論分析治療的技術課題,我只好再重述一些想法,如果我過於認真地執行著這個指令,就意味著我根本不該追隨你提出的任何想法,因為你說的故事馬上就過去了,就像看著火車外的景物,一下子就在後頭,雖然你說的某些故事仍停留在我的記憶腦海裡。
我深深知道,如果「自由聯想」和「自由飄浮的注意力」是來自百年前的佛洛伊德的指令,那麼這兩項指令就像是幽靈。我們要往前走,一如當你沈浸在某種難過裡難以脫身時,你常常以挑釁的口氣說,精神分析不是要我們往前走嗎?你問我,你怎麼還一直在漩渦裡難以脫身呢?如果我把幽靈當成是指令者,這是必要的嗎?
(待續)
第一堂 關於創傷
這是精神分析取向的技術嗎?
前言:
談論「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以下簡稱「分析治療」)的技術,並不是容易的事。不可能寫出一本有標準作業程序的操作手冊,何況精神分析的技術和後設理論間是維持著動力狀態的相互影響,不可能寫出個案說什麼,我們就怎麼回應的技術書籍。當要談論技術時,還是得回到診療室裡,治療者和個案的互動經驗作為基礎。由於這系列文章是定位在「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的進階班,因此我跳過最基本的治療架構的建立細節。本章先試著以分析治療師內心和個案對話的方式,呈現分析治療裡的某...
推薦序
推薦序/林俐伶 尋寶的歷程
這是一本為臨床經驗整理立論的書。
點亮油燈,翻開書頁,當我們手執一本這樣的標題的書,我們有期待嗎?可能的期待又是什麼呢?你也許以為你找到了一本食譜,一份菜單,人稱「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這就是我們的期待嗎?如果這本書像菜單,會不會教人失望?它如果不像菜單,是否也教人失望?
從病人的抱怨與諮詢開始,佛洛伊德為了回應對方,加上對症狀、對人心的好奇,他開始思考並運用可能可以與個案工作的臨床技術,接著透過觀察與思考技術與人的互動內涵,佛洛伊德開始建構理論。這三大元素:臨床資料、分析技術、理論建構,充斥著他創建精神分析的整個過程,他在此間不停地思辯、與人交流,書寫自己的想法再駁倒自己的想法,層層堆疊,寫了二十四卷,成一家之言。
這本書似是如上過程的縮影,和蔡榮裕醫師潛意識叢書的前四本不太一樣,少了詩意,多了許多重要的智性內容與人性關懷。讀者讀著這本書,比較有可能的是,在最初翻開的數頁,甚至數十頁,給人一種怎麼對人是既了解卻又不了解,懂卻又不懂的情況?感覺不是很容易進入蔡醫師的思緒脈絡,但是,跟著文字,要隨心所欲地緊跟著(這句話怪怪的,不過卻是一個分析治療者頗為理想的工作狀態),可以發現慢慢地產生一種處處拾穗的經驗,閱讀此書,有點像爬上了一座物產豐饒的島嶼,邊走邊認識那一切映入眼簾的,有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地駐足做著自己的聯想。聽蔡醫師說過幾回:「腳下所踩的所在就是一個人想要在的地方。」這句話是一個在閱讀此卷時可以運用的態度:眼前所見的就是我要讀的、要想的、要感受的、甚至質疑的。蔡醫師在字裡行間完全地打開了這些可能性。
本書中,蔡醫師對幾個固有的技術觀,包括分析的金所意指的移情詮釋、中立的態度等概念進行審視,並且對於使用僵硬的認識論看待它們的態度發出質疑,在此質疑中,也許就改變了一個臨床家看人的角度,那裡面滿是慈悲。比方說,他以描述變性人可能有的內在心理經驗去了解個案在治療場域中「退回」到自己的世界的行動動力,直接展現的可能只是對於做治療花費了他的時間與金錢的抱怨,但某部分卻可能是深層內在難以與他者連接上的無奈與絕望,個案既然「退」,我們要不要考慮「進」?因此,蔡醫師提出了「邀請的態度」,認真者如他,絕不會簡單發明介紹一個新概念就算了,前前後後的,讀者會讀到「暗示的銅」的歷史地位及實用性,還會讀到費倫齊(Ferenczi)的「主動技術」,葛林提議的主動的態度,當然也不乏古典的「分析的態度」,克萊恩看待自戀與死亡本能與自體心理學對自戀的專研等等。他在書中描寫了許多觀察,提出一些問題,舉出不少的例子和比喻,例如:以夢境作為治療互動或外在現實的比喻,然後再回到精神分析歷史與理論以及對台灣現有的臨床經驗做些理解與辦證的歷程,這幾個元素,就如同分析治療經驗一樣,不是以穩定的連續性出現,而是以高度的複雜性,還有一種廣泛性的風格,在文字間以一圈又一圈渦輪般的形式展現,時而重疊,時而停駐轉而論述另一個概念,時而以嶄新的比喻展露頭角,蔡醫師的寫作風格呼應著他文章中提到的:「從『分析的金』到『暗示的銅』之間,有一片值得被探究的場域,如溫尼科特所說的『過渡空間』(transitional space),或我想用的『餘地』,留有餘地的餘地,可以在僵局裡再創新的領域。」
從蔡醫師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直接地感受到精神分析的「創新」不是憑空的,那裏面有著身為一個人原本帶來這世上的和他的生命歷史軌跡中的經驗,使得一個人的內心還存有著更多更多的人的思緒,包雜著當下所受的苦,在治療中,隱隱的期待能「蛻變」(transformations),在移情中蛻變。但如果我們思考蛻變歷程,蔡醫師提醒我們:「生命早年的真正記憶,並不是在口說的故事裡」,也就是老祖宗佛洛伊德所說的,真正的記憶是在行動裡,而且是重複不止的行動(關係模式),但精神分析的工具是語言啊!當某種語言方式和行動接不上時,分析治療師的意願為個案去臆測、去了解有著關鍵的重要性。書中提到,佛洛依德說他的 ......「後設心理學是一種猜測......不是和個案打轉一輩子的人所做的謙虛陳述,而是作為精神分析師或分析治療師,面對『臨床事實』(clinical facts)所真實經驗到的感受。精神分析師和分析治療師對於個案內心世界的探索,唯一的工具是猜測......作為分析治療師,沒必要對於自己的作為大都是猜測而感到汗顏,因為這是臨床事實,而唯有面對這種具有主觀且猜測的性質,分析治療師才能仔細傾聽個案的故事。」在這樣的傾聽態度之下,很自然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會以另一種新的語言方式建立,因此「回到當刻的脈絡」,「中立並非冷漠」而「詮釋是一種聯結」,這些蔡醫師提出的原則得以增進分析歷程的豐碩,語言和情感生成一種關係,而其中的感受能直接賦予語言在精神分析以及分析治療過程中,在人生其他遭遇裡不會有的獨特生命力。
最後,我特別想說的是在談到比昂提的要追求真實感(sense of truth)的重要性時,蔡醫師很令人動容地寫到:「生為一朵花就是拼命要開出花,不論是否有石頭壓著,也因為有監督者的存在而讓表現的美學和手段有了多樣性。」我們讀這本書,會是這樣的一種尋寶的歷程,撿拾著一則則的臨床情境,一段段的理論概念分享,時而出現的對技術的省思與創見。綻放,在走走停停、尋尋覓覓、細細思想中輕巧地發生。
(作者:林俐伶。臺灣精神分析學會副理事長暨執行委員會委員、美國及國際精神分析學會精神分析師、秋隱精神分析工作室負責人)
推薦序/林俐伶 尋寶的歷程
這是一本為臨床經驗整理立論的書。
點亮油燈,翻開書頁,當我們手執一本這樣的標題的書,我們有期待嗎?可能的期待又是什麼呢?你也許以為你找到了一本食譜,一份菜單,人稱「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這就是我們的期待嗎?如果這本書像菜單,會不會教人失望?它如果不像菜單,是否也教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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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推薦序
劉佳昌 / 青山高處見天闊,紅藕開時聞水香
林俐玲 / 尋寶的歷程
林怡青 / 是煉金師還是馬拉松跑者? 精神分析這條路
謝佳芳 / 那些言語到不了的地方
莊慧姿 / 守護分析治療的勇士
周仁宇 / 人生無常
「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經驗談(小小說)
第一章 其實,我真的不懂你
第二章 你又來了,是什麼意思?
第三章 需要有綠洲的中間地帶
第四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的可能性?(上)
第五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可能性?(中)
第六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可能性?(下)
「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進階(技術篇)
治療技術的12堂課 / 詮釋 . 行動 . 阻抗 . 修通
第一堂 關於創傷/這是精神分析取向的技術嗎?
第二堂 分析的金和暗示的銅/「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的基礎結構
第三堂 梗在喉嚨裡努力做自己/治療技術需要什麼地圖?
第四堂 回到佛洛伊德/從挫敗的地方開始
第五堂 失望的胃口吞不下東西,如何招待它?
第六堂 以「朵拉」為例的想像/從暗示到詮釋的光譜距離
第七堂 是驅魔或感恩?/回到暗示與建議
第八堂 臨床案例/思索診療室外的某些「行動化」
第九堂 哥白尼.達爾文.佛洛伊德/關於自戀的想像和技藝
第十堂 三位精神分析師主張的技藝/從歷史裡修改影子
第十一堂 理想性的困境和節制/超我作為主人的技藝
第十二堂 我要在一條舊毯子上活出自己/需要什麼技藝?
跋
推薦序
劉佳昌 / 青山高處見天闊,紅藕開時聞水香
林俐玲 / 尋寶的歷程
林怡青 / 是煉金師還是馬拉松跑者? 精神分析這條路
謝佳芳 / 那些言語到不了的地方
莊慧姿 / 守護分析治療的勇士
周仁宇 / 人生無常
「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經驗談(小小說)
第一章 其實,我真的不懂你
第二章 你又來了,是什麼意思?
第三章 需要有綠洲的中間地帶
第四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的可能性?(上)
第五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可能性?(中)
第六章 抱怨裡有多少人生可能性?(下)
「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進階(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