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張建智
記得六年前,那時《博覽群書》的主編陳品高先生,來電約我為此刊撰稿,我投了小文一篇。他即認真地回了電話,說原本即可刊出,但正有北京李喬評我的《中國神祕的獄神廟》,故擬在下期發表。放下手機,我心中疑惑,他怎麼知道手機號,可謂素昧平生,真有「仔細看山山不動,那山恰似走來迎。」之感。
爾後,陳來電,要為我開個專欄。於是,便想到我珍藏「五四」新文化運動後的一些初版詩集。這個專欄,後取名為「詩話雜談」,其實正確的說,應叫「現代詩話雜談」。二○○九年第二期《博覽群書》專欄起始,第一篇發表之文,是談蒲風的《六月流火》,這是蒲風在日本發行的第一本詩集。當年深得魯迅讚揚。
專欄之於我,雖前也開過。但大型雜誌,時間長達五六年,在我是第一次。便有了如此的開場白:「白話詩自『五四』新文化運動後,在中國大地上誕生,這樣的語言思維的轉變,緊跟著是政治、經濟、文化以及觀念上,發生了急劇的轉型。一首詩帶來了一場革命。八十年,彈指一瞬間,雖然今日詩壇,猶冬日之殘荷;但只要人類尚在,心中就有詩。『舊巢有鳥兒,儘管是倦了,還馱著斜陽回去。』……讓我們沿著劉大白詩人『秋晚的江上』繼續行走,去讀那一本本民國詩集、一張張發黃但仍誘人的書影,一首首動人心扉的詩歌,讓我們重溫那升入天堂的詩魂與舊夢。如此,那一千八百多天裡,在一盞螢黃燈下,我把早已為人淡忘,那些人、那些詩、那些事,於深夜中,翻來覆去地閱讀著,那些已有七八十年的一頁頁的黃紙。由這些 『歸去無端化愁蝶』的詩人們,把我帶回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時光邃道,那風起雲湧、劇變跌宕的時代。使我彷彿感受了那時代的詩心與哲思。讀出了明白如話,平淡如水之詩;憂國憤世、感傷事時之詩;沉雄如磐、抨擊時弊之詩,更有反映那時代的純真不渝、曲折多變的愛情詩。『詩言志』。有時,讀著讀著,在這特殊的閱讀心態下,當夜賴人靜之際,那詩人們的悲慘運命,令我不忍卒讀,含情淚落。但一如魯迅所說的,那些時代的詩人、後來的作家們,『幸而還堅硬,沒有變成潤澤齒輪的油。』」
白雲蒼狗,時間過的那麼快,隨「詩話雜談」專欄的結束,遂取名為《絕版詩話》,於二○一二年十二月,由復旦大學出版社結集出版。
越三年,我陸陸續續又發表了些詩話瑣記,有朋友催促,繼初集,再編《絕版詩話--民國詩集風景》。我看近幾年的出版界,小說創作,每年有幾千部,散文雜感,歷史題材,也不在少數。文藝之繁榮,不能說它寥落。但專談五四後的初版本詩集,卻確乎少見。雖有作者寫了現代版本見聞錄之類的書,但不是專題,只是羅列,且各人之視角也不同。我一時也說不出其中的所以然。當然,姜德明先生寫了許多民國版舊書,隨手拈來,文字清雅;謝其章先生寫了許多舊期刊,如創刊號風景,都是讓讀者賞心悅目的好作品。
如今,即將出版《絕版詩話--民國詩集風景》,與讀者見面的,同是五四後的,十五位詩人。如胡適、冰心、盧冀野、邵洵美、宗白華、卞之琳、康白情、阿英、陳敬容、羅吟圃、蔣光赤、徐遲等。這些早期的詩人,他們後來所走的人生之路,真可用得上托爾斯泰的那句耳熟能詳的話:「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他們都有不幸的時代遭遇,家庭的零落與破碎,個人的一把辛酸史。
當讀者讀完此書,就可瞭解他們或她們,身處在二十世紀大潮中,每個詩人與他們的家庭,於歷史的大幕前,大都上演了文學的悲劇、乃或荒誕劇。然而,上世紀三十年代後,這些詩人們,雖各走各道,但生存的本質,依然是一介書生、文人姿質的風範。純真、好學、執著,愛民主、有良知。我之所以要寫這些詩人文事,其目的便是,讓後人們,不應忘記他們。
他們曾在極其艱苦的生存境地中,為我們留下的,曾經是刻骨銘心的時代歷史和用心血鑄成的詩。也許,現在和將來的青年,有了博客與微信後,沒有心境來讀這樣的詩歌。但我認為還是很有一讀的必要。於書中所選一些經典之詩,還有名家手描的舊書影,可窺民國書裝藝術的風格。興許,今日的讀者,往往陌生、不易了然,故在此書中一併編入。
詩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相信愛書人、淘書者,眾多的學子,會靜下心一一領略,並把它收藏在書架上慢慢品味。
(二○一五年十月二十日深夜,於聽雨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