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盡頭的吻(限)

五月，台北。

傍晚的便利商店擠滿剛下班的上班族和剛放學的學生，非常嘈雜熱鬧，鄭品彤很慶幸自己下午就來了，可以穩穩佔據座位。

炎熱的夏天，酷熱的台北街頭最方便廉價的涼爽去處莫過於便利商店，買一瓶礦泉水甚至養樂多或茶葉蛋就能窩一下午。

「叮！」鄭品彤的手機響起收到email的聲音，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今天一直在等待消息，握緊手機做出祈求的姿勢，深呼吸一口氣，她才點開手機。

「鄭小姐您好，

非常感謝您來本公司面試行政助理職務，很遺憾在此通知您未能入選，之後若有機會，歡迎您再投履歷……」

她用力握緊手機，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這已經是她收到的第二十七個不錄取通知，大學畢業半年多，她邊打工邊努力投履歷找工作，寄出好幾百封求職信，只有一成獲得面試機會，每次面試她都非常努力準備，卻始終沒被錄取。

讀中文系錯了嗎？經濟不景氣，連理工科系或商管科系都很難找工作，更別說一無是處的文科生……

拿起僅剩的養樂多一口喝完，想到戶頭餘額是一千兩百二十一元，距離打工的速食店下一次發薪水還有一個星期，真要命。

為了找工作，她必須空出不少時間面試，只能打零工賺取微薄的收入，此外，她還有個小小的夢想……

手機再度發出「叮」的一聲，該不會是她等候已久的消息？最好不要是無聊的垃圾信件！

握住手機默禱了一會兒，她點開手機，寄件者果然是漫流出版社，投稿兩個月，今天總算收到出版社的回覆了！她的心跳不禁快了起來，一時之間幾乎沒有勇氣看信的內容，閉上眼睛按捺住狂跳的心，又深呼吸好幾口氣，她才開始看信。

「你好，

非常感謝你的投稿，很抱歉，你的作品跟我們的出版方向不符，我們無法為你出版，謝謝。　　　　　　　　　　　　　　　　　　　　」

心情瞬間沉到谷底，讀中文系就是想當作家，從大學開始，她寫過好幾篇長篇小說四處投稿，收到的卻只有退稿信。

不久前，她傾盡心力寫了一篇長篇小說，自認十分完美，戰戰兢兢的把小說投去她最喜歡的專出都會男女愛情故事的出版社，雖然努力打工投履歷找工作，心裡還是忍不住抱著樂觀的夢想，或許小說會過稿，出版社會跟她簽長約，她可以不必再找工作當全職作家…..

可惜，美好的夢想瞬間化為泡沫，她終究沒有當作家的才能。短短的回信中，她根本看不出作品有什麼問題，和出版方向不符？她很喜歡漫流出版社的小說，看過二十幾本，已經很努力按照出版方向寫了，到底為什不行？

天色漸暗，肚子咕嚕作響，中午在便利商店買了涼麵吃，現在該吃什麼？買碗最便宜的泡麵嗎？

心情煩悶，她不禁想起前幾天收到的詭異Email。

收到信時，她還以為是病毒，一點開信，手機就傳出叮叮咚咚悅耳的鋼琴聲，那時她正在搭捷運，周遭的人全都轉頭看她，她趕緊手忙腳亂的把手機關成靜音。

「鄭品彤小姐您好：

在此敬邀您參加『月影森林』派對。

寂靜夜裡，一個人的孤單。

擁擠人群，看不見的存在。

停電時以為地球跟著消失，

伸出手懷疑世界全是虛空，

逃避不快樂轉身迎向寂寞。

不願一個人閉眼擁抱自己，

一心想尋覓河流盡頭的吻，

只要一個吻就能終結孤單。

來吧，來參加派對。

音樂、美食、咖啡和調酒，

一起品嘗孤單，或不孤單。　　　　　　　　　」

派對時間是今天晚上十點，地點在南京東路的巷子裡，信上還註明免費提供餐點飲料。

信寫得非常吸引人，可是內容太詭異了，她深深懷疑去了會發現是直銷說明會，或是某種奇怪的秘密宗教，參加了積蓄就被騙光光……雖然她的積蓄只有一千兩百二十一元。

本來打算直接刪除信件，根本沒打算去，可現在……求職被拒，投稿被退，一千兩百二一元除以七，一天可以花一百七十四元，不喝飲料不支付其他開銷，勉強可以活七天，可惜根據經驗，當存款見底時，不是機車突然壞掉就是手機突然故障或電風扇壞掉悠遊卡不翼而飛，總之一定會有意外開銷，她必須努力省錢。

至少信上提到美食，她已經很久沒喝咖啡，便利商店最便宜的小杯美式咖啡一杯二十五元，多麼奢侈的二十五元，她喝不起。

只要忍餓到十點，去「月影森林」參加配對，就算是直銷大會，總會提供餅乾飲料吧？

拿出手機，她開始重看投稿被拒的小說，花了好多心血才寫好的長篇鉅著，到底哪裡有問題？

她沒有筆電，只有一台用了很久的二手桌機，是上大學時買的二手貨，效能很差只能做文書處理，系統還是懷舊的XP，沒關係只要可以寫小說打履歷就好了。

她父親很早過世，母親在她上大學的那年暑假走了，沒有兄弟姊妹，僅剩的親戚是母親的妹妹，雖然阿姨和姨丈人都很好，但他們有三個孩子，姨丈是一家小公司的職員，阿姨身體也不好，經濟上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只能盡到口頭關心，還有逢年過節邀她吃飯。

幸好她考上國立大學的中文系，努力打工足以應付學費和生活開銷，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她只希望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把自己穩當的塞進龐大社會結構系統的小角落，沒想到如此困難。

不喜歡和人同住，她在新店捷運站附近租了小套房，有冷氣但電費太貴，夏天只能儘量待在外面吹免費冷氣，利用半夜比較涼爽的時候待在小套房寫小說。

肚子越來越餓，現在，找到工作或小說過稿都成為太遙遠的夢想，她只想免費飽餐一頓。

九點多，她騎上機車前往南京東路，看著手機地圖，在巷子裡左彎右拐繞了一段時間，明明目的地就在附近卻找不到，她乾脆停好機車改用步行，按照手機地圖，她努力找了十幾分鐘，這裡是住宅區，沒看到店面，肚子非常餓，手上有邀請函，她不死心的仔細確認門牌，來回走了三、四趟，她終於找到了。

「月影森林」的招牌非常不明顯，只有十吋平板大，是一塊木頭板子上面寫著黑色的字，掛在像是普通住宅的門口，難怪她來回走了好幾趟都沒注意到。門內有個小庭園，大門緊閉，似乎沒有歡迎客人之意。

肚子咕嚕咕嚕作響，深吸一口氣，她才下定決心按下電鈴。

「叮咚！」門鈴聲響清脆，一會兒之後，對講機傳出悅耳的女人嗓音：「鄭品彤小姐，歡迎。」

為什麼知道是她？她張望了一下發現門邊有監視攝影機，設備真先進，可是，店裡的人為什麼認得她？

大門開了，她戰戰兢兢走進去，裡頭的門也開了，推開門，她看見一片幽藍的光影。

定了定神適應昏暗的光線，她發現店內空間不大，有個小吧檯，店裡只有四張四人座桌子，吧檯前有四個座位。

「歡迎光臨。」吧檯內的美女毫無笑意看著她，長髮飄逸，五官絕美，神情冰冷，深藍色馬甲上衣襯托出性感傲人的胸部，少少的布料遮不住纖細的小蠻腰，肚臍上有個耀眼的蝴蝶形狀肚臍環，蝴蝶兩翼的藍色寶石閃閃發亮。

她反射性吞了一口口水，預料之外的性感尤物讓她對周遭一切失去反應能力，幸好長期在台北生活，內心搭建足夠的警鐘，來之前預設過許多可能的情況，她思慮敏捷的想到，美女等於色誘，色誘八成是直銷，待會美女就會拿出商品目錄慫恿她刷卡購買，還會告訴她該怎麼吸收下線……

「請坐。」美女走過來，示意她在四人座的座位坐下來，遞了菜單給她。

寬敞的四人座已經有人入座，她在那兩個人對面坐下來，飢腸轆轆無心打量其他人，她先看了菜單。

藍色的菜單設計簡約時尚，內容非常簡單。

調酒：月影森林、秋月白、月明如素、共嬋娟

咖啡：月影森林、樹參天、積雨空林、戀舊林

餐點：月影森林、玉關雪、颯如秋霜、波浪驚

到底……？好歹她也是中文系畢業，看得出除了月影森林之外，其餘菜單多半出自王維或李白的詩，問題是，那到底是什麼？

美女神情淡漠，她沒有勇氣多問，肚子很餓無法思考，她鮮少喝酒，考慮了一會兒就說：「我想點咖啡積雨空林，餐點要月影森林跟玉關雪，可以嗎？」

「沒問題。」美女拿了菜單走回吧檯。

定了定神，她發現店裡播放的是挪威女歌手Aurora的專輯〈All My Demons Greeting Me as a Friend〉，空靈的歌聲很吸引人，她非常喜歡。

「不覺得菜單很奇怪嗎？」斜對面穿著白色T恤大學生模樣的女人問她。

「嗯，很奇怪。」她點點頭，好奇的打量對面的另一個女人。長頭髮，米黃色襯衫，銀色項鍊，相貌秀麗很有氣質，像上班族。

大學生愉快的笑說：「我是鄧柔沁，大三，妳呢？」

「鄭品彤，大學畢業不久。」她苦笑著說：「失業中。」

她忍不住看向上班族模樣的女人，女人和她四目相對，露出沒有笑意的笑容說：「艾子蔚，上班族。」

吧檯的美女端了飲料過來說：「送上調酒，月影森林和秋月白，以及咖啡積雨空林。」

美女把白色調酒月影森林放在鄧柔沁面前，藍色調酒秋月白放在艾子蔚面前，鄭品彤的咖啡上擠了鮮奶油，撒上了巧克力粉，看起來很可口。

她迫不及待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濃濃的奶香和濃郁的咖啡香氣，真好喝。吧檯傳來食物的香氣，她不禁更餓了。

鄧柔沁搭訕的說：「工作很難找？」

「嗯。」她尷尬的簡述了這段日子找工作的情形，中文系畢業，一開始她的履歷都投往雜誌社和出版社，指望找到編輯類的專業工作，卻全都石沉大海，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各式助理工作，任何類型的公司都投，偶爾有面試機會，卻不曾被錄取。

「妳的英文能力怎麼樣？」艾子蔚突然插嘴。

她一愣，尷尬的說：「我是中文系畢業，英文……不太好。」

「妳去面試助理時，應該常被問到這個問題吧？」

「嗯……」

「妳都是這樣回答？」

「嗯……」

艾子蔚冷冷的說：「這樣妳還對自己找不到工作感到疑惑嗎？」

她皺著眉頭說：「可是……我英文就是不好，能怎麼辦？」

「經濟不景氣，滿街都是找工作的人，妳不具備專業能力，職場上英文能力是最基本的需求，妳也不具備，公司要妳做什麼？」

無言以對，吧檯的美女又走過來說：「餐點月影森林和玉關雪。」

美女把餐點放在面前，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月影森林看起來像是炙燒鯛魚蓋飯，玉關雪居然是小火鍋，鍋子裡白色的蘿蔔泥覆蓋在湯上面非常漂亮，還有一大盤火鍋料，看似非常高級的牛肉片、豬肉片、蝦子和蛤蜊，還有芋頭、香菇、高麗菜、茼蒿和金針菇。

太豪華了，去火鍋店吃這樣一鍋至少要五百元，她非常緊張的說：「對不起，請問……我有收到邀請函……這些都免費嗎？」

美女淡然的說：「是的，不夠吃可以加點，全都免費。」

非常驚喜，她滿懷感激的說：「謝謝。」

鍋子裡的湯咕嚕咕嚕冒泡，她放了好幾片肉、蝦子和蛤蜊進去，肚子好餓，她先吃一口鯛魚蓋飯，滋味鮮美，飯非常好吃。

吃了好幾口飯，她迫不及待拿起碗裝了湯和剛剛放進去的火鍋料，牛肉入口即化，難道是傳說中的霜降牛肉？她好想連舌頭一起吞進肚子裡喔！

突然回過神，她發現對面兩人喝著調酒在閒聊，面前沒有食物。

「請問……妳們沒有點餐？」

艾子蔚淡然的說：「我晚上十點之後不進食。」

鄧柔沁笑笑的說：「我吃過晚餐了，小火鍋看起來好好吃，可惜我最近在減肥，不敢吃消夜。」

「太可惜了！肉片很好吃呢！」她依依不捨的把最後一片牛肉放進鍋子，這也許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吃霜降牛肉了。

這念頭還沒轉完，美女走過來在她面前又放了一盤霜降牛肉，至少有二十片，她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妳看起來很餓。」美女面無表情的說完就走回吧檯。

好丟臉喔！想是這麼想，她還是不假思索就夾起牛肉放進鍋裡，也許待會直銷的說明會就開始了，艾子蔚搞不好是安排的暗樁，那也無所謂啦！她沒什麼可以圖謀，臉蛋普通，身材更普通，賣也賣不到幾兩錢……

啊，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她會被洗腦游說加入詐騙集團或當人頭戶？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能交出身分證更不能在任何文件上簽名，吃飽有機會就趕快開溜，天底下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現在沒有剛剛那麼餓了，她又吃了一塊牛肉，細細品味美好的肉質和油脂……

艾子蔚突然開口說：「妳沒發現自己的問題嗎？」

來了來了，艾子蔚接下來一定會說些勵志的話，鼓勵她更積極的開創美好前程，問她想不想賺更多錢，接著就拿出商品型錄或是問她要不要參入某個成長團體或很厲害的宗教改變人生。

不回答很不禮貌，她嚼著牛肉含糊的說：「什麼問題？」

艾子蔚淡然的說：「妳在面試工作時，應該更有談話技巧。」

「怎麼說？」

「首先，大學畢業一定具備基本的英文能力，如果有一份商業英文文件給妳，只要花點時間查字典妳應該能讀懂吧？」

「應該可以吧！」

「所以，當面試官問妳英文能力如何，妳應該說：我具備基本的英文能力，只要工作需要，我會積極進修加強英文能力。」

鄧柔沁插嘴說：「等等，妳再說一次，我要記下來，以後找工作可以用得上。」

鄧柔沁打開包包拿出一台迷你iPad，艾子蔚把剛剛那句話又說了一次，鄭品彤只好放下筷子，拿出手機記進手機的記事本。

艾子蔚又說：「面試工作的基本技巧非常簡單，首先，一定得表現積極學習的態度，妳們在學校學到的知識，百分之九十在職場都用不到，進職場第一件事就是學習，願意積極學習又學得快的人，才有機會被錄取，懂嗎？」

她認真的記下來，一邊回想之前面試的情形，有時候面試官會問她覺得自己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她總是很誠實的說散漫、做事缺乏規劃……顯然不是職場菁英的特質。

她鼓起勇氣說：「如果面試官問我覺得自己最大的缺點是什麼，該怎麼回答？」

「妳之前都怎麼說？」

「散漫，做事缺乏規劃。」

艾子蔚點點頭說：「妳應該說，妳喜歡追求創意，挑戰新鮮的點子，有時不夠重視做事的秩序，進公司之後，一定會按部就班按照公司的規劃工作，彌補自己的不足。」

鄧柔沁說：「我的天！妳常當面試官對不對？」

艾子蔚淡然的說：「嗯。」

鄧柔沁興沖沖的說：「妳在大公司工作嗎？」

艾子蔚避重就輕的說：「規模不大，很普通。」

鄭品彤又喝了一口湯，肚子漸漸飽了，她的思慮也清晰了起來，艾子蔚到底是不是暗樁？她得想辦法搞清楚狀況。

「妳們也是收到邀請函，才會來參加派對吧？」

鄧柔沁點頭說：「嗯。」她環顧了四周說：「今晚只有我們三個人，派對人太少了吧？我還以為會有很多人很好玩呢！」

艾子蔚點點頭沒說話，她忍不住試探的說：「派對的主題似乎是孤單，妳們是被這個主題吸引嗎？」

鄧柔沁忽然靜了下來，喝了一口酒，艾子蔚也不像剛剛那麼健談，別說回答了，看都不看她。

越來越不像直銷大會了，吧檯的美女默默擦著杯子，沒有跟她們交談的意思，氣氛幽靜，音響流瀉出的依然是Aurora的歌聲。

「我失戀了。」鄧柔沁突然說：「不久前被甩了。」

「喔……」她尷尬的喝了口咖啡。

鄧柔沁把杯子裡的酒一口喝乾說：「我是同性戀，去年被爸媽發現就被趕出家門，為了跟我劃清界線，他們匯了一筆錢到我的戶頭，說是大學畢業前的學費和生活費，我沒有經濟壓力，但也沒有家可以回去了。」

她很意外，鄧柔沁留著俏麗短髮，五官清秀，沒有特殊中性氣質，怎麼看都是非常普通的大學女生，沒想到居然是同性戀，還被趕出家門。

艾子蔚默默喝著調酒，顯然沒有意願加入談話，她只好問鄧柔沁跟家人吵架的過程。

社會風氣越來越開放，不代表父母都願意接受兒女是同性戀，鄧柔沁的父親在大公司工作，母親是公務員，屬於中上階級的家庭，對小孩要求很高，鄧柔沁的哥哥姐姐都讀一流大學，鄧柔沁的課業表現也不差，可惜父母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她是同性戀，認定她只是在耍任性耍叛逆。

「我爸說，天底下那麼多男人，妳才二十歲怎麼知道自己沒辦法愛上任何一個？還說我是故意跟他和我媽作對！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鄧柔沁轉頭問艾子蔚說：「妳有建議嗎？」

艾子蔚露出歉意的笑容說：「抱歉，職場的事我比較熟悉，親子溝通不是我的領域。」

鄧柔沁喃喃的抱怨父母，她趁機把火鍋一掃而空，飯也吃得一粒不剩。

為了愛情跟父母決裂，她其實無法理解，父親早逝，母親為了維持家計拼命工作，她根本沒享受過父母親情，更沒有關愛她的父母。

大學時代全副心力都花在課業和打工，她知道愛情是大學必修學分，有幾個男人追求過她，她也曾經暗戀過幾個男人，可惜最後都不了了之，沒有女人追求過她，她沒思考過跟女人戀愛的可能性，關於愛情，她是一張白紙。

或許這是她無法過稿的原因？沒談過戀愛卻想寫都會愛情小說？或許她應該試著談一場戀愛？可是寫推理小說的人難道殺過人？她也不相信金庸真的會降龍十八掌，JK羅琳真的會魔法。

鄧柔沁心情沉悶的抱怨，她也簡述了自己的家庭狀況，鄧柔沁對於她必須辛苦打工養活自己非常同情，兩人聊得還算愉快。

美女默默走過來把桌子收拾乾淨，她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乾。

「月影森林」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穿著紅色襯衫留著黑色長直髮，外型酷又美的美女走進來，吧檯後的美女默默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紅襯衫美女走到她們旁邊愉快的說：「今晚很感謝妳們的光臨，我是店長于昕。」

她們三人一怔，艾子蔚最先反應過來說：「謝謝妳的邀請，請問我為什麼有這個榮幸收到貴店的邀請？」

于昕笑笑的說：「這是個漫長的故事，請容我長話短說，一切都是緣分。」

「緣分？」鄧柔沁皺著眉頭說：「緣分？就這樣？」

于昕慧詰的說：「我相信今晚妳們都得到自己需要的了。」

鄭品彤思考了一下，她得到什麼？飽餐一頓和面試建議……好吧！她同意這兩項她都非常需要，鄧柔沁得到什麼？傾訴失戀的心事？艾子蔚呢？她不覺得艾子蔚除了一杯調酒，還有得到其他。

奇怪的是，艾子蔚沒有反駁，鄧柔沁皺著眉頭沉思，她趕緊說：「我吃了一頓非常豐盛的餐點，謝謝妳。」

于昕笑笑的說：「我們的大廚思儂的手藝很好吧？料理好吃，咖啡好喝，調酒也很棒，對不對？」

鄧柔沁點頭說：「對啊！調酒非常好喝。」

她們都看向在吧檯後面擦杯子的思儂，思儂面無表情的點頭致意。

鄭品彤也趕緊說：「料理非常好吃，真的很棒。」

于昕拿出卡片遞給她們說：「這是招待卡，憑卡可以免費來本店消費一次。」

她接過名片大小的藍色卡片，上面只寫了「月影森林」四個字。

把名片收進包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菜單沒有列出價格，平常客人來店裡消費的價位到底是多少？

艾子蔚收好招待卡，拿起包包起身說：「謝謝妳們的招待。」

于昕笑笑的說：「不客氣，很感謝妳們今晚的光臨。」

聽得出招待已經結束，鄭品彤和鄧柔沁也拿起包包起身，艾子蔚跟她們點點頭就快步離開了，她和鄧柔沁再次向于昕和思儂道謝，一起走出了店裡。

「好奇妙的夜晚喔！」鄧柔沁伸了個懶腰說：「我收到邀請函的時候還以為其中肯定有詐耶！可是真的就是個既奇怪人又少的派對。」

她想到說：「也許本來人沒有那麼少，大部分的人收到邀請函，一定覺得很奇怪，搞不好直接刪除了。」

「也對，搞不好她們邀請了十個或二十個人，卻只有我們三個人來。」鄧柔沁搖搖頭說：「妳不覺得艾子蔚也很神祕嗎？」

「沒錯。」她點頭說：「她也好神秘。」

鄧柔沁又搖搖頭才說：「難得有緣，來交換聯絡方式吧？可以傳傳訊什麼的。」

「好啊！」她跟鄧柔沁交換了聯絡方式，才跟彼此道別。

鄧柔沁說要走路去搭捷運，看著鄧柔沁走遠，她才想到自己停好機車後找路找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想不起來機車停在哪了，真糟糕！

在附近繞了快半小時，她終於找到機車，今晚的感覺太奇妙，簡直像一場夢境，她不禁騎著車回到「月影森林」。

招牌還在，裡面的燈也還亮著，她鬆了一口氣。

好奇幻的夜晚，餐點非常好吃，遇到了一個神祕的女人和同性戀的大學女生，感覺好不真實。

深吸一口氣，她才騎車回家，脫離奇幻派對，她得繼續找工作，努力修改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機會出版的小說。

回到住處打開門，熱氣迎面而來，不敢浪費電費開冷氣，她把電風扇開到最強，進浴室沖了澡。

坐在電腦前，把出版社寄來的退稿信又看了一次，考慮了一段時間，她終於回信說：

「您好，

非常感謝您的回信，能否冒昧請問，為什麼我的小說不符合貴出版社的出版方向？謝謝您。

　　　　　　　　　　　　　　　　　　　　　　　　　　品彤　　　」

寄出信件，她長長吁出一口氣。

連上人力網站，她把履歷修改得更完美，又開始看各家公司的徵人資料，努力寄履歷。

半夜兩點多，算算至少寄出了一百多封履歷，希望會有回音。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

鄭品彤在速食店的廚房努力炸薯條做漢堡，外頭不斷傳來重複的招呼聲，四個小時的打工時間非常無聊，卻是她收入的主要來源。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拿起來一看，是不認識的市話來電，很可能是面試通知，她趕緊接起電話說：「喂？」

手機傳來事務性的聲音說：「請問是鄭品彤小姐嗎？」

她緊張的說：「是，我是。」

果然是行政助理的面試通知，時間是明天早上十點，正好不必打工，她趕緊記下公司名稱、連絡電話和時間地點。

是一家建設公司，就在新店，離她的住處很近耶！行政助理是最底層的工作，負責文書歸檔、收發公文、倒茶水和打雜等，非常無聊，可是她真的很渴盼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邊炸薯條邊幻想自己能在一家公司裡擁有一張辦公桌穩穩當當的工作，手機又響了，她趕緊接起電話。

手機又傳來事務性的聲音說：「請問是鄭品彤小姐嗎？」

「是，我是。」

「這裡是漫流出版社，我們有收到妳的投稿，想請妳過來出版社詳談。」

她錯愕的說：「我不是已經被退稿了嗎？」

說話的人不耐煩的說：「主編請妳過來詳談，時間是明天早上十點半，麻煩妳記下時間地點。」

她緊張的說：「對不起，我明天早上有事，可以改時間嗎？」

「沒辦法，我們主編很忙，如果妳沒空過來就算了。」

「不不不，可以的，我會去。」

「請妳記下時間地點。」

「是。」她趕緊記下時間地點。

結束通話，她焦慮的按照剛剛對方留下的聯絡方式打去說：「您好，我是預計明天過去面試的鄭品彤，很抱歉我明天早上臨時有事，可否更改面試時間？」

「沒問題。」對方爽快的說：「請妳明天下午兩點過來。」

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說：「好，謝謝妳。」

結束通話，她越想越緊張，為什麼明明被退稿了，主編卻要找她去詳談？只是因為她寫信去問為什麼不符出版方向？這是正常現象嗎？怎麼辦怎麼辦，她好緊張，比去面試緊張數十倍。

不管怎麼說，她總算有機會去嚮往已久的出版社了，她一直很喜歡漫流出版社的小說，都會男女的愛情故事很有「BJ單身日記」的感覺，男主角通常很有型，有份特殊或有趣的職業，但不會像羅曼史般帥到掉渣，女主角多半浪漫又少根筋，邊在職場奮鬥邊跟男主角糾纏，中間少不了揪心的過程，穿插一些激情的床戲……她總是看得很開心。

這家出版社的規模不大不小，除了都會男女愛情系列，還有童書和輕小說，她對出版社一直非常好奇。

到底，主編要跟她談什麼？好緊張喔！

隔天，鄭品彤八點就起床了，沐浴更衣，早上要面談，下午又要面試，得好好填飽肚子，出門之後，她奢侈的吃了總匯三明治喝了熱奶茶，走進便利商店，她買了一瓶養樂多舒服的吹冷氣，用手機上網看新聞，時間差不多了，她才騎車前往出版社。

出版社在南京東路，在附近停好機車，她突然發現出版社離「月影森林」很近，那天的派對現在想起來依然像場夢，豐盛的小火鍋更像場美夢，那張免費招待卡非常珍貴，她收藏得很妥當，打算等找到工作，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再去好好享受。

走進比想像中高級許多的大樓，她有些驚訝，她還以為出版社多半都在比較普通甚至陳舊的大樓裡呢！

搭電梯到了十六樓，走出電梯，她發現一層樓有四間公司，出版社位在電梯的右側。

走到半透明的大門前，她按了電鈴，對講機馬上傳出聲音說：「請問妳是？」

「妳好，我是十點和主編有約的鄭品彤。」

「請進。」

門開了，她緊張的推門進去，一個打扮俐落的女人迎過來說：「麻煩妳在會議室稍等。」

女人帶著她走往會議室，她看到門內是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大約十張辦公桌，有不少人在認真工作。

在會議室坐下來，女人在她面前放了一杯茶說：「主編正在講電話，麻煩妳稍等。」

她趕緊說：「好，謝謝。」

女人走了出去，她緊張的深呼吸好幾口氣，會議室裡的書櫃裡全是漫流出版社的書，音響流洩出悠揚的小提琴聲，感覺好棒。

會議室的門突然又開了，她緊張的起身，看到艾子蔚走進來，她不禁愣住了，艾子蔚穿著淺藍色套裝，上了淡妝，幹練優雅又迷人。

「又見面了，請坐。」艾子蔚淡然的說。

她錯愕的說：「妳就是主編？」

「嗯。」艾子蔚坐下來，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她聞到咖啡香。

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她才說：「為什麼……？」

「妳不是寫信來問說妳的小說為什麼不符合出版方向，看到妳的名字，我查了妳當初投稿時附的個人資料才確定是妳。」艾子蔚淡然的說：「投稿的相關信件都會先寄到我的信箱，我再轉寄給負責的編輯，之前妳投稿時，信件我轉寄給編輯，退稿信是編輯寄給妳的，如果不是認識妳，收到信我也會轉寄給編輯處理。」

「那……為什麼找我來？」

「妳不是在找工作，為什麼還投稿到出版社？」

「我想當作家……」她羞赧的說：「只是從來沒有機會過稿。」

「那是當然的。」艾子蔚無情的說：「妳的作品有很多問題，小說的開頭瑣碎冗長，一點都不吸引人，故事前言不對後語，男女主角墜入愛河跟分手的鋪陳不合情理，分手後女主角發現自己懷孕的老梗就已經夠無聊，妳還花了兩萬字寫女主角懷孕生子的過程，更糟的是妳顯然沒有相關經歷也沒認真做功課，對懷孕生子的描述錯誤百出，刻畫女主角的心境毫不動人，最後男主角一知道女主角生了他的孩子就急著復合，分手的理由一夕消失不合情理又無聊，最後又來個男主角的母親因為女主角家世太差反對大鬧的無敵老梗，妳是連續劇看太多嗎？」

她被艾子蔚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羞愧到幾乎要惱羞成怒，只能努力壓抑情緒說：「既然我寫的小說這麼糟糕，妳幹嘛還找我來談？」

「妳的文筆很清新，沒有匠氣，不會太油或賣弄文藝腔，這一點很難得。」艾子蔚淡然的說：「很多中文系畢業的作者不是文筆非常匠氣就是太文藝腔讓人看不下去，妳的文筆清新流暢，卻沒有好好運用創意構思故事，只會套些常用的老梗，我覺得非常可惜。」

「那我該怎麼做？」

「先寫個簡單的愛情故事吧！不要賣弄迂迴曲折分手又復合的劇情，寫個簡簡單單的愛情故事寄給我，大約七萬字就行了。」

「意思是說妳要給我機會？」

「妳可以說這是一個機會，但是我不保證妳有機會出書。」

來都來了，她忍不住鼓起勇氣說：「我也很想當編輯，或是編輯助理也好，妳們出版社有沒有缺人？我很喜歡妳們出版社的書。」

艾子蔚搖頭說：「我們出版社目前沒有缺人，更何況，妳不適合當編輯。」

「為什麼？」

「妳不是說妳做事散漫又缺乏規劃？出版社的事務非常雜亂，編輯必須細心謹慎，井井有條的規劃工作，我想妳不具備這個特質。如果妳有創意，就好好發揮！」

「妳給我機會只是因為我的文筆清新？」

艾子蔚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在『月影森林』認識也是種緣分。」

「謝謝妳。」她滿懷感激的說：「我會努力寫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

「妳得在一個月內完成寄給我，我知道妳還得打工、找工作，但是沒有正職工作，如果沒辦法在一個月內完成七萬字的小說，妳就不具備當作家的能力，明白嗎？」

「我明白了。」

「那就這樣吧！寫作過程中有疑問可以寫信給我，妳已經有我的信箱了。」艾子蔚起身，又忽然拿出一張餐卷遞給她說：「之前偶然拿到附近簡餐店的免費餐卷，我用不上，妳中午可以去那裡吃飯。」

她的肚子反射性咕嚕一聲，總匯三明治早已消化完，她滿懷感激的接過餐卷說：「謝謝妳。」

跟在艾子蔚身後走出會議室，剛剛那個女人馬上走過來，艾子蔚跟女人說：「送鄭小姐出去。」

「是，主編。」

艾子蔚跟她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女人送她到出版社門口，她跟女人致謝後離開了出版社。

剛剛發生的一切跟那晚在「月影森林」的大餐一樣像場奇幻夢境，可惜艾子蔚對她的小說的嚴苛批評不像夢。

五月，台北。

傍晚的便利商店擠滿剛下班的上班族和剛放學的學生，非常嘈雜熱鬧，鄭品彤很慶幸自己下午就來了，可以穩穩佔據座位。

炎熱的夏天，酷熱的台北街頭最方便廉價的涼爽去處莫過於便利商店，買一瓶礦泉水甚至養樂多或茶葉蛋就能窩一下午。

「叮！」鄭品彤的手機響起收到email的聲音，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今天一直在等待消息，握緊手機做出祈求的姿勢，深呼吸一口氣，她才點開手機。

「鄭小姐您好，

非常感謝您來本公司面試行政助理職務，很遺憾在此通知您未能入選，之後若有機會，歡迎您再投履歷……」

她用力握緊手機，到底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