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尤安南脫掉醫師袍,掛進她的私人置物櫃,順手拿出放在口袋裡的私人手機和公務手機。
她看了一眼,私人手機有一封未讀訊息,是秦洛陽傳來的訊息,問她是不是在醫院,訊息時間是凌晨,距離現在五個小時前的事,她很快的回覆訊息,把工作鞋換成了高跟鞋,再套上大衣。
早晨的醫院還處於一種將醒未醒的安靜氛圍之中,她是一名精神科醫生,所在的這一層樓都是住院的精神病患,病患吵架是每天都要上演的常態,早晨是比較安靜的時候。
搭電梯到醫院大廳,朝醫院外走,經過走廊時看見窗外正在下雪,矮樹叢上面鋪著薄雪,她停下腳步。
雪勢有點大,醫院內不冷,她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冷意襲來,眼前的場景與過往的畫面彷彿重疊,窗簾微動,雪飄了進來,好像有誰正從那一片蒼白之中帶著滿身的血朝她走來,她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一年為了專科考試她完全沒有時間好好休息,考試結果不出意外的通過,但是這段時間太累了,像把她所有的能量全部抽乾,連同期的醫生說要慶祝她推掉了,長期沒有睡好讓她的行為遲鈍很多,低頭看著自己的高跟鞋,發起呆。
「醫生,要回去了?」她轉頭,是白天班的護士從醫院外走進來,「路上積雪哦!妳今天開車嗎?」
「沒有,我走回去。」
「那就好,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她輕輕點頭,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七點半,「妳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雪的嗎?」
護士想了想,說:「應該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
「謝謝。」
邁開腳步往外走,自動門一打開,馬上感受到裡外的溫差,夾著雪的冷風刺著臉頰,她縮了縮肩膀,拉攏大衣衣領,前兩天到醫院上班沒有想到會有風雪,她挑了一件比較薄的大衣。
醫院位在紐約市區,交通方便,兩年前她買下附近的公寓,平時可以走路到醫院上班,一旦有緊急的狀況也方便迅速趕到。
雪勢比她在醫院裡面看到的還要大,正在猶豫要不要回去拿傘,肩膀被人緊緊的摟住,她一緊張,反射動作就要抬手肘擊對方的咽喉要害,還好聽見那個人低笑一聲,即時收了手。
她側身看了一眼,秦洛陽穿著及膝黑裙和配上立領紅大衣,另一隻手撐著傘替她遮住漫天大雪。
沒有被病患跟蹤過的精神科醫生表示看過的病患還不夠多,這是他們科室醫生用來自嘲的一句玩笑話,還特別要求學防身術。
不是被跟蹤,她鬆了一口氣,不然這種天氣她想留下一點東西給警察追蹤都不行。
「這麼冷的天又下著大雪,妳怎麼在這裡?」她疑惑的說。
「等妳啊,但是我傳訊給妳,妳沒回我。」秦洛陽聲音比平時低啞,一聽就是熬夜。
「我回了。」
「剛剛才回,又叫我回家休息。」秦洛陽露出委屈的神情,「我都已經到醫院了,這麼大雪妳還要趕我走嗎?」
「妳就不怕我不在醫院?」
「不可能啊,我上網查了妳昨天晚上還有排診。」
無言以對,醫生的行蹤容易被查到這一點讓她很沒有安全感,她問:「妳的車呢?」
「停在醫院的停車場,我跟妳一起走回去。」
她看了一眼秦洛陽的肩,把傘往她那邊推,「肩上都有雪了。」手橫過秦洛陽面前替她把雪撥掉,不摸不知道,一摸才發現秦洛陽另一側的衣服已經有些濕冷,她不再說了,手也握住傘把,把傘往秦洛陽那邊傾。
兩人踏著雪,一路回到她的住處。
秦洛陽轉向一旁把傘上的雪抖落收起,她拿出門卡刷過公寓門禁,打開信箱把信件全部放進包包裡。
這棟公寓屬於醫院附近比較高級的公寓,保全設備齊全,出入都是二十四小時管制,有不少醫生也住在這裡。
回到家,她就把大衣脫了,開始解襯衫的袖扣,雖然這兩天休假,但是醫院有急事隨時會將她叫回去,所以她必須趁公務手機沒響之前趕緊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秦洛陽把門帶上鎖好也把大衣脫掉,赤著腳,踏進客廳拉開抽屜,一看就是在翻找藥箱,裡面那件黑色裙子居然是無袖的,她皺著眉頭,走到裝飾壁爐旁打開葉片式電暖器,掃視了一下秦洛陽,想知道傷口在哪,最後在白嫩的小腿上發現,她走近,指了一個位置,「醫藥箱在旁邊那個抽屜。怎麼弄傷的?」
秦洛陽頭打開她指的那個抽屜,拿出藥箱,笑著說:「今天在片場不小心撞到擺在一旁的器材,沒什麼,妳看,都沒流血了,妳去洗澡吧。」
「妳也去洗澡,洗好澡我幫妳上藥。」停頓了一下,等秦洛陽抬頭看她,她才接著說:「妳什麼時候要走?」
「晚上吧,晚上工作室要開會。」秦洛陽看了一眼手錶,若有所思,遲疑的說:「妳休幾天?」
「兩天。」
「知道了。」
秦洛陽大學讀電影傳媒,畢業之後接手秦家一間規模不大的電影製作工作室,工作時間很不固定。
隱約覺得秦洛陽有話要說,但是她習慣了等秦洛陽自己開口,轉身走進房間拿睡衣,也順便幫秦洛陽拿了換洗衣物。
秦洛陽站在她房間門口接過衣服,「我睡哪?」
她看了一眼身後自己的雙人床,好笑的問:「妳想睡哪?」
秦洛陽嘟著嘴,「妳讓我睡哪我就睡哪。」
幾個月不見,不鬧一下脾氣就不是秦洛陽的風格了,「我這裡只有一張床,妳還能睡哪?我很睏,醫院可能隨時會叫我回去,我先去洗澡了。」想了想,走向浴室的腳一頓,「我在臥室洗,妳可以用外面那間。」
秦洛陽忽然一笑,貼著她的耳朵說:「安南,妳這是邀我同床共枕嗎?」
胸口的熱度一下子竄到耳朵,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頭一偏,本來想躲開,但看到秦洛陽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露出得意的表情,她一個轉念,跨出一小步,抓住秦洛陽的手臂,把人往後推,秦洛陽被她推到貼著臥室房門,她微微抬頭含住眼前的柔軟嘴唇。
等秦洛陽回吻時,她立刻退開,皺著眉說:「妳全身都是煙味。」
「我沒有抽煙,是其他人抽的。」秦洛陽靠近她,聞了一下,笑著說:「妳還不是一樣,身上都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推開秦洛陽,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站了一會兒才開始脫衣服,拆下綁頭髮的髮帶,散開長髮,抬起頭,用手抹掉鏡面上的霧氣,拔掉隱形眼鏡,視線一片模糊,鏡子反射出的自己,雙目通紅,靠近一點就看見血絲。
洗好澡,吹乾頭髮,整個人舒服了很多。
她打開浴室的門,站在門口一聲不吭的秦洛陽把她嚇了一跳,壓下驚訝,她問:「妳站在這裡做什麼?」
沐浴後的秦洛陽有種迷人的慵懶,眼神迷離,和她說:「妳說要幫我擦藥。」語氣有些可憐。
她讓秦洛陽坐在床上,自己跪坐在床邊,打開醫藥箱,手托住秦洛陽的小腿,用生理食鹽水稍微清過傷口,上了一層藥避免傷口發炎,貼好紗布,她的拇指在上面摸了摸,這一道傷口有她小指長,還好不深,應該很快就會好,抬起頭,撞上秦洛陽晶亮的眼神,外面是白天,光線透進房間,秦洛陽背著光被籠罩在光裡。
秦洛陽望著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她在等,等了一會兒,秦洛陽卻只是伸出手,用手指輕輕碰著她的額頭,慢慢下滑,沿著她的鼻樑摸到嘴唇,拇指沿著她的下唇由左到右滑過,「好久不見。」
她別開臉,把垂落的髮絲勾到耳後,「上次在Irene家才見過。」
「那天妳匆匆忙忙的走了。」
「醫院有事。」
「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可能妳只是想避開我。今天要不是我在醫院等妳,妳打算哪時跟我說我們可以見面了?安南,一年。」表情十分委屈的秦洛陽用手指一邊戳著她的肩頭,「太久了。聚會時匆匆一見,也不讓我留宿,妳真的說到做到。」
她握住秦洛陽的手制止她的動作,起身,走到窗邊把厚重的不透光窗簾拉上,房間變得昏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伏貼在柔軟的棉被上面,像是落日的餘暉。
轉過身,拉開棉被躺上床,秦洛陽也跟著她躺下。
「現在不就見到了嗎?我考試過了,妳不高興嗎?」她淡淡的說,心裡是高興的,可是面對秦洛陽她總是無法好好表達開心和快樂的情緒。
「當然高興,我準備了禮物要給妳。」
「禮物?不會又是易碎品吧?」
秦洛陽想了一下,「也可以算是。」
「我能不收嗎?」
她的住處隨處都是秦洛陽送的東西,而且很好辨認,只要看起來比較藝術、有美感的東西都是她送的,秦洛陽送的東西,她都不敢亂放,有一次她不小心摔破一個碗,那個碗是秦洛陽在輕井澤買的手工碗,而且特地跟她強調買了一對,知道碗被她摔破後就哭了,她早就料到這一點,趕緊拿出黏好的碗給秦洛陽看,雖然破了不能再用,但是成功止住秦洛陽的眼淚。
秦洛陽像是有開關可以切換兩種模式,一種是在外對著朋友,豪爽大方又不拘小節。因為打扮入時,身材又高挑,給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不太好相處,不太敢主動和她搭話,熟了之後就會熱情很多,喜歡熱鬧,朋友也很多,和她完全相反,她不太喜歡交際應酬。另外一種是和她獨處時的模式,只要一關上門回到只有她們兩個人的空間,秦洛陽內心的小女孩就跑出來了,行為非常孩子氣,愛撒嬌、愛哭,需要她非常多的關注,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準備考試期間她只能和秦洛陽約定不私下見面,秦洛陽也答應了,雖然是勉為其難的答應。
「妳怎麼一點都不期待?」秦洛陽向她抱怨。
「妳先說禮物是什麼,我再決定我要不要期待。」
「我就是妳的禮物啊。」非常理直氣壯的指著自己說:「易碎品。」
她好笑的看著秦洛陽,「好,我不能同意妳更多。」的確是易碎品。
「所以妳期不期待?」
秦洛陽的缺點之一就是話太多了,她把手伸出棉被,放在秦洛陽的頸後,秦洛陽接收到暗示般整個人往她身上靠,溫熱的身軀貼著她,她翻身把人按在床上,看著秦洛陽勾著她,等她吻下去的樣子。
那時面對專科考試狀態非常焦慮的她無暇顧及秦洛陽的心情,本來以為秦洛陽做不到一年不來找她,沒想到秦洛陽做到了。
她的鼻尖輕輕的碰觸秦洛陽的臉頰,手探進睡衣裡揉著渾圓的胸部,俯身把唇貼著秦洛陽的耳朵,用氣音說:「來吻我。」懷裡的人微微顫動,拇指輕捏乳尖時,聽見一聲微弱的輕哼。
秦洛陽摟著她的手加了一些力氣,吻卻有些膽怯,先是側過頭吻她的臉,慢慢吻到唇角,再小心翼翼的含住她的嘴唇,她給出回應時吻才大膽了一點。
她鬆開牙關讓秦洛陽的舌頭進入口中,半睜著眼,能看見秦洛陽的表情充滿眷戀般溫柔。
「脫衣服。」她吻著秦洛陽的耳朵說。
秦洛陽撐起身體,屈膝坐在床上,脫掉了上衣,她低頭含住胸前粉嫩的乳頭,抓著她衣角的手明顯用力扯了一下。
跪坐著抱住秦洛陽,手扶著秦洛陽的後腦杓,讓她往後靠著床頭,自己傾身一邊吻一邊想把秦洛陽下半身的衣物也脫掉,絲質的床單和被套太滑,秦洛陽空出一隻手摟著她的脖子,抬起腰配合她。
比起自己的身體,她更熟悉秦洛陽的身體。她把吻移到秦洛陽的耳邊緩慢的舔吻,離開耳朵往下在脖頸輕咬了幾下,不敢太用力怕留下痕跡,嗅著屬於這個人的香氣,搭在腰臀處的手緩緩捏著,另一手抱著秦洛陽的頭,她湊到耳邊輕聲問懷裡的人:「我不在的時候,妳都怎麼解決?」秦洛陽扭動身體掙扎了一下,被她的手扣住,她輕撫到秦洛陽的腿,有些享受秦洛陽的掙扎,「那麼多聚會,有看見喜歡的類型嗎?」
「沒有。」秦洛陽微弱的喊著,「安南,妳不要這樣。」
「沒有看見喜歡的類型?」她故意問。
秦洛陽扯著她的衣服,哀求似的說:「妳明知道我不喜歡和陌生人,我有潔癖,受不了。」
「所以說,怎麼解決?」
「我不說。」秦洛陽咬著嘴唇,
她的手停在大腿根部輕壓著私處的敏感點緩慢的揉動,秦洛陽配合著她的動作微微動著腰,掌心漸漸濕潤,指縫間有些滑膩。
秦洛陽的腰擺動幅度加大,喘息夾雜著呻吟,抓著她的衣角,往她身上靠,她的手從秦洛陽的私處移開,掌心往秦洛陽的腿上輕輕一抹,勾了勾嘴角,停下動作,低頭吻著沁出薄薄一層汗的頸部,手揉捏著左邊的胸部。
秦洛陽睜開眼,眼底都是水光,身體往前傾,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唇貼在她耳朵旁邊小聲的說:「我自己來。」
來回吻著秦洛陽的肩頸和泛起一片潮紅的胸口,拇指移回剛才的位置,輕輕揉著敏感點,中指探進濕潤的深處動了起來,秦洛陽的喘息和呻吟隨著她的動作變得難以克制。
看著秦洛陽投入的神情,她有些恍惚,太久沒見了,竟然有些激動。
秦洛陽忽然張開眼睛,雙唇微啟,哀怨的看著她:「妳在想什麼?」
她愣了一下,秦洛陽的臉湊了過來,吻她,用力咬住她的下唇,她加快手上的動作,秦洛陽又閉上眼,鬆開了牙齒,喘息急促。
下嘴唇有點痛,她用舌尖舔了舔,有血的味道,秦洛陽的虎牙很尖,把她的唇咬出血了,「坐到我腿上來。」她說。
手指進出的動作加快,秦洛陽跪坐著往前移,半坐在她的大腿上,雙手抱著她,低頭舔了舔她嘴唇上的傷口,擰著眉露出難耐的表情,她們看著彼此,好像想要從對方眼中讀出什麼,在這樣的眼神裡久違的慾望佔據她所有的思考,她一手抱住秦洛陽,將無名指也探進深處。
秦洛陽把臉埋在她的肩窩,隨著她抽動手臂的動作擺動,嘶啞破碎的低吟貼著她的心口灼燒著,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她的指尖碰觸到某個地方,秦洛陽忽然咬住她的耳垂,她一下一下刺激著那個點,秦洛陽的動作變得激烈,她像是進到了最深處,靈魂所在之處,過了一下,秦洛陽靠在她身上喘氣,身子微微顫動,她撫摸著秦洛陽的背等到顫動停止,秦洛陽吻了吻她的耳朵,像是一種暗示,她翻身讓秦洛陽躺下,把剛才這個人踢走的棉被扯過來蓋住兩人,手指刮了一下秦洛陽的臉。
「滿身汗,去洗澡。」她說。
秦洛陽微微搖頭,轉身抱著棉被,「動不了。」
「我沒力氣抱妳去。」
秦洛陽湊到她脖子旁邊聞了聞,說:「沒味道。」原本還是半睜著眼和她說話,話才說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整個房間都是歡愛後的曖昧氣味,怎麼可能沒味道……看秦洛陽睏了,她自己起身,她一起身秦洛陽就拉住她,「別走。」
「我沖個澡。」她說。
秦洛陽鬆開了手,她下床走進浴室,把頭髮扎起重新洗了一次澡,想了想,弄了一條濕毛巾回到床上,她用毛巾擦了擦秦洛陽的身體,「把睡衣穿上再睡。」
「好睏,妳幫我穿。」
「自己起來穿。」
「那我要裸睡。」秦洛陽喃喃的說。
她只好找出散落在床上的衣物幫懶惰鬼把衣服穿好,秦洛陽現在就像一個布娃娃任她擺佈,衣服穿好了,她一躺下,秦洛陽就睜開眼睛看著她,她皺著眉頭說:「妳不是說睏了嗎?」
「拿妳的禮物。」秦洛陽在床頭櫃上面摸索了一會兒,忽然轉身,身體貼過來抱著她,吻了吻她的耳垂,在棉被裡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覺到指間有點冰涼,把手伸出棉被,無名指上多了一樣東西,一枚款式華麗的鑽戒,完全是秦洛陽會喜歡的風格。
「什麼意思?」她試著穩住自己的語調和語氣。
「我想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妳,安南。」語氣溫柔還帶著一份性感的慵懶嫵媚。
她要取下戒指,秦洛陽的力氣比她大,按住她的動作,手臂橫過她胸前將她抱得很緊,她無法動彈,完全掙脫不了。
「我不要妳的東西,也不缺什麼東西。」這是她見過最荒謬的求婚,也可能不是求婚?她完全不明白秦洛陽的意思。
「我知道。」
平靜得不像秦洛陽,她心底有些害怕,不,應該是恐懼。
「我當作這件事沒發生過,我想睡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以為她們有默契,出了這個門,她們還是她們,沒有朋友以外的關係,可是秦洛陽突如其來的舉動打破了界線。
「安南,這一年我很害怕,我不想永遠這樣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對我們比較好。」停頓了幾秒,秦洛陽又說:「妳只想停留在現狀嗎?」
「對,我只想維持現狀。」聲音很輕,有種莫名的心虛感,她轉過身,面對著秦洛陽,像是要證明自己說的話,她把戒指拔下來放到秦洛陽的手中。
秦洛陽笑著,握著戒指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拇指輕碰她的臉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看著眼前這個人,意識到她們已經三十歲了。
三十歲,從十八歲到三十歲,她們用這樣的方式走了過來。
她想起她們第一次接吻,太過突然了,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以至於來不及把對秦洛陽的感情好好安放,就已經不願意再去分辨她對秦洛陽到底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又或者其他更複雜的情感,她放任這一切在她的血液裡流竄而不想再思考和秦洛陽有關的問題。
「好,睡吧。」秦洛陽輕聲的說,露出淡淡的笑容,「睡醒再說。」
躺在寬大的床上,秦洛陽靠近她,她沒有拒絕,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鎖骨,酸酸麻麻的痛爬到她的心上,秦洛陽不再說話,她也閉上了眼睛,在沉默中睡意襲來,她希望秦洛陽睡醒之後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她們同一年出生,她的生日比秦洛陽早一個月,小學一入學就在同個班級,身高比她高的秦洛陽總是坐在她後面的位置。
老師正在導讀《哈姆雷特》,她疑惑的想著這堂課怎麼會在小學就學,不是中學的事情嗎?老師唸著:「To die, to sleep; To sleep: perchance to dream—」
「安南、安南。」秦洛陽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的叫著她。
她轉過頭看著坐在後方的秦洛陽。
秦洛陽向前傾趴在桌上,稚氣的臉龐就在眼前,她伸出手想碰碰秦洛陽的臉,還沒碰到,秦洛陽笑嘻嘻的說:「張嘴。」
她聽話的張開嘴,一顆糖果被放進她嘴裡,笑著問她:「好不好吃?」
甜甜的水果味。她點點頭,秦洛陽揚起燦爛的笑容,說:「那妳跟我當朋友好不好?」
她又點點頭,秦洛陽笑開了。
秦洛陽每天都帶糖果到學校分給她,只有萬聖節才能要到那麼多糖果,她有點疑惑為什麼秦洛陽每天都有糖果。
「我哥哥買給我的。」秦洛陽說。
秦洛陽的哥哥常常牽著秦洛陽來上課,有時秦洛陽吵著不讓他離開,他會在教室外面站上一節課,等自己妹妹不鬧了才離開。
她在心裡想著,有哥哥真好,秦洛陽卻突然發起脾氣,「但這個還是我的零用錢買的,我讓哥哥帶我去買的。」秦洛陽用力抓住她的手,「是我買給妳的。」
她點頭表示知道了,秦洛陽才又露出笑容,得意洋洋的說:「妳喜歡吃哪一種口味?我明天再帶。」
糖果實在太多了,吃不完的她都放在背包裡帶回家,有些包裝紙破了黏到課本,被母親發現,把她的糖果全都沒收,她哭了一整晚,早上帶她去學校,特地又再提醒她不能吃太多的糖果。
她很難過,但是不敢讓秦洛陽知道糖果被沒收的事情,秦洛陽這次提了一個小桶子,擺在桌上很大方的說:「都給妳,全部都給妳。」裡面都是軟糖,她喜歡吃的。
想起母親的話,她搖了搖頭,秦洛陽突然哭了起來,她急忙抱住秦洛陽替她拍背,她每一次哭,母親都這樣拍她的背。
秦洛陽抓著她的衣服,反手擦著眼淚,哽咽的說:「妳是不是不跟我當朋友了?妳不要不跟我當好朋友,妳不吃糖果,那妳想要吃什麼?」秦洛陽把她上學一定要背著的粉紅色小皮包打開,皮包裡有真的錢,跟她母親皮包裡用來買東西的錢一模一樣,「我給妳錢,我們去買東西,妳要買什麼都可以。」她搖頭,秦洛陽又開始哭鬧:「妳為什麼不拿我的錢,妳是不是不想和我當朋友,我媽咪說收下糖果的小朋友就是願意跟我做朋友。」
秦洛陽的哭鬧讓她有點害怕,想開口,可是又發不出聲音,眼角餘光瞄到教室門口有一個高高的身影,穿著西裝外套,下半身穿著裙子,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
她打了一個冷顫,很快的把視線移開,看向秦洛陽,突然發現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了,趕緊對秦洛陽說:「我不拿妳的錢,也不拿妳的糖果,我還是跟妳當好朋友,妳也不要吃了,我媽咪說不能吃那麼多,會肚子痛。」
「喔。」秦洛陽低下頭難掩失落,「妳真的會跟我當朋友嗎?」
她偷偷看向教室門口,那裡是一片黑暗,她把視線移回秦洛陽的臉上,非常肯定的說:「當然是真的,我不會丟下妳的。」
就算她都這樣說了,秦洛陽還是偷偷把糖果放進她的書包裡,她知道,但都假裝不知道,一回家,她就把糖果放進一個玻璃罐裡存起來,藏在床底下,每次她都是鑽進床底把玻璃罐拿出來,再用同樣的方式把東西放回去。
畫面一轉,秦洛陽在走廊被高年級的女孩攔了下來,那些人叫秦洛陽去買東西給她們吃,她拉著秦洛陽:「不要理這些人。」
秦洛陽卻牽著她的手對那些女孩說:「好啊,我請妳們吃冰淇淋。」
聽到秦洛陽答應,她有點生氣,甩開了秦洛陽的手,秦洛陽又把手伸過來,拉著她去買巧克力甜筒冰淇淋,回來後,撕開包裝紙把冰淇淋弄到那些人的衣服上面。
其中一個女孩很生氣的推了秦洛陽一下,她看見秦洛陽被推倒,衝過去也把推人的女孩撞倒在地上,她轉身想確認秦洛陽有沒有受傷,秦洛陽倒臥在血泊中,手流了很多血,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好像在哪裡看見過,在哪裡?她出不了聲,叫不醒秦洛陽,教室走廊的窗戶開著吹進一陣風,外頭一片雪白,好冷。
秦洛陽似乎掀開了棉被,她翻過身,瞇著眼,眼睛睜不太開,下意識問:「妳去哪?」也不知道秦洛陽有沒有回答,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身邊還是沒有人,她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看向身旁原本該躺著一個人的地方棉被掀開了一半,用手摸了摸那個位置,已經涼了,隱約聽到浴室有聲響,門半掩著,心裡浮出不好的預感,她輕巧的下床,慢慢走向浴室。
秦洛陽背對著她,站在洗手台前,她的浴室鏡子很大,可以照到半身,所以她清楚看見秦洛陽咬著下唇,神色慌張,把雙手放在水下拼命的搓揉,中間又按壓旁邊的洗手液,一邊洗一邊看著自己的指甲。
「洛陽。」她輕聲喚,秦洛陽好像完全沒聽見,她提高了一些音量,「洛陽。」
秦洛陽一怔,才像發現她的存在,把頭抬起來,回頭看向門口,說:「安南,我又做夢了,好多血,我洗不掉。」
她屏住呼吸,手指緊抓著門框,明知道強迫症的復發機率非常高,還是五臟六腑都像被人揪在一起狠狠痛了起來。
「安南。」秦洛陽停下了動作,兩手交握著,試著克制自己的行為,「我……」
她趕緊走進浴室抱住秦洛陽,「沒事。」握住那雙被冰水浸涼的手,不知道洗了多久,皮膚都發紅了,開了一點熱水將水溫調到適中,「我幫妳,洗完我們回去睡。」
她低著頭,很認真的幫秦洛陽洗手,洗完用旁邊的擦手巾擦乾,再打開櫃子拿出護手霜抹在秦洛陽的手上,她牽著秦洛陽把人帶回床上。
秦洛陽雙手藏在身後,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她靠近,輕輕摸了摸秦洛陽的手臂,「已經洗乾淨了。」
秦洛陽低下頭,眼淚一顆顆掉下,掌心按著額頭哭了起來,咬著抵在唇邊的手。
她扯了扯秦洛陽的手,扯不動……真的需要去健身練個臂力了,剛剛把力氣都花在秦洛陽身上,現在手還在痠痛,無計可施之下她用整個身體壓制秦洛陽的上半身,行為有點暴力,但是她怕再咬下去就要出血了。
睡衣在拉扯的過程有些凌亂,秦洛陽忽然停止了動作,視線落在她的肩頸處,她低頭看了一眼,秦洛陽明顯是看見她鎖骨處的疤痕,她側過身往秦洛陽的頸部咬,避開了視線,她不喜歡秦洛陽看那道疤痕的表情。
「安南。」秦洛陽軟軟的喊,可憐兮兮的說:「妳咬得我好痛。」
她心軟了,鬆開牙齒,往旁邊一翻,誰知道她才放鬆一點力道,秦洛陽就立刻起身往浴室走。
「秦洛陽。」她冷冷的喊了全名。
這個人瘦了,瘦了很多,她還在疑惑是不是秦洛陽工作太忙,原來不是。
她對自己說算了,秦洛陽現在正經歷著上百隻螞蟻咬她的痛苦,不要這樣逼她了,妳是醫生,妳知道最痛苦的是她不是妳,可是她又不甘心,當初治了那麼久終於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洗手,現在看起來又變嚴重了。
秦洛陽的腳步硬生生停在浴室門口,最後沒有走進去,而是轉身回到床上,坐在她身旁抱著膝蓋,一直無聲的落淚,又用手抹掉眼淚,她靠近,握住秦洛陽的手放到唇邊親吻,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做,秦洛陽驚訝的望著她,眼睛裡像小時候那樣,有水波有星光有她的身影,像把全世界的光亮都捧在她的眼前,她是光源,最溫暖的光源,她捧著秦洛陽的臉,不由自主的偏頭吻上眼前的嘴唇,溫柔的,只是有些心疼這個人,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秦洛陽閉上眼回吻她,手覆在她的手上,結束熱吻,秦洛陽抱住她,「女人,妳成功的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很喜歡這個轉移注意力的辦法。」秦洛陽退開,看著她,用拇指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剛才的吻不太一樣。」
秦洛陽能夠敏感的察覺到讓她有些尷尬,她躲開秦洛陽的動作,揮走有點曖昧的氣氛,淡淡的說:「沒有不一樣。」因為想著轉移注意力,她很快的又說:「什麼時候復發的?」
「兩個月前。」
這麼近?她有些懊惱,「怎麼等到現在才告訴我?」
「妳說專科考試很重要嘛……」
「比不上妳的病重要。」她以為秦洛陽至少清楚這一點,有些無奈,可恨的是這個人一副「我遵守約定,妳怎麼可以怪我」的樣子,「情況多嚴重了?」
「沒有以前嚴重,我能判斷得出來。」
「妳說做夢,是做了什麼夢?」
「跟以前差不多……夢見哥哥滿身血,他的血淹過我,不能呼吸,醒來時就覺得自己很髒,很想洗手。」秦洛陽看上去很失落,「這是不是不可能完全治好?」
她動了動唇,學那麼多,這時卻找不到最應該說的話說給秦洛陽聽,「進行治療會有改善。」
秦洛陽閉上眼,「是啊,我的病可以改善,但我心裡的疑問永遠沒有解答。為什麼哥哥連死都不怕卻怕對我說出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秦洛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忽然之間,這張臉與另一張蒼白的臉重疊,這令人窒息的相似樣貌讓她無法直視,此刻在眼前的是誰?她屏住了呼吸,壓著太陽穴,晃了晃腦袋。
秦洛陽著急的把她拉進懷裡,拍了拍她的背,「沒事,我不會死掉的。」
讓精神病患者寬慰一個精神科醫生真是難堪,她壓下心裡慌亂,用力咬著牙關,腦袋裡所有的畫面都是當年那些不好的事,好一會兒都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只能抓著胸口喘氣。
她抵著秦洛陽的肩,拉開距離,有些害怕又覺得不太可能,她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妳剛剛說什麼真相?」
「哥哥一直認為自己是女孩,對嗎?」秦洛陽難過的看著她,「為什麼不告訴我?直到現在妳都沒有和我說妳知道這件事。」
「我答應過他。我答應過妳哥哥不說,因為他想要自己告訴妳這個秘密。」
她一直守著她和秦向陽之間的約定,秦向陽死了,她也沒辦法再問秦向陽願不願意讓秦洛陽知道這個秘密……等等,她突然發現不對,「妳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