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雙子巫女
第一章
「孝子答謝!」
隔著幕簾,外邊傳來司儀尖利嗓音的高喊,宣告著鎮北王的喪禮正式開始了。
孝子賢婦的哭聲頓時山搖地晃,將坐在內室怔怔出神的謝柔惠驚回神,嘴邊不由浮現一絲淒然的笑。
真是沒想到,才隔了兩年,她又當了孀婦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衣袖的一圈白邊,順手拿起一旁几案上的小靶鏡。
鏡子裡浮現一張年輕的面容,膚白如雪,跟兩年前看新娘妝的時候沒有區別,只是那時候滿頭紅翠,如今釵環皆無,鬢邊只有一朵白花。
但在這朵白花的映襯下,這張臉比出嫁的時候還要顯得嬌豔。
門簾被人掀開了。
謝柔惠有些被驚嚇得慌張的放下手裡的鏡子。
門邊站著的十七八歲的丫頭看著,嘴邊浮現一絲毫不掩飾的嘲笑。
「王妃。」她草草施禮,「您該回去了。」
外邊的弔唁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謝柔惠有些遲疑,這時候她這個未亡人不在這裡是不是不合適?
當初前夫死的時候,因為他贅婿的身分,再加上自己在謝家的地位,她沒有守靈,但如今這個丈夫可是鎮北王,堂堂正正的皇族,而自己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謝家女,只是一個孀婦再嫁的繼室。
「王妃,這是世子爺的吩咐。」丫頭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
聽到世子爺三字,謝柔惠如同被針刺一般身子微微一抖,有些侷促的站起身來。
丫頭看著她,微微有些失神。
王妃今年不過二十一歲,是南方人,卻有著她們北邊女子般的高[身兆]個頭,但又身姿玲瓏盡顯南人柔美,雖然嫁過人生過孩子,但除了多添了幾分婦人的嫵媚,身形半點沒變,站在那裡好似春日的垂柳一般纖弱,再配上比花嬌一掐就能出水的容貌,讓人一看就恨不得捧在手心裡。
就連自己作為一個女子看到了也忍不住失神生出這心思,更別提男人們……也怪不得會有那樣不堪的事傳出來。
丫頭眼中閃過幾分厭惡,更多的是嫉妒。
「您快些走吧。」她說話更不耐煩,伸手來拉謝柔惠,「這邊自有叔伯國公夫人們照應著,您就別在這裡添亂了。」
謝柔惠低著頭被丫頭看似攙扶實則拉著走,丫頭口中還絮絮叨叨的指責,如果有人看到了,會很驚訝鎮北王府的毫無規矩。
雖然這謝氏是個繼室,但好歹也是皇帝冊封的鎮北王妃,更況且還是巴蜀謝氏的嫡女。
巴郡,黔州彭水郁山謝氏,當今八大丹主之一,據說其是大秦大巫清的後人,當然在巴蜀之地的丹主們都自稱自己是當年獲始皇帝欽封的巫清後人,但這謝氏,說起來比別人多一分底氣,因為他家的丹山緊鄰懷清臺。
這些丹主們因為歷代朝廷的看重,再加上丹砂聚集的財富,一直以來都地位非凡,朝廷加以厚待,不容小覷。
這樣人家的女兒嫁給一個王爺,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相反還是皇帝的厚待恩寵。
只是當聯姻對象是一個垂垂老者和謝氏嫡長女的話,看起來就有些怪異。
雖然這個謝家女兒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但對於謝氏來說,當孀婦可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要知道他們謝氏一族的先祖大巫清就是一個孀婦,一個連秦始皇帝都要敬畏的孀婦。
更況且,謝柔惠不是一般的謝家女兒,她是嫡長女。
謝家的傳承全靠女人,與其他地方的丹主不同,謝氏的丹主能由女人擔任。
謝家的女人延續著大巫清的血脈,所以有著溝通天地的神通,至於怎麼神通,眾說紛紜真真假假,統一的一點就是能點眼丹礦滋養礦脈。
能找準丹礦,以最少的人力物力開出丹砂,且能請神靈眷顧養出上等的丹砂,雖然很多人覺得這種說法太誇張,但不可否認的是,謝氏出朱砂的確是最準最好的,這也讓謝氏一直以來都為巴渝朱砂家族之首。
不過有一點,不是任何一個謝家的女人都能如此,只有嫡長女。
由此謝家每一代的嫡長女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謝家的嫡長女不外嫁,都是招婿上門,延續著謝氏丹女的血脈。
娶一個貌美如花年輕的新妻子,且家世雄厚,男方自然是樂意的,吃虧的是女方,這種事不是皇帝故意給郁山謝氏難堪,就是這位謝家的嫡小姐不被家人所喜了。
作為親家,郁山謝氏的消息鎮北王府也都多少知道,就在年前,皇帝剛賜了謝家的法師邵銘清為通天大師,為陛下煉製丹藥,可見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這樣的謝氏,如果不願意,誰又能讓他們家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嫡親女兒嫁到苦寒的燕北,丈夫又是一個跟自己祖父一般年紀的老王爺呢?
看來這個嫡小姐是被家人厭棄至極的,謝家人與其說是給她一個孀婦尋個出路,倒不如說是將她趕出去。
丫頭忍不住再次看王妃一眼。
這嫡小姐在家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被這樣趕出門的丹女是謝氏家族頭一個,真夠丟人的!
說到丟人,丫頭不由得想到這幾日從家中穿過那些來弔唁的宗族婦人們休憩的地方,總是能聽到低低的竊語。
「是啊,就是和這位小王妃……」
「哎呀妳可別瞎說,那可說不得……」
丫頭想到這裡就覺得臉頰火辣辣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肯定是瞞不住的,真是丟死人了。
想到這裡丫頭腦中恍然,丟人?莫非這女人在家的時候就不乾不淨?
她看著這張沉魚落雁的面容,年紀這麼輕,在謝家又是這般身分地位,肯定守不住,聽說京城裡有些守寡的公主就養著好些男人,謝柔惠在謝家在巴蜀,也就相當於是個公主了吧。
這個念頭冒上來,丫頭就再也壓不住了。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這樣的女人一看就是水性楊花!
真是丟人!這個女人自己丟人也就算了,竟然還連累她們世子爺!
丫頭哼了聲,扶著謝柔惠的手就甩了下來。
此時她們已經走出了正院,迎面有一群人正走過來,一群管事小廝丫頭湧湧引路,可見來者不凡。
丫頭噯了聲,伸手拉住謝柔惠。
「是安定王家的東平郡王。」她急急說道,一面不由分說就推著謝柔惠向一邊轉去。
安定王?謝柔惠下意識的看過去,亂哄哄的一群人白的黑的一片,也看不清誰是誰。
說起這安定王,謝柔惠倒也知道。當初父親說她的親事人選時,也有安定王,安定王比鎮北王小五歲,今年才五十八。
丫頭又拉了她一下。
「王妃,快走了。」她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
一個晚生後輩,她卻要被丫頭催著躲避,謝柔惠低下頭轉身走開了。
「真沒想到東平郡王來了……」
「看來陛下對咱們家是很看重的……這真是太好了……」
「東平郡王長得真好看,比咱們世子也不差……」
身後有僕婦們低聲的議論一閃而過,謝柔惠從角門邁出了正院。
位於王府一角的偏院,看到謝柔惠走進來,廊下兩個丫頭有些慌亂的伸手掀起簾子。
因為鎮北王的喪禮,闔府上下都忙著,人手不夠,她這裡伺候的大丫頭們都被叫走了,只留下幾個粗使丫頭。
不過丫頭伶俐還是蠢笨對謝柔惠來說都一樣。她低下頭抬腳邁過門檻。
「王妃您在這裡歇息吧。」丫頭沒有進門,站在一旁抬著眼說道:「您可別亂走,家裡來的人多。」
家裡來的人多,正是她該見客的時候,卻說不讓亂走,好似她不能見人似的。
她不是其他的人,她是鎮北王妃。
謝柔惠將頭再低垂了幾分。
「王妃這裡的事,用不著妳一個下人來指手畫腳。」一個聲音冷冷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謝柔惠驚喜的轉過身,看著院子裡正走來的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穿著行裝,面上風塵僕僕。
「江鈴妳回來了!」她忍不住邁步就迎出來,歡喜的喊道。
被喚作江鈴的女子快走幾步,先衝謝柔惠施禮,再起身橫眉看著適才的丫頭。
王妃嫁過來時陪嫁倒是不少,頗讓她們震驚了一下巴渝丹砂氏族們的富貴,但是跟來的人卻沒幾個,以前覺得奇怪,嫁妝上如此豐厚是家人看重,但為什麼陪嫁的人卻寥寥,要知道嫁妝再重,也需要人扶持。
現在丫頭終於明白了,嫁妝是謝家的面子,而陪嫁人則是關係這謝氏女將來的日子,謝家要面子,卻不管女兒將來的日子。
這些陪嫁人對於自己的命運也都心知肚明,帶著幾分木然生活在鎮北王府,幾乎都要被鎮北王府的人遺忘了。但有一個人卻很引人注目,就是謝柔惠的貼身丫頭江鈴,這個老丫頭脾氣不好,話也說得上來,她們這些丫頭沒少挨她的罵。
不過,脾氣再不好又怎麼樣?妳家小姐行為不端,還不許別人瞧不起了?
丫頭哼了聲,帶著幾分不屑抬起頭。
「江鈴姐姐,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世子爺吩咐的。」她說道。
江鈴橫眉看著她。
「世子爺吩咐的?世子爺吩咐的怎麼了?老王爺才閉上眼,他就苛待祖母了嗎?」她喝道。
丫頭脹紅了臉。
「江鈴。」謝柔惠打斷了兩個丫頭之間的對峙,急忙忙的喊道:「家裡怎麼樣?父親母親,還有蘭兒好嗎?」
江鈴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指著那丫頭。「出去!」她喝道。
這個時候家裡正忙著,要是真鬧起來,江鈴到底是王妃的名頭護著,倒楣的只能是自己,丫頭脹紅臉低頭抬腳就走。
這邊謝柔惠已經要走下臺階了,江鈴再不敢停留搶著邁步過來,怎麼能讓小姐來迎接自己呢。
二人才要說話,那走到院門的丫頭又回頭呸了聲。
「嫁不出去的老丫頭!」她啐道,然後登登的跑了。
江鈴氣得橫眉,想要追出去,又看著一臉激動的謝柔惠,最終不再理會那丫頭,疾步上前,伸手扶住謝柔惠。
「小姐,幸好趕得上。」她說道,看著謝柔惠神情複雜,「小姐的日子算得正合適。」
就在三個月前,鎮北王再次犯了舊疾躺下了,也就是這個時候,謝柔惠讓江鈴回一趟彭水。
這個時候讓回彭水意味著什麼,江鈴再清楚不過,她原本還有些遲疑,鎮北王看起來也沒那麼嚴重,再說,丟下小姐一個人她也實在不放心,但謝柔惠再三讓她走,江鈴這才一咬牙收拾了直奔黔州。
緊趕慢趕來來回回正好趕上發喪,謝家的祭奠也及時的擺在了鎮北王靈堂前。
她想說什麼,謝柔惠卻等不及,拉著她的手,一臉急切。
「蘭兒怎麼樣?蘭兒長高了嗎?會走了嗎?」她一疊聲的問道:「會喊娘了嗎?」
她離開家的時候,丈夫才死了半年,女兒也才滿八個月,正是咿咿呀呀學語時,她想啊念啊夜夜不能寐。
可是娘不在跟前,蘭兒怎麼會學會叫娘?想到這裡,謝柔惠抬袖子掩面哭起來。
她真不想嫁啊,她真不想嫁啊,她不想離開她的蘭兒啊,可是她卻連這句話都不敢說出口。
「小姐。」江鈴撲通跪下了,伸手拉著她也開始哭,「家裡,出事了。」
這一句話讓謝柔惠一下子停下哭,有些驚訝的看著江鈴,似乎沒聽清她說的話。
「妳說什麼?」她問道。
家裡出事了?家裡怎麼會出事?家裡能出什麼事?
屋子裡的哭聲陡然變大,站在廊下的幾個丫頭不由打個哆嗦,互相使眼色,悄悄的向外挪去。
王妃的大丫頭已經回來了,王妃本來就不用她們,那現在更沒她們什麼事了。不如去外邊看熱鬧吧。
腳步聲從院子裡遠去了,屋子裡的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各自哭的人並沒有理會。
「這不可能。」謝柔惠哭道:「咱們家的朱砂怎麼會出問題?妳還聽到什麼?」
江鈴哭著搖頭。
「家裡人都不告訴我。」她說道:「就這些還是小小姐的乳母桐娘偷偷告訴我的。」
聽到小小姐三字,謝柔惠哭得更痛。
「五老爺以身驗丹死了,三老爺四老爺已經下了大獄,老爺被押解京城面聖,結果如何還不知道。」江鈴說道。
謝柔惠急得站起來。「妳怎麼回來了,妳怎麼沒跟著老爺去京城,妳等事情有了結果再回來啊。」她哭道。
江鈴拉著她的衣袖抬起頭。「小姐,是老爺趕我走的。」她哭道,聲音酸澀,一面俯身在地。
謝柔惠咬住下唇。「江鈴,我們,我們回黔州。」她說道。
江鈴愕然抬頭看著她。
「對,對,回黔州,現在就走。」謝柔惠說道,有些慌亂的四下看,「什麼都不要收拾了,就這樣,立刻就走。」
「小姐,妳回去要如何?」江鈴急急問道。
「我、我可以看看朱砂有沒有問題,我看看我或許能幫上什麼忙。」謝柔惠說道,一面流淚。
江鈴淒然搖頭。
「小姐,雖然小小姐還小,但大夫人還在呢。」她說道。
小姐雖然是謝家的嫡長女,但並沒有成為丹主,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接觸過丹礦丹砂,按理說,丹女成年後就可以代替母親打理丹礦、祭祀、養砂、點礦,但直到小姐成親生女,大夫人也沒有將這些事交給小姐。
辨砂煉砂更是見都沒見過,小姐回去又能做什麼?
是啊,自己能做什麼?謝柔惠神情有些頹然。她什麼都不會,她就是個廢物。
「大夫人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咱們家的丹礦也不是第一次出問題了,家裡的人心也都散了些,這一次鬧出這樣的事,我聽桐娘說,三老爺四老爺是被二老爺押進官府的……」江鈴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是啊,母親的身子自從那場大病後就一直不好,又為丹礦嘔心瀝血,尤其是最近幾年,連三月三的祭祀都幾乎撐不下來。
謝柔惠掩面。
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族中的人對於她不能擔起丹女之責也疑慮紛紛,雖然幸運的是她成親第一胎就產下女兒,但女兒到底太小了,要等到十三歲成人時間還太久了。
丹礦小事不斷,族中人心浮動,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是會出這麼大的事。
如果不是那一場大病,母親也不會身子虧損。
如果不是姐姐出事,母親也不會有那一場大病。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會死,如果姐姐還在,母親也不用一個人撐這麼久……
「姐姐……」她喃喃說道,頹然坐下。
這一個詞說出口,江鈴身子一抖,伸手抓住謝柔惠的手。
「小姐,妳在說什麼!」她說道:「妳又犯糊塗了是不是?」
「我沒糊塗,江鈴,別人不知道,別人要瞞著,妳我還瞞著做什麼?」謝柔惠哭道:「如果姐姐還在,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江鈴用力的抓住謝柔惠的胳膊。
「妳是大小姐,沒有姐姐,妳只有個妹妹,二小姐已經死了,妳不要說胡話!」她橫眉低聲喝道。
謝柔惠被她喊得一怔,胳膊的大力讓她清醒過來,她看著江鈴,江鈴也看著她,二人對視一刻,抱頭痛哭。
「小姐,小姐,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江鈴哭著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只是哭,緊緊的抱著江鈴,就像以前一樣,只能在這個從小陪伴自己的丫頭懷中尋找依靠。
「老爺去京城了,帶著家裡最得力的丹工,更況且也不能就說是咱們丹砂有問題,畢竟是煉了丹藥的,煉丹藥又不僅僅是用朱砂,一定能證明清白。」江鈴斟了杯茶過來,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謝柔惠不知道聽到沒聽到,神情恍惚的嗯了聲,江鈴把茶杯塞給她,她便接過。
「出砂不出丹,這是自來的規矩,真不該讓邵銘清做咱們家的法師。」江鈴繼續說道。「說到底都是那個邵銘清惹出的事,到時候說清了,朝廷明察,一定會沒事的。」
父親一定心急如焚吧,母親一定又日夜不能寐了,三嬸和四嬸會在家哭鬧吧?還有五叔叔,還沒成親,就這樣的死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
謝柔惠猛地又站起來。「我要回去。」她說道。
江鈴看著她。「小姐,且不說妳回去做什麼。」她皺眉說道:「就說現在怎麼能回去?」
鎮北王正發喪呢。
「現在就走。」謝柔惠說道:「他們笑我怨我就隨他們吧。」
反正在他們眼裡自己本就是個笑話。
「您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的。」江鈴說道。
「我知道我幫不上忙,父親母親也不想見我,可是這個時候,他們身邊也沒有別人了。」謝柔惠說道,一面落淚,「我幫不上忙,我、我就看著,我就待在家裡。」
江鈴的眼淚也掉下來。
「小姐。」她跪下來,伸手拉住謝柔惠的衣袖,「大夫人讓我給小姐捎句話。」
謝柔惠一怔,反手拉住江鈴的手。
「妳是說,母親和妳說話了?讓妳給我捎句話?母親要和我說話了?」她問道,聲音顫抖,似驚似喜似不可置信。
江鈴心中酸澀點點頭。
「夫人說妳是外嫁女,跟謝家已經沒有關係了,妳就是回去,也不會讓妳進門。」她低頭帶著幾分不忍說道。
這麼多年母親沒有和自己說過話,今日一開口說的便是恩斷義絕,謝柔惠面色發白的又跌坐回去。
她知道,父親母親一直在容忍著她,當她生下女兒後,終於可以鬆口氣,所以才會丈夫死了不到半年就把她嫁了出去,還嫁得這麼遠,遠得這輩子都似乎不會再見了。
她垂下頭,淚如雨下。
他們讓她嫁,她不敢說不。
他們不讓她回去,她不敢說不。
「小姐,妳放心,我託付人給打聽著,一有消息就遞過來。」江鈴放低聲音說道。
謝柔惠怔怔著沒有動。
「哦對了,小小姐又長高了,也胖了,會說好些話了。」江鈴又說道。
謝柔惠灰敗的眼有幾分光亮。「是嗎?」她問道:「多高了?」
江鈴伸手比劃一下。「可結實了。」她笑道:「桐娘還偷偷的讓我抱了抱,哎呦,我的胳膊都痠了。」
謝柔惠看著江鈴比劃的手,忍不住也伸出手在身邊比劃一下,想像著那個孩子站在自己身旁,走的時候還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兩年了,樣子都要記不清了。
「她現在什麼樣?」她忍不住問道。
「跟小姐妳長得一模一樣。」江鈴笑著說道,看著眼前的女子,「跟妳小時候一模一樣。」
謝柔惠看著她。江鈴比自己大五歲,是在自己五歲的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那時候她都十歲了,所以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是嗎?跟我一樣啊。」她說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都忘了我是什麼樣了。」
「小姐,妳等著,我去給妳畫出來。」江鈴笑著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這才發現她一臉的疲憊,眼裡紅絲遍布。
家裡出了那樣的事,她又日夜趕路奔波……謝柔惠又難過又心疼。
「妳快去吧。」她說道,又叮囑一句,「妳歇息一下再畫,沒精神就畫不好。」
江鈴明白她的心意,含笑點點頭。
「小姐,妳也歇息一會兒吧。」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退了出去。
她也好幾天沒歇息了,可是,如今更是沒法歇息了。
家裡竟然出了這樣的事……謝柔惠閉上眼用手帕掩面低聲的哭起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可恨她什麼事也做不了,除了遠遠的哭。
要是姐姐在的話,肯定不會這樣了。
姐姐……
「嘉嘉。」耳邊響起脆脆的女孩子的聲音。
謝柔惠忍不住睜開眼看去,面前日光閃亮,刺得她睜不開眼看不清,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在她眼前晃。
「嘉嘉,嘉嘉,妳又發呆。」她咯咯笑著說道。
嘉嘉?誰是嘉嘉?
「嘉嘉是妹妹,妹妹要聽話。」
一隻手拉住她,搖搖晃晃。眼前的日光也似乎隨著搖起來,她的心也跟著晃起來,笑聲也碎了。
「姐姐。」她喊道,握住手裡的手。
但那隻手很快的抽回去。
姐姐?姐姐……她有些慌亂伸出手。
「嘉嘉,來,跟我來。」
眼前的女孩子跑開了,一面回頭衝她招手,在日光投影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