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趕考路上仗義救美 華山腳下醫術驚人】
狄仁傑跟著父親狄知遜四處輾轉,中原大地的一望無際,江南水鄉的煙波迷離,秦嶺南麓的山川縱橫,三峽兩岸的峭壁險峻,都讓狄仁傑增長了不少見識。這些年裡,狄知遜的仕途依然不見任何起色,一切顯得平淡無奇,狄仁傑卻愈加雄姿英發。
光陰荏苒,倏忽之間已是唐高宗永徽年間。這些年來,大唐經二十多年的「貞觀之治」,國力大為增強。唐高宗李治於永徽元年繼位後,在長孫無忌、褚遂良、蘇定方、李績、薛仁貴等一班文臣武將的輔佐之下,將貞觀時期的盛世景象較好地延續了下來。至永徽三年,全國的戶數已從貞觀初期的不足三百萬戶,增至三百八十多萬戶,舉國上下一片承平景象。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昔日既聰慧又調皮的狄仁傑,如今已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公子。至少從容貌上而言,狄仁傑很好地繼承了父親的基因。在官場上鬱鬱不得志的狄知遜,終於沒有什麼起色,因年歲漸衰而退「二線」,調到夔州都督府擔任長史的閒職。
狄仁傑既然出身宦門,將來通過科舉入仕,子承父業,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過,科舉有「進士科」與「明經科」之分,到底該走哪扇門,父子倆的意見一直存在嚴重分歧。
狄知遜是靠「明經科」入仕的,儘管有父親狄孝緒的暗中運作,開端倒還差強人意。但隨著狄孝緒致仕、離世,狄知遜的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五品以下打轉轉,勉強遷任夔州長史,雖然官居從四品下,卻是個可有可無、了無意趣的閒職,數著日頭等致仕。
狄知遜覺得,自己一生落魄,才能不濟是一個原因,更關鍵的還是囿於「明經科」的出身。看看那些「進士科」及第的官員,升官比長頭髮還快,幾個有真才實學,又有幾個政聲頗著?不過是仗著「進士及第」的出身,擠進官場投靠個光鮮的門庭,入了上面的「法眼」罷了。
鑒於自己一生的際遇,狄知遜當然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一直以來,狄知遜都希望狄仁傑向「進士科」發起挑戰。當然,「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並非笑談,想通過「進士科」及第,絕非朝夕之事,其難度可想而知。可畢竟「物以稀為貴」,「進士科」的含金量為世人所認可,將來若是投靠門庭,「士族」出身倒不在話下,「庶族」非得有「進士科及第」這塊「金字招牌」不可,否則也會像狄孝緒、狄知遜這樣,平庸一生。
狄仁傑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卻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在他看來,儒家經典雖是治國之道,然墨守成規,終將難成大事。既然「明經科」相對容易,為何還要捨近求遠?
「明經及第,飽受排擠,你跟著阿爹輾轉各地,難道還沒看出個中玄機?」狄知遜對狄仁傑的執拗甚為光火。
「阿爹,進士及第者,大多咬文嚼字、賣弄才學,卻未必有治世之能。」狄仁傑一語中的。
「放肆!」狄知遜雖性格隨和,每每談及此事,卻難免動怒,「縱有才學,憑你這狂傲之性,也是枉然。」
「兒子並無狂傲之意。」狄仁傑見父親發怒,遂解釋道:「只是不想在這科考之上空耗時日。與其懸樑苦讀,倒不如早日及第,學以致用,以期造福蒼生,報效朝廷。」
「你口氣倒不小,可明經及第,又能有何作為?」狄知遜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難掩悲情。「你弱冠之時,阿爹為你取字『懷英』,是希望你心懷英氣,光耀狄氏門庭……」
「阿爹大可放心,兒子定不負厚望,幹出一番事業來!」狄仁傑不待狄知遜說完,便躊躇滿志地立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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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太子暴亡謎影重重 懷英敏銳勘破天機】
在司法、刑獄系統做了十幾年的基層官員,狄仁傑對大理寺自然是耳熟能詳。
秦朝和漢朝初期,「廷尉」是主管刑獄的朝廷官員,漢景帝時期改稱「大理」。「理」源自「掌刑曰士,又曰理」的古意,漢景帝取「天官貴人之牢」,加了一個「大」字。北齊時期正式設立「大理寺」,遂延續至今。
根據唐朝官制,大理寺是直屬於朝廷的審判機關,但所斷之案,須報刑部批准。唐代的刑罰從低到高分為「笞刑」(鞭子抽)、「杖刑」(棍子打)、「徒刑」(有期徒刑加勞改)、「流刑」(流放)和「死刑」(處死)五個等級。大理寺主要負責審理中央官吏「徒刑」及以上的案件,另外還要審理各地呈送的疑難案件,並奉旨意派遣使臣,到地方勘察具體案件和指導工作。
凡遇重大案件時,為提高辦案效率,往往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會審,這三個部門並稱為「三法司」。因「三法司」的主官皆在衙署大堂辦公,坊間又形象地稱之為「三堂會審」。
大理寺的最高長官是大理寺卿,位九卿之列。大理寺卿之下,設有六名大理寺丞,分工負責各地、各方面的案件審理工作。
狄仁傑剛到大理寺上任,還在熟悉日常工作流程,便遭遇了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太子李弘,死了!
說起這個太子李弘,狄仁傑並不陌生。李弘是武則天的長子,差不多就是狄仁傑科舉入仕的時候,他被正式冊封為皇太子。
不過,李弘做上太子之後的狀況,品級不高又身處邊塞的狄仁傑並不清楚。只是當年為父親守孝,鄭崇質前去探望,言及朝廷政局變化時,無意中提了這麼一句,說皇太子奉聖上之命,每五日前往光順門「聽政」,裁決日常政務,接著便惹出了上官儀的案子。
對於皇太子英年早逝,朝廷頒布的文告稱,李弘身染「瘵疾」,在陪同李治、武則天巡幸東都洛陽合璧宮時不幸暴亡,時年二十四歲。
自從李弘暴亡,各種說法在洛陽、長安兩地傳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無論是各級衙門還是街頭巷尾,都在私下悄悄地議論此事。狄仁傑初任京官,便一頭扎進陳年積案的處理之中,雖然對李弘之死深感震驚,但他為人穩重,既不參與議論,也未感覺到有何蹊蹺之處。
在這兩三個月裡,各種傳聞不脛而走,很多人都將李弘之死歸因於皇后武則天「毒殺親子」。正在此時,時任甘州刺史的鄭崇質經屆滿考核,轉任揚州都督府長史,回京覆命、領命之際,順便拜訪了老朋友狄仁傑。
鄭崇質的到來,讓狄仁傑不禁喜出望外。光陰似箭,天各一方,兩位故知已多年未曾謀面。各自暢談這些年的經歷之後,鄭崇質不無好奇地打探道:「狄老弟身在京城,何曾聽到什麼風聲?」
「風聲?什麼風聲?」狄仁傑深感不解。
「怎麼?甘州這麼遠的地兒都傳得風生水起了,狄老弟身在皇城根下,竟無所耳聞?」鄭崇質以為狄仁傑打著埋伏,遂存心「挖苦」道。
「不瞞鄭兄,狄某赴任以來,一心處理陳年積案,哪有閒暇打聽傳聞。」狄仁傑知道鄭崇質「誤會」自己了,於是辯解了一番。
「狄公依然如當年一般,克己奉公、兢兢業業,鄭某欽佩之至!」
「鄭兄過譽了。」狄仁傑擺了擺手,「不知鄭兄所說傳聞,是為何事?」
「太子!」鄭崇質壓低聲音,擠出兩個字。
「太子?」狄仁傑不禁大吃一驚,「太子因病暴亡,朝廷已昭告天下,又有何傳聞?」
「眾人皆言,此乃欲蓋彌彰之舉。」
「欲蓋彌彰?這是從何說起?」
「狄公當年在並州法曹,斷過的疑難案件成百上千,難道沒看出這裡面有何蹊蹺之處?」
「鄭兄此言差矣,太子乃病亡,又不是什麼案件,大理寺無頭案堆積如山,哪還有心思理會這些捕風捉影之事!」
「鄭某在法曹供職也有一些年頭,這太子之事,在下倒覺得有些『無風不起浪』的韻味,傳聞雖說荒誕,但也有幾分道理。」
「噢?說說看!」一說起「辦案」,狄仁傑立馬來了興趣。
「狄公還記得當年上官儀之案嗎?」
「嗯,」狄仁傑點了點頭,「當年狄某在河陽為父親守孝,鄭兄受藺長史之托,前來探望,咱們聊過此事。」
「此案因『廢后』之議而起,『廢后』的背後,則是太子在光順門聽政。」
「你是說,皇后想專權,勢必要除掉太子?」
鄭崇質聽得此言,不禁輕鬆地笑了幾聲,身子往後靠了靠,笑道:「看看,我怎麼說來著,狄公天生就有斷案的稟賦!這四處風傳的流言,說的便是皇后『毒害親子』。」
「荒謬!」狄仁傑突然正色道:「虎毒尚不食子,豈有堂堂皇后對子嗣痛下殺手之理?」
「狄公莫惱!」鄭崇質見狄仁傑有些動怒,又婉轉說道:「流言未必可信,但皇后與太子的矛盾,早已天下共知。」
「是啊,」狄仁傑深吸一口氣,「皇后招攬的那群文人,著書不斷,去歲又擬定十二道建言,掌權之勢頗見端倪。」
「還有一件事,狄公恐怕還不曾知曉。」
「什麼事?」狄仁傑迫不及待地問道。
鄭崇質正要答話,只聽見屋外有人叫了一聲「老爺」,緊接著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鄭崇質剛打住話頭,狄仁傑的管家狄虎便火急火燎地跑進來稟道:「老……老爺,恩公府……府上……出事兒了。」
「出什麼事兒了?」狄仁傑知道狄虎口中的「恩公」,便是當年從汴州大獄裡將自己救出來的閻立本。
「恩……恩公的侄子閻莊……死了!」
「什麼?」狄仁傑猛然一驚,剛想站起來,卻又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未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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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彈劾紅人懷英立威 投鼠忌器仁軌借力】
御史台始建於南北朝時期,源於西漢時期御史大夫的官署―御史府,隋唐沿其設置,「掌糾舉百僚,推鞠獄訟」,負責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
在那個時代,御史是確保政治清明的重要手段。大到犯上、貪汙、瀆職、失察,小到衣冠不整、隨地吐痰、邊走邊吃,一旦被御史查實,都有可能遭到彈劾。
為了解除御史們的後顧之憂,讓他們工作起來沒有顧慮,朝廷律法專門對御史的「豁免權」作了相應規定。也就是說,如果彈劾的內容經查不屬實,御史一般是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的。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御史可以逮誰咬誰、不計後果。搞錯一次不要緊,如果總是捕風捉影最後查無實據,說明此人要麼工作能力低下,要麼動機不純,甚至心裡陰暗,有報復社會、唯恐天下不亂之嫌。一旦被打上這樣的標籤,考核、升遷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面臨著調離甚至罷黜的危險。
狄仁傑在權善才案中表現出來的不畏強權、剛直不阿,讓李治深深地感覺到,這樣的官員,正是侍御史的不二人選。讓他監察百官,勢必會有好戲看!
狄仁傑果然沒有辜負李治的厚望,昔日處理陳年積案很積極,如今監察百官更積極。在所有的侍御史中,狄仁傑的彈劾奏章遞得最勤,而且言之有據、劾之有度,既不包庇縱容,也不落井下石。
武則天一句玩笑話,卻不幸言中,李治剛開始還能應付,但畢竟身體孱弱、體力不支,漸漸感覺到心力交瘁。於是,狄仁傑遞上來的很多奏章,都是由武則天代為處理。通過一道道義正詞嚴、不卑不亢的奏疏,武則天對這個「同鄉」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在侍御史的任上,狄仁傑兢兢業業,李治、武則天深感欣慰,但有時也顯得頗為無奈,因為狄仁傑這個人,太固執!他認定的事情,根本不容任何商量。
侍御史彈劾官員,李治有選擇性地「護短」,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狄仁傑哪怕爭執得面紅耳赤,也絕不退讓一步。李治往往是厲聲痛斥之後自覺理虧,三五個回合便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狄愛卿說得對」。
有時,李治被狄仁傑頂得下不了台,只能以自嘲開解,邊笑邊說:「你狄懷英就是撿了權善才案的便宜!」
可俗話說得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狄仁傑總是頂撞李治,李治雖然每次都服了軟,但在內心深處難免有些不快。日積月累,李治的怒火已如同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只要狄仁傑還在這個位置上,大規模的噴發,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儀鳳四年初,伴隨著狄仁傑的一封彈劾奏疏,李治心中的火山瞬間噴發,而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日,李治火冒三丈,將狄仁傑彈劾的奏疏扔出幾步遠,被前來探視的武則天撞了個正著。
「陛下何故發怒?」武則天問道。
「這個狄懷英,越來越不像話了!」李治怒氣難消。
「怎麼了?」武則天追問了一句。
李治無言,陪侍的黃門早已將扔出去的奏疏撿拾起來,遞到武則天手中。武則天略掃了一眼,笑道:「原來這次彈劾的是他啊!」
武則天口中的「他」,是時任尚書省左司郎中的王本立。此人恃寵弄權、貪贓枉法、無惡不作,已不是一日兩日了,不僅民憤極大,官憤也極大。這一切,武則天早有耳聞。不過,王本立善於察言觀色,很能揣摩李治的心理,因而深受恩寵。
其實,御史台官員早就對王本立切齒痛恨了,只是礙於聖上的顏面,一直投鼠忌器。狄仁傑入職這些日子,一彈劾一個准,李治經常被頂得沒了脾氣,幾乎是「招招見血」,實在是羨煞同僚。羡慕之餘,御史台的官員們暗中商議,王本立這個混帳東西,咱們惹不起,可如果交給狄仁傑去收拾,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些言官說幹就幹,大量關於王本立的線索、證據,紛紛彙集到了狄仁傑的手中。狄仁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如此目無王法之徒,竟然逍遙法外多年,朝廷法度何存?
狄仁傑沒有辜負同僚們的信任與期待,一封奏疏就把王本立給告了。
「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武則天看完狄仁傑羅列出的若干罪狀,抬首問道。
「處理……」李治差點蹦出「個屁」兩個字來,想到是天后,又趕緊縮了進去,改言道:「處理的事情,容朕想想再說。」
武則天心裡明白,李治是想「護短」,打算將狄仁傑的奏章「冷處理」。不過,李治嘴上沒說「不處理」,武則天也不便多言。
數日過去,這封彈劾的奏章既無批示也未駁回,猶如石沉大海。狄仁傑不甘心,又遞了一封,依然是杳無音訊。狄仁傑一封一封的遞,李治卻始終不發一言。
轉眼一個月過去,狄仁傑實在忍無可忍。這日早朝,狄仁傑懷揣兩份彈劾奏疏,當廷遞了上去。
「狄愛卿今日所劾何人?」李治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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