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因為妳,我的世界沒有鬼
注射針管在回憶裡
流淌著愛與毒液
如詩人在深海漫步
蛛網包覆疼痛
沙漏倒流體溫
若你傷害了我
愛會不會更深刻
我們嘗試著不同體位
擁抱彼此成為蔓生的植物
誘引花蜜的瘋
—<罕見的病>,《曖昩來得剛剛好——銀色快手情詩選》
如果世界是一張卷軸畫,它會走多遠?如果愛情的情節在低一階的維度,故事的起頭、中間與結局,該怎麼寫?
銀色快手的情詩,每一則,像幅精雕的多焦點圖面,圖面中央有樁懸而無決的感情事態;然後,每一則與下一則牽連,推移成飽滿而載有細節的時間;再然後,隨「檸檬香氣的夏天」、「青春時光多麼值得浪費」、「分岔的髮尾」、「為愛死過很多回」章節行進,哪個「她」、那個「妳」,被講究地廓清,從一張被渴慕的臉,成為一個牢牢的影子。
多數情詩會有些幻夢的成分,愛迷糊了思緒,愛闔上了眼也別過了臉,但銀色快手的情詩,卻是清醒的。它們許多或在黑夜的最崖邊上、在第一道曙光恰恰前一刻,但總之,未曾入夢,拒絕入夢,為了確實凝視情人的大或小或散漫的事件,為了,妳在那裡、我在這裡、我正對著、說愛妳、對著我說出口的我愛妳,一切必須在場,在同一與唯一的世界。
這些情詩仍是甜滴滴的,金鳥般的童話意象,說話像擺頭哼唱的歌。詩裡的季節,銀色快手大聲點著數著:未孵化的夢、鐵軌一般長的遺忘、櫻花底死亡的香氣、不願出租的黑暗……。還有更多更多,好甜好甜。詩人繼續,說他,要在喜歡的人身上植草,要與愛人一同野蠻;他決定,一起殉死,他把顏料倒進湖裡,再躲進秘密的井……。這麼奶蜜。
然而,銀色快手的詩,裡頭真正,是明明的結實、毅然與絕對性。那是些非實現不可的愛情,甚至是已寫成定局的愛情。就算其實不是。
這些情詩有一種,鈍器錘打的痛和殘酷。那後面,是愛的霸道,愛對詩人自己及其戀人的佔領。
是否其實這書裡,是愛,而非關愛情?詩人以不容分說的篤定,轉繹與創造所有場景。詩人殷殷銜來流洩著彩色的光的石子,一個,再一個,直到一座好高的塔。塔樓頂端,有公主。詩人剪去了公主的長髮,如此他才能永遠愛她。因為,他早已永遠愛她。
人們都說,我們的世界,有正面,還有背面,無論面前的路怎麼開闊長遠,總是有什麼,要從背面蒙上,就會改變一切。但我們可不可以,讓那些很重要的事,被憑空雕塑出來,方方面面,照顧妥貼,沒有遺憾也從不犯錯?
能不能讓我的愛情是一樁永晝?妳,是我的未來,慢慢地,更多細節,繼續展開。沒有飄忽的夢。沒有鬼。
情詩通常是談戀愛的窩心禮物,銀色快手的詩,不該送人。那是戀人自己的秘密。
黃以曦,作家,影評人,著有《謎樣場景:自我戲劇的迷宮》、《離席:為什麼看電影?》
自序
快樂的時候寫悲傷的詩
釀一首詩,需要多久時間?
愛一個人,需要多久時間才能忘卻?
前些日子賈木許的《派特森》擊中我,領悟到很深類似佛家或禪理的東西,那是在故事中一再被提醒的,我們的生活有大部分也在銀幕上重現,在重現的過程,真實是被模仿的,不是複製真實,而是創造另一個真實。
租來的DVD在雨後的星期天下午很隨性的放著,家中的沙發電影院,那種創作的意圖又像野火,熾烈燒著我的身體,腦細胞都要沸騰了。
你在電影裡尋找詩,尋找人生的光和影,不在電影裡的時候,你在生活中尋找詩,有時隨興之至,有時刻意而為,你在尋找一種聲音,一種只有你才說得出來的語言,試著說給路人聽,說給時間與貓,那是無法任意被置換的語言,有著神秘的能量在裡面,很難解釋,有時是靈魂內面的音樂,有時只是清風流水,柳絮紛飛。
頻頻向觀眾述說的,其實是對生命的一些感覺,一些微小但強韌的信念,你無法扯破喉嚨跟別人解釋詩為什麼是詩,為什麼不是別的形式?為什麼不能像普通日常的語言那樣容易閱讀?其實是可以的,詩來自生活,電影也是。
詩很純粹,它是心象風景翻譯過來的語言,沒有文法,卻有旋律和節奏。寫詩的時候,音樂能幫助我進入狀況,以前啊悲傷的時候寫悲傷的詩,但快樂的時候不一定能寫出詩來,想寫快樂的詩,根本寫不出來,因為快樂其實比悲傷更難以掌握。現在的我,終於練就在快樂的時候寫悲傷的詩,比方說,讀邱妙津的《蒙馬特遺書》我就覺得,噢感覺來了,邱妙津的字裡行間,那種黑暗和憂鬱的力量太沉重了,我心裡有點化學反應,就去找些TRIP HOP音樂來聽,很快就完成了一首詩。
我從貓咪身上學到很多事。
耐心、觀察、包容、同理心、溝通、還有簡單。有了耐心,你會更有持續力;有了觀察力,你會更能專注在當下;學會包容,你的視野更寬廣;學會同理心,你不會對周遭的現象視而不見;學會溝通,不管人和動物都好相處;知道簡單的力量,複雜的事就難不倒你。
貓咪也教我如何斷捨離,被他們抓破,撕咬的,亂尿尿的,破壞殆盡的各種東西,各種物理意義上的,那些被迫要回收扔掉,徹底的,徹底的斷捨離,久而久之,我終於明白這就是人生的功課,只是貓咪他們不懂,也不會有差別心,除了生命之外,任何物品都可以捨得,可我捨不得的東西還有那麼多,列不完所有的清單,當你擁有愈多,愈覺得自己捨不得,斷不開,沒辦法像年輕時,活得那樣瀟灑自在,轉身就離開。
人生能捨得,是一種福氣。
我唯一捨不得,是這些寫給戀人的情詩,是為數可觀的情書遺產,留給那些被詩豢養的幸運讀者,捨得捨不得的事,都交給一首詩的時間去定奪,不管活在誰的故事裡,都要好好浪費彼此的青春,勇敢去愛,去感受。
銀色快手 2017.07.13 寫於荒野夢二書店四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