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哲學：九卷

卷一

我看到不知有多少讀了莊子、老子、或禪宗的人，都自以為有所獲得地去過著他們自以為的超然物外的生活去了。可是在我來說，我永遠都只不過是一個向那個不可知之理想，拚命努力的逼向者而已。深夜告訴我如此，白日告訴我如此，每一時刻都告訴我如此，因為每當我日以繼夜地努力著，並以一種戰戰兢兢的心情，果然以為有所獲得之時，沒有一次不讓我發現，那時也正是確確實實地，自己在向自己證明著，那種面向真正不可測之理想時之無知與不智。

所謂智慧，即將人存中之一切可能，發展於和諧之極致，並傾向於神聖罷了。

天下沒有哭泣不像兒童的。

有人說那太軟弱了，其實剛強與天真本就是同等，否則那種剛強就有問題了。

所以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來讀索忍尼辛所有的翻譯作品。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在一個偉大的靈魂面前，我仍有些什麼缺欠，但我不怕，因為我知道在將來的時日裡，我一定都會做到。從前我總怕臉上皺紋會多起來，可是今天我卻覺得臉上的皺紋太少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重大觀念上的改變，甚至我也沒辦法在此刻把這種心情，完全描述出來，因為它正是那種在人的靈魂中，遭遇到重大改變時，極端的沉重和極端的興奮混合之無法言喻的心情。它傾向於沉誠的天，但是它卻必須要在堅實的土地上，超拔而起升才行。

人活在世界上，不論什麼時候，或因任何事，只要我們覺得已陷於混亂不安的時候，就應當趕快找一個無人的角落，安靜地去仰望上蒼才對。因為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我們並不一定是在尋求依靠，相反地，而是在尋回真正的自己。

充滿在我心靈裡的，是一種衝動與愛的情愫。而一切屬於我的創作，也無非是呈現那種衝動與愛的過程而已。然後再通過這一層層以創作而提昇了的衝動與愛，我才有能力和實際的把握，走進那一個屬於純粹衝動與愛的大城裡去。

它是一種自體的世界，於是在那裡我將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大愛。

天一冷，牆壁的效果，就溫暖地增強了起來。今天我一個人，穩穩當當坐在圖書館裡，深懷信心地寫著我的哲學。真的，假如我根本不能懷有那般深刻之愛情的幻想與嚮往，我簡直就不能知道，我對生命與宇宙，到底又付出了多少深刻的寄意，以及對我的哲學有多麼大的信心。

其實，那也只不過是因為我對它付出了比其他愛情更深更大的愛情罷了。只是有時人仍舊還在喜歡一些有形的東西，甚至有時連我自己都不能承認寫哲學是居於一種偉大的愛情了。

因為真正的哲學，它往往沒有任何一種固定的對象，它的對象只屬於那種普遍的生命與宇宙自體之間，那深刻而偉大之神聖的世界。

卷八

讀哲學最忌諱二事，一件是被哲學教授豐碩的知識嚇倒，而成為哲學之事之貪不厭者。一件是迷信或著迷於宗教的神秘，而想用一種法術一步登天。殊不知世界上許多哲學家，不但對所有哲學中的知識，並不一定那麼豐富，甚至有的哲學家連哲學史的知識都不是很充分的。當然人之學哲學只是為了在將來當哲學教授，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是說，你必須要有極其豐富的知識，但不一定就有真正的哲學。但在我來說，這應該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因為世界上並沒有純知識這回事存在著，所以說，假如你果然只有知識而無其他，實際上那就是一無所有。相反地，往往一個哲學家，他不一定就有極其豐富的各種哲學知識，但是他卻必須要具有以下三個基本條件：

一、他必須要有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主題或問題，或由此主題所形成之他自己的方法，最後才得以完成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哲學風格。

二、他必須要有完全屬於他自己之通向於哲學的真正基礎或踏腳石。它可以是藝術、文學、科學、數學、邏輯、乃至於宗教等。否則那種哲學便是一個懸空不實的東西罷了。

三、他必須要具有將人的實際存在，成為完全肯定不移之人格才行。因為哲學本身的最高世界，是一廣大、深遠、細膩而果有所達之物。所以如果說，人的風格仍只不過是一個猶疑不定之物，那又怎麼能進得了那種博大精深之凝神貫注之哲學思考的世界中去呢？而這種果能使人進入了哲學世界去的人格，亦非他物，道德而已。

由此可知，假如哲學本身的內容如此，至於人會執迷於宗教中神秘之事，同樣亦是一種捨正途而旁務之事。因為假如宗教中果有神秘之事，那也必是由宗教家本身，以各種他自己的過程或方式，而將一切屬於人之事，統統予以竭除淨盡了以後，才能以一顆全然潔淨而超越的心靈，逐漸被發現了出來。當然人果能虔敬而信，已屬可貴之事，但若從宗教之更深遠的實際來說，宗教一如我國原始儒家所言自救救人之事，若不從自己身上也予以一竭盡般的過程，而將人存在宇宙間的一切神秘或神秘的事實，統統徹底地經歷一次，那種神秘之事，也只不過是徒增虛幌，並無是處。所以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子思亦主盡人物以知天。

《周易．繫辭》主近身取物以通神明之德。於佛者來說，這也許未至極高之處。但在我來說，盡人物之天而聖者，在人間亦屬罕有，人就是以他人所言之至神，而非他人之非神，說說罷了，于已之未盡，何高處之由！再者，中印之間，地理不同，意識不同，傳統不同，其於盡人而知神天之事，而有所不同者，自然之事也。然而其以「盡人而有德」之事，舉天下一如之法則也，即便是釋氏孔子在世，亦必有所同處，不可以此而非彼，或以神秘之執而捨盡己之急務也。

很顯然地，在哲學世界中，很少人講起風格這回事。因為往往哲學的理論本身，太具有徹底性和普遍性，所以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風格這回事。其實所謂風格，就是真真實實屬於自身存在的一種努力、過程與表達的完成。除非說，人的存在本身，屬於和上帝同等之絕對自身，否則你怎麼都脫不了人屬於人的限制，同樣你也脫不了你屬於你自己的限制。

所以說，一切屬於宗教、哲學、藝術或科學世界中之有成就的表達，統統都經過了不休止的工作與努力，最後才得以完成之具有徹底性之自我存在的發現與究極性的表達。當然這種情形在藝術世界中，最容易使人看得出來，其實那就是因為藝術往往能以快速直覺的創造能力，作最快速而直接表達的緣故。而至於宗教、哲學、科學，往往都要長時期的孕育、發展、體驗、或推理過程，才能發展成一種較藝術具有客觀普遍性表達的原因。

但是在另一方面，假如我們能打開神學世界，佛學世界，或一切中外的哲學世界，只要我們不會被形式化之理論所矇蔽，來看那些哲學家或宗教家之存在意義或其內容時，我們一定會發現，儘管他們所要追求的目標可能都是一樣的，甚至他們終極的理論也可能是一樣的，但是實際上卻沒有兩個

人的表達方式是完全相同的。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無他，風格而已。

什麼是風格？即竭盡自身般之自身存在的努力者，所必達成之真實的表現罷了。

相反地，一切只有連接受一種思想之真實而徹底的影響都不再成為可能時，人才會完全漠視風格這回事的。因為主體性之風格的完成，往往和能否接受他人影響，根本是同一個存在系統中的事。而所謂接受影響，實際上就是在培養一個真實自身的意思。但是人之能夠接受一種思想的影響，並培育了自身，這絕對不只是理論上的問題，相反地，而是人對於人之存在的風格，或人之存在本質上的覺醒、發現與創造般的再造。而理論的存在，也只不過是形式上的存在罷了，只有隱藏在理論背後，或由此理論本身所象徵之人的主體存在，才是哲學存在的實體。所以說，在哲學的領域中，只有當形上學與倫理學配合無間的表達成就，才是哲學風格徹底的完成。同時也正因為這種原因的存在，一切只有在人和哲學間的關係，其影響達成為覺醒與在造般的程度時，才能算是一種哲學風格。否則，除此之外，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種片面的存在或影響，至於哲學中真正高致之徹底的事物，也就無所能之了。

卷一

我看到不知有多少讀了莊子、老子、或禪宗的人，都自以為有所獲得地去過著他們自以為的超然物外的生活去了。可是在我來說，我永遠都只不過是一個向那個不可知之理想，拚命努力的逼向者而已。深夜告訴我如此，白日告訴我如此，每一時刻都告訴我如此，因為每當我日以繼夜地努力著，並以一種戰戰兢兢的心情，果然以為有所獲得之時，沒有一次不讓我發現，那時也正是確確實實地，自己在向自己證明著，那種面向真正不可測之理想時之無知與不智。

所謂智慧，即將人存中之一切可能，發展於和諧之極致，並傾向於神聖罷了。

天下沒有哭泣不像...

序
卷一
天下沒有哭泣不像兒童的。
有人說那太軟弱了，其實剛強與天真本就是同等，否則那種剛強就有問題了。
所以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卷二
哲學，
它只是一種將整個生命，
融會在最純粹方法中之尋求與思考，
以及從事於人類生命徹底解決的工作。

卷三
生命，是一個可以做無限展現的自然物。
假如你一旦用任何方法固定了它，
那麼它就默聲無息地離你而遠去了。

卷四
晨雨落地，擋不住陽光，
它不是愁緒，有輕歌在深深的心底吟唱。
步子盈盈而慢行，悄悄，悄悄，
它寧靜，它沉然，悄悄，悄悄，
有物自天上默默而繞射，
有物自心底默默而凝起，
汨汨地，汨汨地……

卷五
只有不認真去「活」，也不認真去「思考」的人，才在那裡搬弄一些論說或影響的形式。任何一個認真地活著並思考的人，都日夜忙碌著尋求屬於他自身的哲學去了。

卷六
道德，既不是教條，也不是訓誡，它只是一種生命的語言，一種靈魂的導向。
它的基礎建立在人性裡面的苦難、鬪爭、死亡與重生之上，它的目的在顯示人性之超越的可能，並將所有的人一起帶領至生命之真實的境地。

卷七
人活在世界上，哪裡會有什麼「事」會影響人，或「人」會影響人呢！
一切都只是人自身「要」或自身對自身的「抉擇」罷了。

卷八
讀哲學最忌諱二事，一件是被哲學教授豐碩的知識嚇倒，而成為哲學之事之貪不厭者；一件是迷信或著迷於宗教的神秘，而想用一種法術一步登天。

卷九
背熟了整部哲學史和其中的理論，不如按照自己的處境，找到一個哲學問題，去認真地進行思考，來得有益。
人貴真實，而不在於量的多少。
所謂哲學，就是整體地瞭解，徹底地解決。

序
卷一
天下沒有哭泣不像兒童的。
有人說那太軟弱了，其實剛強與天真本就是同等，否則那種剛強就有問題了。
所以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卷二
哲學，
它只是一種將整個生命，
融會在最純粹方法中之尋求與思考，
以及從事於人類生命徹底解決的工作。

卷三
生命，是一個可以做無限展現的自然物。
假如你一旦用任何方法固定了它，
那麼它就默聲無息地離你而遠去了。

卷四
晨雨落地，擋不住陽光，
它不是愁緒，有輕歌在深深的心底吟唱。
步子盈盈而慢行，悄悄，悄悄，
它寧靜，它沉然，悄悄，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