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祕境1978

楔子

民國六十七年九月三十日，我接到家人的通知，從基隆動身前往松山機場，準備搭機回澎湖。一紙兵單結束了我兩年實習船員的生活，開始了我極為辛苦不平凡的軍旅生涯。但是當時的我並不清楚未來兩年，等著我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其實是懷抱著極為輕鬆，甚至可說是帶著興奮的心情，準備將這個男子必經的兩年試練給完成。

就在準備搭機返鄉時，松山機場卻發生了遭到臨檢盤查的插曲，引起了一場小騷動。一切起因於我在基隆預先理好了一個大光頭，卻穿件西裝打著領帶，出現在當時仍然是臺灣唯一對外國際機場的松山機場，這是相當少見的打扮，真是十足的「臺客」。在那個年代通常只有犯人以及被關禁閉的軍人才會理光頭，所以我在機場兩度遭到警察以及憲兵的盤查。經我一再解釋並且確實查驗過我的身分沒有問題之後，才得以順利登機返回我的老家──澎湖。一個不凡的開場似乎預告著我將會有一個不平靜的軍旅生涯。

我是道地的澎湖人，畢業於省立澎湖高級職業水產學校。小時候家中經濟原本相當富裕，我祖父是澎湖一帶的有錢人家，經營米店生意，誇張一點也可說是掌管了澎湖人的糧食來源，富有的程度可想而知。兒時父親經常對我說，整個「啟明市場」一整排房屋店面都是祖父的產業。五○年代澎湖馬公只有三個市場：啟明、建國及文康市場（現在三個市場都沒有了，文康市場成了著名的早餐街）。印象中幼年的生活是優渥的，不但幼稚園就有皮鞋可以穿著去上學，還有專門的人力三輪車司機接送。怎料變故驟生，原本寬裕的環境，因祖父接連的生意失敗而煙消雲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僅是自己投資漁業失敗，祖父還因為擔任連帶保證人拖累，生意一敗塗地，家道從此中落。因此我就從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變成了必須為家計煩惱的小孩子。

在當時環境裡，幾乎大家的情況都不是太好，臺灣那時還沒有進入富裕的年代，為了幫助家計，連小孩也要做一些簡單工作來幫助家中的經濟。幸好澎湖是一個靠海的漁業地區，當時魚類資源還算豐富，所以大家的生活雖然稱不上富裕，倒也還過得去。平時到市場撿一些商販不要的剩菜、雜魚；在家裡面飼養家禽牲畜；假日時到海邊撿拾魚貝類海菜等漁產；如此就可以滿足一個禮拜的肉食來源。很奇怪的是，雖然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但是我的童年生活，並不因由富到貧而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種很豐富的感覺。為了生活的壓力，我必須要從事許多家庭副業，因此更感覺到生活的趣味所在。學生時代的我，從小學、中學到高中，每年的寒暑假一定會去打工，清洗漁船、除草、賣冰棒、洗蝦子，甚至是水泥工我都曾經做過。因為澎湖是一個以漁業為主要經濟來源的地區，全島大部分的收入都來自於捕魚，其他的行業則是圍繞著漁民的需要而產生的相關產業，所以我大部分的工作跟漁業有關。

漁民長期在海上作業，工作辛勞艱苦又危險，而且枯燥乏味，但這職業的收入在當時還算豐厚，使得漁民們結束海上作業之後，常會到港邊的各種聲色場所尋求慰藉。當年澎湖的聲色場所顧客幾乎清一色是漁民。在小小的馬公鎮上竟有七家酒家、五家電影院以及十多家的茶室，這在五○年代的臺灣是不容易的，馬公也因此被慣稱為小上海。也正因漁民們在結束海上作業之後就急於休息放鬆享樂，船進港之後的一些清理、打掃、整理工作便不想自己動手，這時候，我們這些學生們賺一點小錢的機會就來了，清洗甲板、整理漁網、打掃洗衣等等，幫漁民們把進港的船隻清理乾淨賺取一點外快，或者是直接以工代賑換取食品，如白米、魚類等等。因澎湖無法生產稻米，所以米的價格居高不下，平常人家的飯碗裡往往是地瓜多白飯少。後來聽母親憶起當初與父親交往的過程，讓她念念不忘的居然是當時家境富裕的父親約會時常常偷偷送米給她，這是讓她感動不已的往事。在當時沒有太多打工機會的澎湖，這行業是學生們不錯的選擇。這也是一種漁業經濟體系下共生共榮的生態吧！時至今日，澎湖的主要產業已經轉變為觀光旅遊為主了，今把當時的這一點經歷做個紀錄，也算是為澎湖留下點歷史的腳印。

因為家境的關係，高中時我就很努力爭取獎學金，雖然我的英文、數學並不精通，但是憑著一股傻勁努力，功課還是名列前茅。當時父親在銀行工作一個月的薪水是八千元，我一個學期就可以領取大約一萬五千元的獎學金，這不可不說是一筆大數目。尤其當時學校的制度中最大一筆中國航運獎學金（由當時東南亞的華人航運鉅子董浩雲所辦），一次發放就是五千元，而那時高中一個學期的註冊費用，也不過才七百至九百元而已。我努力賺取的獎學金減輕了不少家庭經濟壓力，讓原本不是很寬裕的家計可以輕鬆一點，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有一點自豪。

時過境遷已經數十年了，沒有經歷過民國五○年代臺灣生活的人，大概已經不容易對當時金錢單位有明確的認識。以五○年代的生活水平來說，當我在唸小學家中仍然富裕時，我每天可以領到五角錢的零用錢，在當時的購物基本單位就是「角」，別小看這五毛錢，已經足夠買麵包當中餐吃得飽飽的。到唸國中時，零用錢增加到每天一元新臺幣，以我們那個時代看一場電影所代表的意義，跟現在的青少年朋友去欣賞一場熱門演唱會差不多，由此就可以大概估算當時的消費水準是多少了吧。

現在說起來也許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當時覺得最大的享受竟然是在小學三年級，每天早上的早餐不用再吃傳統的地瓜稀飯，而是改吃王子麵、生力麵。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好吃的東西，只不過把很普通的速食乾麵加上熱水沖泡來吃，偶而還加個蛋，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滋味，那大概是代表性的懷念滋味吧。以現在的消費水準回顧當年，真的會覺得滄海桑田，臺灣社會進步幅度之大之快，沒有親身經歷過那一段歲月的人是不能體會的。打個比方，在我兒時記憶中覺得最奢侈的一次享受，竟然是到高雄的六合夜市，全家每個人都痛快地享受了一客從未嚐過的鐵板牛（豬）排。當然，今日這種東西在各地的夜市普遍得不得了，一客數十元到百來元的價格非常平民化。可是在四十年前，牛排跟咖啡這種外來洋玩意兒可說是稀奇得不得了，平常有錢想吃還吃不到，全臺北市也只有專程到西門町的專門店才吃得到。所以我們一家子聽說高雄夜市有人在賣這種新鮮的玩意兒，特地浩浩蕩蕩一大家子坐了船從澎湖遠征高雄夜市，嚐嚐看不用碗筷用刀叉吃的牛排到底是什麼滋味。

那一客牛排是幼年時對於吃的深刻印象。至於衣服呢？在那個年代成長的小孩所共同擁有的記憶，每逢過年就期待著買新衣、新帽子、新鞋子。現在這個物資充裕的年代，不太能體會當時小孩子過年過節能夠添一套新行頭是多神氣的一件事情。關於衣服的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收到一套大舅舅從海外跑單幫帶進來的牛仔衣褲，那可真是讓我在街坊鄰居同齡朋友中大大的露了一次臉。就像牛排一樣，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那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甚至因為太普遍反而沒有人會特地穿出來亮相。不過當時的人根本沒有聽過什麼舶來品，尤其是這種美國來的稀奇東西，穿著出門真是比什麼都神氣。不過這種珍貴的衣服平常是捨不得穿的，不到大日子是絕不亮相。平時穿的大部分都是制服，當時為求節省，每逢換一套新制服一定買大上兩號的尺寸，這樣一來往後的三年內都可以穿得下，不用每年更換，所以總是要把衣褲折了又折，才能勉強穿在身上。接下來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折騰了。

高中時期是我讀書時代最高峰輝煌的年代。我在國中時被分發到放牛班就讀，但因為屢次被學校的老師看不起，常常沒事放話譏諷，不經心的教書也罷，對我們考試不及格的處罰，老師的心態已偏差到有點變態惡整，更勝對付一般學生。對體膚的皮鞭抽打，連耳光直接賞打下去，以四角形木棍直接打「手背」，那種痛，都痛徹入心。處罰我們跪在女生班級門前，讓我們自尊橫掃在地，這種鄙視使我產生惶恐和憤恨，讓人至今回想，仍是無語形容那段日子的痛楚記憶。有天老師嘲笑我們（放牛班）沒有人會考得取省立馬公高中，激憤之下，我便號召十位仍要讀高中的同學自習苦讀，當聯考放榜後我們全員十名同學都錄取了省立馬公高中，但又決定一起放棄改讀澎湖海事水產學校（符合老師的期待吧），為的就是證明放牛班也可以有好成績，真是另類拒絕聯考上榜的一群，算是年少輕狂的一種光輝記憶！

在高中入學的第一天，我在學校榮譽榜上看到一位學長的成績，其中操行一科的最高分竟然是一○二分，當下直覺是「怎麼可能？」未料一年之後，我的操行成績居然再度打破了學長的紀錄高達一○六分，直到現在這個紀錄仍然高懸榜上，沒有人打破。一○六分從何而來呢？首先是參加學校的樂隊可以記一次大功（六分），擔任副班長兼學藝股長也可以記功，參加全國游泳比賽第七名、參加蛙人操表演、全縣足球比賽冠軍、酷寒冬天下海撿拾匪區傳單漂流物……等等表現都得到記功褒揚，於是就有了這種超過滿分的操行成績了，這項傲人的成績，還幫助我得到原本只有高年級學長才有資格入選的「中國航運獎學金」。

原本憑著我第一名畢業的成績，在畢業之後是準備保送海洋學院（現海洋大學）的，但是在考慮就讀海洋學院還需要讀四年書，當兩年兵之後再實習一年船務，再花半年時間準備考試院所舉辦的河海人員考試，總共需要七至八年才能報考高級船員，實在浪費時間，父親建議我直接跑兩年船，以取得實習資格，接著利用服兵役的兩年期間，報考由考試院舉辦的「河海人員特考」的高級船員。如此一來，在退伍之後就可以立刻以高級船員身分上船工作，時間約四年，大大的節省了所需要的一半時間，於是就開始計畫我的跑船生涯。原本父親是希望我到往返高雄澎湖間的臺澎輪工作，如此一來每兩天一個航班，我就可以回家一趟，算是一個不錯的安排。但是在跑船的兩年間，所經歷的人事地物，卻改變了我的想法，連帶的也改變了原先的預訂計畫，這是當初計畫時所始料未及的。

其實，在我還在就學的階段，就懷有一些遠大的夢想。高中時期的每一期校刊，我都有投稿出刊兩到三篇作品。高三最後一次的投稿中，我把自己的夢想化成了文字，題目是「假如我是船長」。雖然從現在的角度看，這篇作文顯得稀鬆平常，但是在我還是高中生的年代，校刊上的文章大多不出什麼反共復國、解救同胞、振興中華文化之類的樣板，這樣很直接抒發志向的文章則少之又少，相形之下有些另類、與眾不同，所以一刊出就造成校內很大迴響。我所就讀的是航海學校，自然每一個有志於此的同學，都夢想有一天能當上一艘大輪船的船長，航行於五湖四海。我在文章中所盡情抒發的各種設想，都恰恰搔到了同學的癢處，舉凡文章中所設想的船隻、航海計畫、海上生涯都讓人回味再三，因為那正是我們所仰望而不可得的。雖然現在回想起來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慨，但是在那青澀卻富有理想的歲月，我的確是有往海上發展的雄心壯志。可惜後來人事多磨，還是未能如願。

楔子

民國六十七年九月三十日，我接到家人的通知，從基隆動身前往松山機場，準備搭機回澎湖。一紙兵單結束了我兩年實習船員的生活，開始了我極為辛苦不平凡的軍旅生涯。但是當時的我並不清楚未來兩年，等著我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其實是懷抱著極為輕鬆，甚至可說是帶著興奮的心情，準備將這個男子必經的兩年試練給完成。

就在準備搭機返鄉時，松山機場卻發生了遭到臨檢盤查的插曲，引起了一場小騷動。一切起因於我在基隆預先理好了一個大光頭，卻穿件西裝打著領帶，出現在當時仍然是臺灣唯一對外國際機場的松山機場，這是相當少見的打扮，...

師史
楔子
那段行船的日子
第一章、菜鳥大兵的心路歷程
1 新兵入伍（六十七年十月五日）
2與連隊士官的衝突

第二章、幹訓班中的歡笑與淚水
1中美斷交的那一天（六十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2地獄般的訓練過程
3不為人知的虐待與體罰
4自裁與逃兵的下場
5叫我第一名

第三章、難忘的師對抗
1菜鳥分隊長的改革
2改變海鵬命運的事件
3對抗「天下第一師」的演習實況
4移防金門（民國六十八年六月六日）

第四章、戰地金門歲月
1金門的獨特性
2震懾駭人的槍決實況
3叛逃事件與復建二（民國六十八年五月十八日）
4軍旅生涯的心境轉折
5不得閒的勞碌命
6威遠四號演習
7雷霆演習
8特別的戰場經營經驗
9傷亡慘重的意外
10軍人的第二生命
11身入其境的震撼教育
12實務教學與實驗教育
13一觸即發的軍民衝突事件
14感動的男人淚
15戰地美景古崗湖
16月黑風高的夜間訓練
17軍中樂園「八三一」
18楊貴媚的香吻
19士官也有傳令兵
20兵變
21又見營對抗
22鋒芒過露埋下殺機

第五章、移防小金門（民國六十九年六月二十日）
1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2隆重的結訓典禮
3毋忘在莒
4永不墜飄揚的國旗
5誤射？警示與格殺
6鎮風止煞的風獅爺
7軍人生涯的結束
8堅強的男子漢
附錄
《戰地祕境一九八七》劇本

師史
楔子
那段行船的日子
第一章、菜鳥大兵的心路歷程
1 新兵入伍（六十七年十月五日）
2與連隊士官的衝突

第二章、幹訓班中的歡笑與淚水
1中美斷交的那一天（六十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2地獄般的訓練過程
3不為人知的虐待與體罰
4自裁與逃兵的下場
5叫我第一名

第三章、難忘的師對抗
1菜鳥分隊長的改革
2改變海鵬命運的事件
3對抗「天下第一師」的演習實況
4移防金門（民國六十八年六月六日）

第四章、戰地金門歲月
1金門的獨特性
2震懾駭人的槍決實況
3叛逃事件與復建二（民國六十八年五月十八日）
4軍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