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家有男初長成
斬禍根,叔侄離險境
楚曾是南方最大的諸侯國,山水秀麗,物產豐美。從《楚辭》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楚地人民感情豐富,慷慨激昂,還有點放蕩不羈,楚地人民具有為國捐軀的精神。因為他們很相信卜筮之說,所以對生死有獨特的看法。
楚國在漫長的春秋時期成長為五霸之一,曾吞併吳越,佔據長江流域的大部分地區,問鼎中原。楚國人常常為自己的國家驕傲。但是到了戰國末年,隨著秦國的強大和擴張,楚國的命運也走到了盡頭。
秦始皇二十五年(前二二二年),秦國的鐵騎先後踏平了韓、趙、燕、魏等國,各個諸侯國膽戰心驚,唯恐下一個滅亡的就是自己,各諸侯國到處都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楚國的土地上看起來還是一片平靜。陽春時節,下相(今江蘇宿遷)的大街小巷都是身著五顏六色衣服的人,放眼望去還是一派太平景象。楚國人愛豔麗的色彩,即使在這樣的戰亂時代,仍然改不了這個習慣。
城邊的一座茶寮坐滿了茶客,在這多事之秋,在家裡待著十分沉悶,他們都出來互相打探消息。
「要是秦國打過來,我一定要和楚國共存亡……」
「你一個平頭百姓哪管得了人家達官貴族的事情,還不趕快逃命。」
「我聽說趙軍打到最後,就剩下幾個人,他們眼睛都綠了,腳步輕飄飄的,都不像人了……」
「據說秦王專程去看活埋趙軍的場面,還一直在笑呢!」
各種各樣的議論、傳聞都是圍繞秦軍展開的,大家好像都心事重重,同時故作輕鬆,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座上一個術士模樣的人,撚著鬍鬚,歎息說:「我昨夜心煩意亂,卜了一卦,唉!這次一定是難以逃脫了。」楚地人是非常信服卜筮之說的,茶客們聽了,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一時陷入沉默。
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一派胡言!」
大家尋聲望去,看到路邊柳樹下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好像是路過這裡,聽到他們的話才停下來。這少年,雙眉入鬢,雖然未脫稚氣,但是帶有幾分威嚴,腰間還佩著一把短劍。他的話讓在座的人吃了一驚:一個小孩子,這麼有膽量!
少年的眼光直直地射在術士的臉上,沒有半點怯懦之色,他大聲說:「楚國有項將軍在,怎麼會輕易被秦軍滅掉?」那個術士根本沒有把一個小孩子放在眼裡,胸有成竹地說:「我從來不說沒有根據的話……」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少年怒喝一聲:「老頭兒!」刷的一聲拔出短劍,一個箭步跨到術士面前,用劍指著他說:「再敢在此妖言惑眾,就讓你見識我短劍的厲害!」術士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孩這麼狠,一下子呆住了,「你……你……先別指著我,我不說就是了……」少年哼了一聲,插回短劍,扭頭就走了。
身後幾十個茶客目瞪口呆。其中一位茶客說:「你們不知道吧?這是大將軍項燕的孫子項羽,別看他長得個子挺高,但是他還不到十歲呢,他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怪不得呢,果真是將門之後!」「少年老成呀!」茶客們又開始議論起來。術士望著項羽離去的方向,捋著鬍鬚自言自語:「了不得,了不得呀!」
項羽一路大踏步走去,胸中掀起萬丈波濤。他從小就知道「項」這個姓氏,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姓氏,作為楚國的貴族,項家男兒世世代代為楚將,擔當著保衛楚國的重任。但是從他的祖父項燕開始,楚國就慢慢走了下坡路,不斷地被秦國牽制、威脅,項氏家族也因此承擔了更多。楚王受辱,他們最是悲憤難當;楚國出兵,他們是身先士卒。項家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家族的命運與楚國的命運息息相關。在項燕苦苦支撐楚國的日子裡,年僅九歲的項羽,時時能感受到家中彌漫的絕望與悲壯的情緒。今天,術士的話是他最不想聽到的,更是他不願意相信的,那些話字字刺痛了他的心臟,他恨不得一下子長大,追隨祖父上陣殺敵,保衛楚國。
但是他不會一下子長大,而秦滅六國的大勢也難以扭轉。
一晃一年就過去了。一年以來,楚國人生活在煎熬之中。大街小巷中,傳來傳去的都是壞消息。每傳來一個消息,項府就會陷入恐慌之中。
項燕戰敗了。
項燕撤退了。
項燕被圍,壽春被秦軍攻破!
項羽更加憂心忡忡,他從叔父項梁口中得知楚國不會是虎狼之秦的對手,自己的祖父、叔父都要與楚國共存亡。在這非常時刻,平時對自己笑呵呵的叔父也不笑了,時時陷入沉默,小小的項羽心如油煎。
這日黃昏時刻,殘陽似血,下相城一片寧靜,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大的變革。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一匹馬穿過小巷,在項府停下,一個渾身是血的兵卒跳下馬跪在臺階下,大哭道:「將軍他……他自刎了!」
府中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好像是在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偽。片刻安靜以後,項府一下子陷入混亂,項梁呆坐在椅子上,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項羽搖著項梁的胳膊說:「叔父,祖父是被秦軍殺的,我們要為他報仇。」項梁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項羽見叔父不答,咬著牙,拔出短劍一下子衝出家門。家僕在後面喊道:「少爺,你要去哪裡?」項羽答道:「我要親手殺了秦王為祖父報仇……」沒等家僕走上前,他就消失在夜幕之中,弟弟項莊在後面大喊:「哥哥,哥哥……」
楚國已經大亂,到處是躲避戰亂的饑民,還有陸續進駐楚國的一支支秦軍。項羽這一走就是半個月,誰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都見到了什麼人,遇到什麼事。但是對於少年項羽來說,這一次出走必定是刻骨銘心的,稱得上是他人生的第一個里程碑。
在以後的歲月裡,項羽面對章邯三十萬降軍的時候回憶過這次出走,面對阿房宮熊熊烈火的時候也回憶過這次出走。
當項梁找到項羽的時候,幾乎認不出他了。項羽衣衫襤褸,身上沾滿了黑紅的血污,混在逃難的饑民中,已經無力前行了,手中緊緊握著短劍。最重要的是,他的臉脫去最後一絲稚氣,顯示出一個男人的剛毅。項梁將項羽扶上了馬,項羽有氣無力地說:「叔父,我們以後一定要為項家報仇!」項梁目視前方,說:「一定。」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侄兒已經長大了,而且真正地繼承了項氏的將門血統,這一點讓他覺得欣喜,又讓他覺得悲傷。
項梁帶項羽回到下相,此時的項家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秦大將軍王翦佩服項燕的肝膽,向秦王請命保全項家子弟性命,但是楚國已滅,項家如果留在下相,樹大招風,日後難免會有禍端,所以子弟、家僕都已經離家逃命了。項府已經成為一片廢墟。項梁強忍悲痛,找到項羽流落街頭的弟弟項莊,在下相城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暫時安頓下來。
楚地成為大秦帝國的一部分。光陰荏苒,楚地的人民在秦朝的統治下,表面上過著風平浪靜的日子,但是無一日不咀嚼著亡國的痛苦。楚國人民沒有忘記自己的最後一個國王楚懷王,他接二連三地上了秦國的當,還被扣留在秦國。中間他多次逃跑,各諸侯國都不敢收留,直到病逝在秦,到死都像玩物一樣被秦國玩弄於股掌之上。
最後,秦國把成為遺骸的懷王送回楚國。楚國人民每想到這裡無不怒火中燒,發誓報仇。所以,當時流傳一句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羽在這樣的環境中一天天成長起來,身材明顯比同齡人高大很多,他沉鬱寡言,常常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項梁有意識地籠絡家鄉子弟,不斷帶項羽出去結交一些人。大街小巷上,下相人遇到他們叔侄兩個都投以敬仰和期待的目光,他們覺得項燕將軍雖然死了,他的兒子、孫子還在,總有一天楚國會復國的。
項梁自然明白這些眼光的含義,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這些想法他偶爾會透露給項羽,說家中財產要留著用於謀殺秦王為項燕報仇。項羽問他有何打算,項梁說:「大秦剛剛建立,難以撼動,只能想辦法招募武功高強的刺客,行刺秦王。」但是項羽對叔父的計畫並不支持,說:「那怎麼算是為祖父報仇呢?要我說,應該招兵買馬,殺入咸陽,取秦始皇而代之。」項梁大驚,連忙呵斥他,不許他口出狂言。
隔牆有耳,世上總會有一些人躲在陰暗的角落,另有所圖。叔侄二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危險。一日,這個躲在角落裡的人終於出現了,他要向項梁借錢。楚國滅亡以後,項梁懷著家仇國恨,行事十分小心,一般不為自己惹麻煩,這還是頭一次遇人借錢。來人又不是純粹要借錢,似乎還有幾分別的意思。項梁說:「我項家已經家破人亡,我和兩個侄兒相依為命,哪裡來的錢財呢?」那人說:「大家都知道項家威名,項將軍兵敗自殺,估計項爺日日夜夜想報仇吧。」項梁大吃一驚,秦朝的法律非常嚴厲,此人這一番話要是傳到秦吏耳中,後果不堪設想,況且秦始皇當時是不甘心放過項家的。項梁一時沒有別的法子,趕緊說:「需要多少,我立即籌畫。」
這分明是訛詐要脅,此時項羽走到窗下,聽到他們的談話,怒不可遏,從外面衝進來,說:「叔父,我們怎能受這種無恥小人的威脅!」說著就一腳把那人踹在地上。那人狗急跳牆,馬上大喊道:「項梁殺人了,項家要反了。」項梁心急如焚,不知怎麼辦才好。項羽咬著牙,抽出短劍,一下子插在那人的胸口上。那人喊了幾聲便倒在地上了。項梁說:「侄兒,你闖了大禍了!」項羽正氣凜然地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項梁馬上擺了擺手,讓項羽不要吭聲,他意識到,此地再也不能久留了。一則殺人必將被嚴懲,二則自己確實有點招搖了,不然怎麼會被人勒索呢?他看著項羽,發現項羽第一次殺人竟然沒有半點猶豫,而且還殺氣騰騰,頗有將門遺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了保住項家僅剩的血脈,他必須作出決定。
他讓項羽喊醒項莊,把財物都收拾好,自己走出家門,敲開了鄰居家的門。鄰居老李素來敬仰項家,與項梁多有來往。項梁見到老李,簡單地說了事情的始末並向他告別,然後,回家和侄兒會合,等著黎明開城門時離開。
沒想到周圍街坊鄰里悄無聲息地聚在了門口,老李說:「您哪一天能揭竿而起,我們一定追隨到底。」項梁心中一驚,沒有說話,他確實想到過刺殺秦王,但是還沒有想到哪一天起事反秦。沒想到自己周圍的楚國人還有這種血性,還對家仇國恨念念不忘。
項羽就站在陰影裡,雙目炯炯有神,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潮澎湃。他突然打破沉默說:「總有一天我會殺了秦王,滅了秦國的!」
這時,鄉親們才注意到陰影裡站著的這個魁梧高大的少年,這就是那個九歲就深夜出走要殺秦王的孩子嗎?他們一下子心生敬仰:果真是將門之後,這一對叔侄不是平凡之人,日後定有大的作為,楚國復國有望。一個老者非常激動地說:「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只要一句話,江東子弟都追隨你們,為楚王報仇!我有三個兒子,以後讓他們勤練武功,等著你們振臂一呼了。」周圍的人一片附和之聲:「是呀,是呀……」
項梁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但是項羽明明有一種得意和欣喜,他覺得總有一天自己能帶領楚人反秦,施展自己的抱負。隨後,項梁叔侄三人告別鄉親,投入了茫茫夜幕,開始了亡命天涯的路途。
史書中記載了這一次出逃—―項梁殺了人,項梁叔侄離開了家鄉。
項羽是在一種浸淫著復仇氛圍的社會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國仇家恨集於一身,使他的心時時燃燒著復仇的火焰。所以,他一走進歷史的視野,就表現出獨特的個性―—英武和果敢。這時的項羽不過十一、二歲,他的決斷化解了一場危機,也促成了這一次「亡命天涯」之旅。連項梁也沒有預料到,這一去竟使秦末政壇掀起萬丈波瀾,這一去便成就了歷史上著名的「西楚霸王」。多年的仇恨,多年的血淚,使項羽注定要成長為一個以暴抗暴的英雄。
英武與果敢的獨特的個性成就了他的事業,最後也使他走向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