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追夢
練武功
然後,我在山上一面讀書,一方面自己練習武功,這個時候是十二歲,開始練武功。
我的身體很弱,那個時候啊,背也彎起來了,眼睛都有一點近視,我現在眼睛比那個時候還好多了。
那時候一方面不老實,不規矩,這個裡頭將來再說,都是同學教壞的。我那個時候有一個想法,要作中國第一人,絕不作第二人,有一個狂妄的話,頭頂上不准人家走路的(師笑),你看多傲慢,反正是這麼一個思想,而且要想作第一人,文事(文學)跟武功兩樣一定要俱備。
那個時候的武功嘛,先要練拳,我在家裡讀書的時候曾練過拳,當時在一個小閣樓上,我一個人讀書,我父親有時候晚上坐在後面的一個搖椅,也讀書。實際上我在前面讀書,抽屜裡還有黃色的小說,有時候拉開抽屜看一看,其實我父親都知道(師笑),不過他沒有講,我從小就愛看小說,看的多了。
為了練身體,從小練哦,我們是小資產階級,在自家樓上練,這個樓是古代建築,有樑的。我想練到飛簷走壁,一跳兩手掛到樑上,看那些武俠圖畫看多了,兩個腿倒鈎過來,掛在上面。開始掛不上,後來掛上了。
有一次一掛,溜掉了,掉下來,樓板碰的一聲,跌得很痛。我父親就上來看我幹什麼。一看我跌在地上,「哦,你在練武啊?」
我也不敢答話。他說:「要練武我給你找個師父來。」
我是照書本上練的,買了很多武術的書,有些武俠小說有圖。
我父親一邊講話,把長袍子解開,自己下來打一套拳給我看,哎呀!我的爸爸原來武功很高!可是他不教我,所以中國文化,古人易子而教,自己兒子不親自教,他就幫我找地方上一位老先生,他的好朋友,很有名的中醫,這個人是一個書生,我現在穿的衣服還是他的老觀念,夏天永遠穿最名貴的這種細棉紗的,比絲還好的汗衫,他的醫術也很高明。
父親說:「我找林伯伯來教你。」
這個時候啊,大概對這些武俠小說有興趣,所以我常講,《三國演義》這類書看多了,自己心想一定要出來作第一人,就是《三國演義》說的那兩句話,縱橫天下,割據城池,我自稱北漢王,好像看了《三國演義》都把自己當劉備,至少當個諸葛亮啊,或者趙子龍啊,關公還不大佩服,佩服趙雲。所以這個時候有很多的感想。
學詩開始
剛才講到過幾天回家拿一次菜,〈暑期自修於井虹寺(政洪寺)玉溪書院早歸〉是第一首詩,以前的詩都丟掉了,這首詩我幾十年後已忘了,等到我到美國,李淑君整理那些詩,後來把它編攏來的時候,我已經跟大陸通信了,老同學告訴我才想起這件事,我看了也覺得很有趣。
西風黃葉萬山秋 四顧蒼茫天地悠
獅子嶺頭迎曉日 彩雲飛過海東頭
有一點你可以了解,我一輩子對於人生是悲觀的。同時我也發現,世界上的英雄人物,他的心理都是悲觀的,這有點太吹牛了。譬如講歷史,曹操、唐太宗等等,都是悲觀的,包括西方的英雄。為什麼人會悲觀呢?因為有點神經質的人,要嘛很狂的,你再仔細檢查一下毛澤東許多作品裡,都是悲觀的。曹操也很悲觀的,舉個例子,你們都曉得曹操很多名詩,名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處處是悲觀的,想作了不起的英雄,心裡都有一種宗教性的悲觀,我的一輩子也是悲觀的。不過這個時候是兒童時代,不大成熟。
最要緊的,我雖然在山上自修,讀古書,我還會花錢到上海訂《申報》,要了解時事。可是呢,上海的《申報》到了我們鄉下,到了山上啊,已經一個月以後了。可是我還是要看報,看得不大懂,但是我看報的習慣連廣告我都看,這是一個要點,所以慢慢對外界的情勢,似懂非懂,覺得很不對的樣子,因此才有這一首詩。
這首詩是寫景的,也是實在的,我常常回家去拿菜,很早就下山了,拿菜回來,碰到太陽剛剛出來,山上廟子到我家之間有個山坡,叫獅子山,所以說「獅子嶺頭迎曉日」,天剛亮,「彩雲飛過海東頭」,這是十五歲所作的那首詩,所以我們家鄉有些同學都記得。
在這裡你看出什麼沒有?重點告訴你,詩詞文章有一個東西很重要,都有「讖語」,就是會有預言的作用。很多人的詩裡頭都會有這個東西,這就是讖語。在這裡,我幾十年後,三十幾年在台灣,才印這本詩集,「彩雲飛過海東頭」,這個是第一首。
第二首〈簡朱筱戡兄於南京〉,這位朱筱戡,他的父親是我學詩的老師,現在有一本詩集出來,還是我寫的序,這個資料沒有給你帶來。
當年他是名學者,我講真的,學詩我是跟這位朱味淵先生學的,就是朱筱戡的父親。這位名詩人的學生裡頭,我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另外有在台灣作過副總統的陳誠,在台灣作過司法行政部長的林彬,還有很多名教授,我是最小一個。我跟這些同學,年齡相差幾十年啦,還有朱鏡宙(章太炎的女婿),後來在台灣曾住在我那裡。章太炎的女婿作過甘肅的財政廳長,銀行的行長,都是名人,只有我不是名人,最小的一個。
我只跟朱先生學了一個暑假,我們家裡一班讀書的,包括我的表哥,就是王偉國的父親,他是讀師範學校的,暑假回來也參加。我們那個時候,都自動的請最好的老師在家裡補習,還是舊文化的觀念,就是私塾。我父親就告訴我,我表哥家裡請朱先生來教,問我去不去啊?一聽朱先生大名,當然去啊。我那個時候是小孩子,朱先生詩很好,他每天教完了,講講寫詩寫字。我一聽他讀詩,就喜歡聽,又很難過,就是滿腔悲涼,悲觀的味道。他那個念詩的聲音,我喜歡站在窗子外面聽,就那樣就懂了詩的道理。我從小就會作詩了,因為詩學淵源是從朱先生學來的,我沒有問過他怎麼樣作詩,就會了,平仄音韻都會了,一個月時間只聽幾次他念詩懂了的。所以詩詞韻文,如果不懂念詩的方法,光是看看讀讀,詩是作不好的。你(指王學信)會作詩,但你有沒有聽過老前輩念詩?中國人各地都有念詩的方法,你們那裡是怎麼念法,讀書朗誦過沒有?
王:我聽過,范增他很喜歡吟誦,悲愴、激烈、很有感覺。他是江蘇南通人。
我們以前所謂讀書,當時就是那樣方式背的,無所謂後來所謂的朗誦啊,吟詩啊,那都是文人加上的。我們小時候讀書就是頭搖起來大家一起背,吟誦來的。所以詩與詞是韻文,必須從吟誦入手,如果不從吟誦入手,作起詩來,那個音韻會很差的。所以這兩首詩,是小的時候留下來的。
以上內容節錄自《我的故事我的詩》南懷瑾◎講述.南懷瑾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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