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八年的少年
時間回到少女面試當天....
在她眼裡,男子專心注視紙張的短短十分多鐘,對他來說可是一趟旅程。
以書名為地址,以內容為指標,透過凝視「情雲、艾琳」,男子再次落入了他至今為止進出無數次的神秘世界。
沒有正式的名字,擁有無限傳說,由世間創作者共同編織的平行時空──The other world。
聚焦於紙張上的文字、凝聚意識後,張眼,男子已站在一間氛圍單調的白色醫院大門前。
白天黑雲,從地面到天空,花圃、路燈、中庭和建築,映入眼底的一切全是死沉沉的黑與慘淡的白,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色彩,景物的線條也極為粗糙,未經修飾,每個物件好比剛出礦的原石,狗啃般的形狀又失去色彩,像是帶有雜亂菱角的黑白石頭,是部非常不完整的作品。
「嗯....嘛....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少女,這樣可不行。」
男子原地搖頭,同時彈了下指尖將身上的連身睡衣換成筆挺的白色襯衫,下半身同時轉變成卡其色長褲,他眨眼就從睡衣男變成有模有樣的企業顧問。
他有些失望,卻不是非常意外,畢竟世間有太多創作者棄自己的作品不顧,半途而廢的創作者他見多了。
簡單來說,The other world分成三個區塊。
一是作品已完成,得以被創作者和眾人牢記於心的歡樂彩色區。
一是灰色地帶,那裡的居民色彩全灰卻不失活力,進一步能踏入彩色天堂,退一步便落入黑白深淵。
還有作品未完成,坐等被遺忘、毫無生氣只能乖乖等死的絕望黑白區。
而所謂等死,即是消失。
隨著時間流逝,凡事未完成的作品會漸漸失去生氣,顏色逐從灰色褪變至黑白,到最後裡頭的角色看上去都像癌症末期,沒有顏色、毫無希望,失去存在意義的作品終將滅亡。
如今放眼望去的一切正是最好的例子。
「那麼....這病入膏肓的小說劇情斷在哪呢?」男子好奇地繫好領帶,依循直覺步入黑白醫院,沿途打量著周遭單調至極的無趣線條。
時而貧乏、時而雜亂無章的線條男子倒不介意,畢竟不是每位創作者都有非凡的文筆好駕馭自己的想像力。
文筆差不打緊,他只在乎作品有沒有完成,創作者是否持續在創作,這才是最重要的。
逛來晃去便能一目瞭然,依照男子多年的觀察經驗,《情雲》肯定被棄坑很久,導致這間醫院如同死城,走了三分鐘仍不見半個人影,代表那些不是很重要、非主要角色的人物可能都死光了,全都消失了。
為了尋找尚存的居民,男子隨便進入某棟建築爬上樓梯,疑似在三樓轉角處聽見腳步聲,他便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讓我看看主角長什麼樣子吧。」他很慶幸終於遇到活人,代表這作品仍有角色被作者記得或是被他人記得,所以沒有消失,能夠活這麼久的大概也只有男女主角。
很快的他停下腳步,停在病房02W3-6門前。
白髮少女戴著呼吸器,虛弱的閉著眼躺在病床上,站在她一旁來回踱步的是名黑髮黑眼、臉上留有駭人刀疤的不良少年。而他們兩人的肌膚皆是慘白色,象徵逐步邁向死亡的人物。
男子停下腳步,不敢貿然上前搭腔,見到黑髮少年無袖露出的建壯胳膊、雙臂刺龍刺鳳,十之八九能猜到這名黑白少年絕非善類。
嗯....想必眼前的就是男女主角,那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大概就是艾琳。
至於這名小混混嘛....八成是艾琳的男友?或是親戚?
男子杵著下巴揣測時,黑髮少年已注意到有他人在此,他隨即轉過身子狠狠瞪著突然冒出的男子。
「你是誰?你他媽混哪的?」少年不斷折手指耍狠,發出喀喀喀的聲音示威。
男子則輕皺眉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開口就問我混哪的還一副想揍人的樣子,這是什麼奇葩男主角?
這本書不是叫《情雲》?如此優雅的書名怎會有這種男主角?眼前的男主角比較像《黑道風雲》的角色吧?難不成是跑錯棚?從別的書、從別的區域跑過來的?
不給男子思考的時間,少年火速向前揪起他的領子:「喂!弱雞!老子在問你話啊!還不趕快回答?信不信我打爛你的腦袋?」
「....先生,請您先別激動,我是來探望你們的。」
「探望?探望什麼?你是艾琳的誰?我沒聽她說過你啊!還有!為什麼你是彩色的?難不成你是彩色區的人?」
「你誤會了,我並非完成區那邊的居民,我是來這邊救你們的,但麻煩你先鬆手把我放下,好讓我說明一切....」
「誰理你啊!給我滾出這裡!去死吧混蛋!你們彩色區的傢伙根本什麼都不懂!有顏色的傢伙都該去死!」
沒等男子解釋,少年猛然舉起手朝他出拳,只見兩人間的縫隙頓時冒出一面無形牆壁,直讓少年的手狠狠揍到牆上,痛得他「嗚!」一聲縮回手臂。
同一時間,男子憑空變出一條鋼繩朝少年擲出,不用兩秒,繩子好比活蛇服從指令,自動將少年纏繞,迅速就將激動的少年捆綁在地。
「靠!該死!這是什麼?放開我!這是什麼魔法?去你的怪胎魔術師!彩色區的傢伙居然會施法!」少年死命掙扎。
「省省力氣吧,你無法掙脫的,還有我說過,我不是彩色區的人,更不是什麼魔術師。」男子又變了張椅子出來,然後悠哉地坐下。
「你、你到底是誰?!」
「好問題。」男子拍著自己的胸口,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和褲管:「如你所見我有顏色,但我並非The other world彩色世界區的居民,我是來自另一世界的人。」
「另一個世界?」
「就是創造出你們之人所處的世界,套用你們這邊的說法,我算是你們The other world的創世神其一。」
聽完男子的答覆少年不禁愣住,他完全明白男子的意思。
The other world的居民都知道,不論彩色、灰還是黑白,他們的生命、個性、意志等全出於創世神雙手,而受創世神愛載者便能步入天堂,被神遺忘者終將消失滅亡,這是永恆不變的法則。
「既然你是創世神!那為什麼放棄我們!你這該死的神!」
「我剛說了,我只是創世神其一,《情雲》這個地方並非出於我手,雖然我有能力使這裡完整,但我不認為自己有那權力,除非創造你們的『神』願意把那份權力割讓給我,不然我閒閒沒事不會去動他人的作品。」
「所以創造我們的人已經放棄我們了?那我和艾琳只能在這邊等死就對了?我不要!我不要艾琳消失!我沒關係!但拜託你、求求你至少救救艾琳!自從她車禍住院後,她已經八年沒有醒來了....」
八年啊....
沒記錯那位潘小姐應該是二十二歲,這本《情雲》停擺了八年,代表是少女十四歲時的作品,也就是她國中時的作品。
怪不得景物線條那麼粗糙,國中孩子的文筆是能多好?
是說居然讓劇情斷在女主角車禍昏迷不醒、男主角一旁苦等的橋段,那位潘小姐也真夠壞了,唉。
「求求你....我已經在這等了八年,拜託你幫幫我們,這邊好冷,大家都一一不見,護士、醫生全都消失了,天空越來越暗,景色三不無時剝落,艾琳的氣色也越來越糟,我的記憶也越來越差....我知道在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消失,我們都會死....嗚嗚....」趴地不起的少年不斷哭泣,連淚珠也是黑色的。
「我知道,我知道,乖,別哭。」男子向前蹲到少年身邊安撫,並為少年解開鋼繩,好讓少年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大哭:「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克....嗚嗚....」少年抱著男子抽抽吟吟。
「辛苦你了馬克,謝謝你願意在這邊陪伴艾琳,已經沒事了,我保證一切都會沒事,這整整八年來辛苦你了。」
男子完全不把少年起初的惡言和無禮放在心上,因為他完全明白少年心中的憎恨。
The other world的黑白居民都非常厭惡彩色區的傢伙,羨慕也好嫉妒也罷,他們不明白為何被遺棄的是自己。
好比被父母生下,被賦予生命和名字,雖然披著灰色的外皮卻能不斷冒險,體驗喜怒哀樂,他們始終相信,有朝一日創造自己的神會讓他們步入彩色天堂。
不料某天,他們莫名奇妙被拋下,明明什麼也沒做。
隨著時間流逝,他們逐漸被遺忘,消失於創作者的記憶,也不被他人記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捲入黑白世界,望著天堂離他們遠去。
被父母生下,被父母所殺。
除了憎恨和孤寂以外,他們一無所有。
「艾琳真的會沒事嗎?我們可以活下去嗎?」
「當然,你們當然可以活下去。」男子為少年抹去漆黑的淚痕。
「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
「呵呵,因為我是無名士啊。」男子露出溫柔的笑容。
「無....無名士?你是無名士!化身為無名士的創世神?平息火柴人王國戰爭的英雄無名士?」少年的雙眼像是看到了曙光。
男子點頭,他輕拍少年的頭:「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