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柑仔店

試閱一

〈老李的茶攤〉

紅褐色液體緩慢地在水龍頭口匯聚成滴，而後墜落，老李在茶桶下方放個盆接，滴、滴、答、答，液體落入盆的聲音，規律得像行走的秒針。

伴著滴答聲，老李倚著攤車打著盹，忽然對面小學傳來放學鐘響，驚醒了他。他伸伸懶腰，看著一群小鬼頭自校門口噴湧而出，卻無人向他走來。

好多年前的榮景，只有他記得了。剛搬來此時，他選定學校對面賣泡沫紅茶，放學時間他的攤車前萬頭攢動，茶桶水龍頭忙不迭吐出一杯又一杯清涼的飲料，交到那些小鬼手上。

不只他，當時隔壁的早餐店、電繡學號、柑仔店、理髮店也躬逢其盛，怎麼一晃眼，街頭修改衣褲的阿珠姨已過世五年，其他街坊鄰居也紛紛拉下店舖鐵門，搬去跟孩子養老了。

老李的頭髮變得跟街上的斑馬線一樣灰白，他喜歡日復一日煮茶、倒入茶桶、扭開水龍頭讓心血傾瀉而出的過程，就像對面學校的學生來了又走，好不容易記住了幾個名字，卻又在鳳凰花開的季節澈底消失了。

現在孩子都往大馬路上的便利商店跑，可是他依舊每天花長長的時間煮茶，再裝進跟攤車同齡的茶桶。桶子上有個凹洞，是剛開幕時不小心撞到的，他喜歡這個紀念品，水龍頭壞了他也不想修，聽著茶水滴落的聲音，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歲月，在這條街上一點一滴的消逝。

試閱二

〈神職考試〉

殿前銅鐘陣陣響起，原本空蕩的神殿大廳，湧出滿滿考生，一時間人聲鼎沸。

「慘了啦……」媽祖部考生捧著厚厚一冊筆記，緊張兮兮的猛翻，口中不斷哀號：「一九九九年的遶境路線，我竟然寫反，完蛋了啦！」

「你嘛拜託，筆試還好吧！」神兵部考生啐了一口，喝道：「我們部門吼，剛考完南天門折返跑，等會三鐵測驗還要背米袋，這才叫完蛋。」語畢，逕自捲起褲管，露出粗壯大腿，就地練起深蹲。

「安靜點可以嗎！我還要惡補紅線的一千種打法，你們一直吵，最後那一百種我怎麼也記不起來！」月老部考生哭喪著臉大吼，手裡一團紅線纏得像毛球，一本字典般的紅書躺在腳邊。

大廳布滿緊張的氣息，唯有窩在角落的文昌部考生，伸伸懶腰，從布包裡拿出飯盒，搓了搓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欸欸欸，你看那，文昌部考試不是聽說超難嗎？他怎麼這麼淡定？」

「真好，不像我，都還要臨時抱佛腳……。」

「咳，人家文昌部，高材生的餒，哪裡需要緊張呀！」

銅鐘再度大聲敲響，眾考生紛紛四散，匆匆趕赴考場。只剩文昌部考生慢條斯理地擦擦嘴，不急不徐地收拾著隨身物品。

望著其他考生們忙亂的身影，他取出包裡一枝黑亮的考試用筆，小心翼翼地別在胸口，這才露出滿意的微笑，神采奕奕地走向考場。

筆身鑲著「文昌筆」幾個金色細字，在他的胸前口袋裡，閃著耀眼的光澤。

試閱三

〈觀落陰〉

「大路通通到陰府，小路通通到陰城；菩薩賜你左眼光、右眼光，兩眼看四方……」道長念咒聲密密麻麻傳進耳裡，小婷被紅布遮住的雙眼突然看見一道光，緊接著出現一座被群山包圍，雲霧繚繞的大湖。

「阿豪，快拍！」小婷這才發現攝影大哥並沒有跟下來，她趕緊掏出手機拍了幾張。幸好偷渡了手機，這集收視率肯定刷新紀錄！

小婷順著羊腸小徑鑽進山腳洞穴，裡頭遍布著刀山、油鍋，滿身瘡孔的陰魂慘叫聲不絕於耳。

天啊，原來電視演的都是真的！小婷謹記任務，衝著即將倒吊送進滾燙油鍋的男子追問：「先生，你生前做很多壞事嗎？現在到地獄受苦有什麼感想？」

「徐小婷！」背後傳來叫聲，居然是個頸子細如針的年輕女子。

「妳、妳是？」小婷往後退了兩步，警覺地看著對方。

對方悽慘一笑，「我是妳高中同學。妳忘了嗎？」

高中同學？小婷在腦海中奮力搜索記憶，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老是低著頭在座位上勾圍巾，桌面被其他人用立可白畫得亂七八糟……但是，她究竟叫什麼名字啊？

「那妳怎麼會在這裡？」小婷故作冷靜地問道。

「自殺。」

「蛤！」小婷張大了嘴，隨即再問：「妳在這裡待很久了嗎？」

「嗯，地府十殿都走過一輪了。」

　小婷睜大雙眼，「哇，太酷了！妳可以接受採訪嗎？」

不料，此時遠方竟傳來道長的呼喚：「信女徐小婷速速還陽，不得久留！」

小婷焦急地回頭看看愈來愈暗的來時路，一把拉起女子的手，「妳跟我走！」

「大獨家耶！太棒了……」小婷興奮地碎念著，絲毫沒察覺女子臉上閃過的一抹微笑。

試閱四

〈百貨公司〉

「叮！」

電梯門緩緩拉開，幾個女人迫不及待擠了出來，戴著白手套的女性微笑，鞠躬，按下關門鍵，再度消失在電梯門後。

方才擠出電梯的女人，筆直朝她走來，摸摸她身上的新品風衣，向櫃檯探頭問道：「這件現在有折扣嗎？」

五分鐘後阿莎力成交，櫃姐笑咪咪，她無動於衷，完美肢體維持單手叉腰的自信姿態，繼續讓身上華服勾引來者，她側臉望向電梯，期待門開。

連換套衣服都必須勞煩櫃姐的她，必須保持同樣姿勢直至打烊，什麼事都不能做，她只能注意斜前方的電梯，以及好像就住在裡面的白手套小姐，那手套上還繡著「004」小標籤。

她曾經數過，一天之內白手套小姐微笑、鞠躬、按下關門鍵高達兩百零六次，她忍不住有點同情也慶幸，自己還有個伴。

「叮！」電梯門再度打開，白手套小姐露出標準微笑，一個婦女牽著小男孩走了出來，「bye bye！」男孩突然回頭揮揮手，白手套小姐居然蹲下來，也微笑著舉起手來揮了揮，004標籤飛啊飛。

電梯門再度關上。她感覺遭到背叛。

不動聲色直到晚安曲響起，樓層燈光全滅，她走到隔壁櫃挑了一件鵝黃套裝，吃力地先卸下一條手臂，披好衣物後再接上手臂，接著將自己攔腰扭成兩半，把窄裙套上腰際，再將兩條長腿歸回原位。

手扶梯已停擺，她只能一步步下樓，到一樓補上唇膏、眉毛、眼影，她對著鏡子眨眨眼，滿意極了。

又是新的一天，人群開始湧入，她在電梯裡異常緊張地拉拉那雙蕾絲滑布白手套，仔細遮掩腕關節的接縫。

「叮！」電梯門開，這是她今天第兩百二十次鞠躬、微笑、按上關門鍵，她摸著手套上編號004的小標籤，覺得真是充實的一天。

試閱一

〈老李的茶攤〉

紅褐色液體緩慢地在水龍頭口匯聚成滴，而後墜落，老李在茶桶下方放個盆接，滴、滴、答、答，液體落入盆的聲音，規律得像行走的秒針。

伴著滴答聲，老李倚著攤車打著盹，忽然對面小學傳來放學鐘響，驚醒了他。他伸伸懶腰，看著一群小鬼頭自校門口噴湧而出，卻無人向他走來。

好多年前的榮景，只有他記得了。剛搬來此時，他選定學校對面賣泡沫紅茶，放學時間他的攤車前萬頭攢動，茶桶水龍頭忙不迭吐出一杯又一杯清涼的飲料，交到那些小鬼手上。

不只他，當時隔壁的早餐店、電繡學號、柑仔店、理髮店也躬逢其盛，...

太陽緩緩下沉，這條荒煙蔓草的黃土路被餘暉染成一片金黃。

路旁隱約浮出一棟平房的輪廓，屋簷下一塊圓形招牌迎著風前後搖動，來回擺動的影子映在地面上，發出低低的呼喚。

平房鐵門緩緩打開，穿著汗衫短褲的老闆慢吞吞走了出來，一屁股坐進屋外的藤椅，打了個又深又長的哈欠。

「那個誰！不進來幫忙整理貨架在幹嘛？」細細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老闆彈跳起來，側身穿過雜亂堆放的紙箱進屋。他每走一步，腳下的磨石子地便漫出一圈光暈。

櫃檯後抱著嬰兒的老闆娘繃著張臉說：「趕快幫忙上架呀，待會客人要上門啦！」天花板上方漂浮著一個搖搖晃晃、閃爍著紫黃光的瓶子，照著昏暗的室內。

老闆踹了一下冰櫃，轉了一圈的冰櫃背面是四層鐵製貨架，分別貼著「人」、「神」、「鬼」、「妖」的標籤。

綁著頭巾的店小二捧了一堆發著五顏六色光芒的瓶子，從倉庫走了出來，按照瓶子的顏色，分別放置在不同貨架上。

老闆捧著紙頁泛黃的帳本，一邊對著瓶子數量，一邊碎碎唸：「『人』跟『妖』的故事快不夠了，有客人要買怎麼辦？」

好不容易哄睡嬰兒的老闆娘壓低聲音說：「剪溜跟黑貓這兩天會來補貨，別瞎操心。」

邊哼歌邊揪著抹布擦貨架的店小二插話道：「這幾個月鬼故事賣得特別好耶！」

「鬼故事一直都賣最好。」老闆繼續盯著帳本，「大家最愛聽鬼故事了。」

熟睡中的嬰兒沒來由地驚醒，開始哇哇大哭，「鬼」貨架的瓶子同時騷動起來，發出微弱聲響。老闆娘見怪不怪，探頭瞧瞧門外：「有客人上門了。」

門口站著一位身穿全黑西裝的男子，明明沒下雨，卻撐著一把油紙傘。

老闆見狀，堆起滿臉笑意，急忙上前迎接：「引渡人先生，好久不見，您這回有什麼精彩故事要賣啊？」

太陽緩緩下沉，這條荒煙蔓草的黃土路被餘暉染成一片金黃。

路旁隱約浮出一棟平房的輪廓，屋簷下一塊圓形招牌迎著風前後搖動，來回擺動的影子映在地面上，發出低低的呼喚。

平房鐵門緩緩打開，穿著汗衫短褲的老闆慢吞吞走了出來，一屁股坐進屋外的藤椅，打了個又深又長的哈欠。

「那個誰！不進來幫忙整理貨架在幹嘛？」細細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老闆彈跳起來，側身穿過雜亂堆放的紙箱進屋。他每走一步，腳下的磨石子地便漫出一圈光暈。

櫃檯後抱著嬰兒的老闆娘繃著張臉說：「趕快幫忙上架呀，待會客人要上門啦！」天花板上方漂浮著一個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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