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學生時代很喜歡奧修的演講集,除了欣賞他對諸多經典的獨特詮釋外,一方面也因為從他的演講中,往往可以認識一些非常重要、但較少為人知的典籍或人物,例如《米爾達之書》、《第四道》或葛吉夫。
奧修曾在不同的演講中多次提及《米爾達之書》,不但宣稱這本書值得讀上千遍,甚至還表示它的作者是唯一會令他感到嫉妒的人:「我嫉妒他寫了這本書,否則我會自己把它寫出來;因這本書與我飛在同一個高度。」當時就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一本書令這位大師如此心折?而它的作者又是誰呢?
令人惋惜的是,這本出版已逾一甲子的書竟無中文版,連作者的資料也付之闕如。為彌補這一缺憾,實有必要在此對作者稍作簡單的介紹:
作者米海伊.奈馬(阿拉伯語Mikhail Nu’aymah),一八八九年誕生於黎巴嫩中部的巴斯金塔(Baskinta)。早歲在東正教創辦的俄國學校就讀,後又轉入巴勒斯坦的拿撒勒師範學校(Teacher’s Institute in Nazareth)完成中等教育;一九○六年以優異的成績獲得獎學金,前往烏克蘭波爾塔瓦(Poltava)大學神學院深造;畢業後不久旋即移民美國,並在華盛頓大學繼續攻讀法律。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被徵召派往法國戰區前線,親眼目睹戰爭的殘酷與無情。服役期間,他在日記寫下這段文字:
噢,夜晚呀!噢,星星呀!請為我作證。
人類竟然比動物還卑劣!
自詡為擁有理性的人類,在戰爭中變得毫無理性。
人毀壞原本健全美好的事物,事後再想盡辦法修補;
人殺害生命,事後再予以哀悼;
人推翻自己建立的事物,只為了再次將它恢復。
在戰場上,
愛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正當性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正義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善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靈魂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神有什麼價值?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人的這種瘋狂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戰爭結束後,奈馬返回美國,並於此時結識紀伯倫(Khalil Gibran)而成為終生不渝的莫逆之交;他們同為紐約筆耕聯盟(The Pen League)的成員,致力於阿拉伯文學的改革與復興。一九三一年紀伯倫過世,翌年奈馬返回祖國黎巴嫩,從此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在思想上,奈馬深受托爾斯泰的影響;此外,他對印度教、佛教、道家及蘇菲神秘主義亦有廣泛的涉獵。除了《米爾達之書》外,他還著有《父與子》(al-Aba’ wa al-Banun)、《阿爾卡西的回憶》(Muzakkarat al-Arquash)、《光明與黑暗》(al-Nur wa al-Daijur)、《聖道資糧》(Zad al-Ma’ad)及《紀伯倫傳》等二十餘部作品。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奈馬因肺炎病逝於貝魯特,享年九十八歲。
比較特別的是,奈馬一生以自己的母語阿拉伯文創作,唯有《米爾達之書》是直接用英文寫成。該書在一九四八年出版;直到一九五二年,他才親自又將它翻譯成阿拉伯文。關於這一點,他自己曾表示:「我很確定這本書必須用英文寫,至於其中的理由我也說不上來;總之,這本書就這樣朝我走來。」若用神秘的角度來看,當今欲普傳於世的諸多靈性訊息(例如賽斯資料或《奇蹟課程》)通常都會藉由普世通用的英文來傳遞,莫非《米爾達之書》也不例外?果真如此的話,本書中文版的問世就更是刻不容緩了。
然而,限於中英兩種語言的根本差異及譯者能力,實在無法將原文的押韻及優美的文字表現於萬一;儘管無法竟完美之功,但願有拋磚引玉之效,以盼將來有更好的譯本出現。
最後,提醒讀者奧修大師關於閱讀《米爾達之書》的建議:
這是一本非比尋常的書;你可能讀了它,卻又完全錯過它。因這本書的真義不在它的文字上,而是默默地流動在它的字裡行間。
若你處於靜心的狀態──亦即你不是在讀一部小說,而是全心投入在這偉大的宗教體驗中;不是在理智上理解它,而是讓它滲入你的整個存在──那麼文字就變成是次要的。這些文字所創造出來的寧靜和音樂,才是真正的重點。因為文字只能對你的頭腦產生影響,音樂則是直接進入你的心。
這本書應該用心來讀,而不是用頭腦;它應該是用來體驗,而不是理解。
願讀者能心領神會,讀出本書的真實義,是為序。
謝明憲
前言
本質上,神秘主義有兩種:一種是教導超越之道、與光明合而為一的超越派神秘主義;另一種是尊崇與神合一、但強調神性開發的「進化派神秘主義」(evolutionary mysticism)。我們從歷史得知,第一種神秘主義能毫不費力地與階級制度、不平等、不公義的社會共存;因就它的觀點而言,這世界本來就是有瑕疵或虛幻的,唯一的解脫之道就是超越它。
至於第二種神秘主義,走的是一條既神秘又艱難的道路;我們必須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存在狀態和行為,才能逐步讓神性圓滿地具體呈現,從而成為改變世界現況的推手。正統的第一種神秘主義,向來很難接受第二種的「進化派」神秘主義;儘管各傳統中的一些神秘家(例如猶太教的卡巴拉行者、印度密宗的某些神秘教派、多瑪福音書中的耶穌、以及經歷「聖化」或「變身」的東正教神秘家)已體悟到後者的重大秘密(人生是一趟未完成的探險之旅;人類透過與生俱來的神性,能使這趟旅程充滿許多改變的可能性),但人們對它那能使人獲得解脫的偉大真相還是所知甚少。
當今這時代,這種不得已的現況尤其可悲:人類正經歷前所未有的進化危機,而它的結果將決定我們的生死存亡(要安然度過這危機,唯一的方法就是了解危機的真正意義,並勇於在人性及行動上進行大規模的改變)。在這場危機中,我們不僅得終止「人類是獨特的」的集體幻想、捨棄操控及破壞大自然的行為,同時也必須發展全新的存在狀態及做法。我們得更加謙卑,同時也會比想像中更有力量,因為這與神性的意志完全一致。我們可從那些偉大的進化派神秘家的開創性證詞中認識、了解這一點;他們不滿足於純粹的超越派神秘主義,而勇於投入神性開發的未知領域,讓歷史見證它的誕生。
直到二十世紀,「進化派神秘主義」才開始找到它最真實、最有力量的聲音,彷彿神在回應人類越來越嚴重的破壞及野蠻行為。聖.奧羅賓多(Sri Aurobindo)、德日進(Teilhard de Chardin)和葛瑞菲斯神父(Father Bede Griffiths)分別用他們自己的話不約而同地指出,這前所未有的危機同時也開啟了前所未有的機會;人類越來越沉重的「暗夜」(尤其是戰爭、種族屠殺及殘害大地之母)可能不是人類滅絕的前兆,而是人類改變的開始(藉由人性中的神性而改頭換面)。這些勇敢、有智慧的先驅者知道,這種改變雖非必然(因它得透過全心全意的投入、熱情、信心、紀律和神聖的行動才能達成),但有其可能性;因他們每個人都已從內心、靈魂、心智和身體當中活出那神聖的奧秘。
米海伊.奈馬是這些進化派的先驅者中,最有天賦、最具說服力的人之一;他的《米爾達之書》是「進化派神秘主義」的傑作,該書受到神及人類潛藏的神性啟發,從而發展出全然不同的生命觀點。奈馬寫道:「如同活的葡萄樹的葡萄藤一樣,當你們把葡萄藤埋入土中,它就會開始長根而成為一棵獨立的新葡萄樹,並像它的母株一樣結出葡萄的果實,從而與母株保持連結;同樣的,人(神的枝條)埋入神性的土壤中就會成為神,從而與神永遠保持一體。」
可別被《米爾達之書》那些荒誕不經、甚至有時顯得過時的神秘學「架構」嚇到了;事實上,它的觀點對我們這個時代尤其重要,它告訴我們:人類可以克服所有的自我限制,並從舊世界的灰燼中共同創造新的世界。
真正的「進化派神秘主義」有六項特徵:
.完全以超越、內在的方式來禮讚神。
.以人的根本神性為榮。
.對實相有深入的認識,能像煉金術般化解兩極的矛盾:死亡是為了誕生;惡是為了更好的善;翻天覆地的災難是為了重建新的秩序。
.無畏地正視人的內在陰影(懦弱、貪婪、妄想和傲慢),以及外在制度的破壞性陰影(它源自於人類的積習成癮)。
.具有新人類(融合精神與物質、陽性與陰性的人)神聖的陰陽一體(androgyny)意識。
.非常了解為了進化,就得冒著失去所有的安逸和舒適的風險,且無法預知其結果。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這些主題全都鋪陳在《米爾達之書》中。作者本身的權威性及對這些信念的熱情,使得書中的每一頁都洋溢著新創造的曙光。奈馬曾親眼見過神靈顯現,但他同時也是心理學的務實者、政治的激進分子,並極力反對任何限制性的科學或宗教信條(它會使人囚禁在有限的眼界裡,並不斷重複同樣的行為,直到人類隱藏的悲觀情緒在滅絕的危機中爆發)。奈馬用他獨有的辯才及有別於傳統的領悟,將尼采、馬克斯以及關於魯米(Rumi)和愛克哈特大師(Meister Eckhart)的崇高知識,全部融合在他的作品中。
奈馬明白,人進化成新人類的過程必然是驚心動魄的,這是他最有力的洞見之一。誠如他所寫的:「想從束縛之網解脫,人就得割開自己的肉、壓碎自己的骨,而且還得自己親自動手。當鍋蓋一打開(它肯定會打開)倒出鍋子裡的東西時(它肯定會倒出來),人還能將自己見不得人的東西藏匿於何處?人還能逃往什麼地方?而這一天,活著的人會羨慕死去的人;死去的人會詛咒活著的人。」在二十一世紀頭一個十年的尾聲,當我們經歷了一連串環環相扣的危機風暴(環境、文化、經濟和政治危機),我們終於開始明白,接下來的危機會有多麼可怕。事實上,奈馬早已對我們提出嚴重的警告,但我們卻冒著風險對這些苦口婆心的預警視若無睹。
奈馬是蒙受天啟的先知,同時也預見新創造的出現;他不僅無畏於進化改變的危險與代價,也果斷地主張進化改變的可能性、修行的原則、慈悲的行為及謙遜的奉獻。我們許多人都知道,人類眼前的暗夜將會是痛苦又極其危險的;但我們不必因此看輕自己的力量,或降低那從堅定的信心中建立的希望。如同奈馬所寫的:「神賜給你的不是祂的某一部分(因神無法被切割成片段),而是祂整個無法分割、無法言傳的神性。還有什麼比這更偉大的傳承之物?除了你自己的膽怯和盲目外,還有誰、或什麼東西能阻擋你進入其中?」
人類最大的障礙就是「膽怯和盲目」,它們使我們無法起身面對危機的挑戰。奈馬知道,這些勇於參與進化探險的人,有時必須忍受嚴酷的困境。他寫道:「這受自尊心驅使、自我陶醉的世界,只會在你的頭上累積堆積如山的傷害。殘破不堪的律法、陳腐的信條、發霉的榮譽就像是嗜血如渴的獵犬,而這世界會放任牠們撲向你,因它會說你是秩序的敵人、說你是混亂和毀滅的使者。」不過奈馬也知道,這些冒著危險實現神性的人,同時也被賦予忍耐及無條件慈悲的巨大力量。如同他所寫的:「別讓你的心變得膽怯,而是讓它變得像大海一樣又廣又深,並祝福那些詛咒你的人;要像大地一樣寬大、平靜,並將人心的雜質轉化為純粹的美與健康;要像空氣一樣自由、輕柔,那傷害你的利劍,終將失去光澤並且腐朽;那傷害你的手,也終將疲憊而罷休……神聖的了悟終將勝利。」
《米爾達之書》正是藉著這一了悟的希望來引導、啟發我們。有了這神秘的、預言性的希望,我們現在就得燃起熱情,開始對內在下苦功,使我們能為外在的行為注入智慧以拯救自己和世界。好好研讀這本《米爾達之書》,為面對風暴作好準備,並迎接勝利的到來。
安德魯.哈維(Andrew Harvey)
寫於伊利諾州橡樹園,二○一○年
編註:安德魯.哈維是知名的宗教學家、靈性與神秘學書籍作者、靈性導師,出版過數十本著作,曾贏得「克里斯瑪.韓福瑞獎」(Christmas Humphrey Prize)、「人道團隊獎」(Humanities Team Award)、「諾提勒斯獎」(Nautilus Award),也是《西藏生死書》英文版的編輯之一。他從一九七八年開始研究印度教,並曾跟隨突謝仁波切(Thuksey Rinpoche)、葛瑞菲斯神父(Father Bede Griffiths)等大師學習逾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