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群雄
風雨白鹿莊,紅巾大奪城
元至正十一年(西元一三五一年)三月,連日大雨使得江淮大地河水漸漲,人心惶惶。人們擔憂的是自己的生計和性命,這十年來的黃淮流域,不是洪災就是饑荒,元朝政府管理不力,盜賊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身處這種環境,潁州地區白鹿莊的莊主韓山童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在哪?讓胸懷大志的他頗為苦悶。韓山童祖籍原是趙州欒城,因祖父是白蓮教的傳播者,他自小就受到白蓮教的影響,骨子裡充滿了反叛,常常不滿現實。長大後,韓山童仍以白蓮教為名聚集民眾,廣收弟子,河南及江淮地區的人們非常崇拜他,信任他。但韓山童並不想一輩子當個小教頭,他有著更遠大的理想。
韓山童深思很久,決定集合信眾反抗朝廷。白蓮教在這一地區流傳甚廣,除了韓山童是總頭目,還有其他幾個負責人,韓山童計畫的第一步是先召集各位負責人,徵求意見。
這一日,仍是陰雨濛濛,潁州地區的白鹿莊山村平常是一派世外桃源的安詳,今日卻有些異樣。兩位陌生人披蓑衣,戴斗笠,匆匆行至莊上,直問莊主在何處。守門人正要領來人去見莊主,莊主韓山童逕自走過來了。韓山童身高七尺,頭戴紅布巾,頗有灑落氣度。莊主親自把兩位來者迎至後院的白蓮堂上。
白蓮堂已經有四位客人就座,他們是各地白蓮教的負責人:劉福通、杜遵道、羅文素、韓咬兒。韓山童忙向各位介紹說:「各位仁兄,這兩位就是潁上縣城裡的盛文郁兄、王顯忠兄,是縣裡白蓮教的頭領,自己人。」幾人稍稍寒暄,又是一片寂靜,寂靜中隱藏著些許壓抑,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正待爆發。韓山童坐在莊主的位子上,沉著地想著什麼,一聲不響。其實聚集之前,韓山童已經用密函透露了此次商討的事情。
沉默中,剛剛到來的盛文郁輕輕咳了一聲,環顧四周,最後對韓山童說:「莊主,最近縣城鬧得沸沸揚揚,說是朝廷要修治黃河。」
在座的各位並不驚訝,只是互相對視了一下,好像已有所聞。
「哦,這事看來是真的了,但不知何時開工?」韓山童一臉沉著。
盛文郁連忙起身答道:「宰相脫脫不顧異議,將於今年四月,在黃淮地區強徵數十萬農民開工修整黃河,發汴梁民夫十五萬,瀘州戍軍二萬,大興工程,預計開河二百八十里,讓黃河決堤的地方重回舊道。」
「如今百姓已經怨聲載道,可說是民不聊生了,哪有心思為朝廷效力修治黃河?我看元朝離滅亡不久了。」說話的人正是劉福通,此人性情豪爽,有智謀,跟隨韓山童在民間傳教多時,很受眾人愛戴。
韓山童略有所思地說道:「如今這世道,看來只有靠自己撐起一片天地了,指望朝廷是沒什麼可能的。如今朝廷若要徵集民眾修黃河,只能引起民眾的反感怨恨,依我之見,這是聚眾反叛朝廷的好時機。」
這些各地負責人,在韓山童的鼓動說服下,紛紛響應,並推舉韓山童為首領。
雖然得到了眾人的支持,韓山童卻輾轉反側,一宿無眠。因為在江淮地區他雖靠著白蓮教聲名遠揚,可是想要反叛朝廷絕非易事,而且他心裡明白,反叛朝廷是用生命賭未來,一旦失敗絕無東山再起的可能,所以這次起事必須小心謹慎,只能成功不可失敗。
次日清晨,白鹿莊依然彌漫著淡淡水霧,近溪遠山都透著春日的清新。白蓮堂上依次坐著昨日那幾位首領,顯然眾人昨夜都沒有睡好,略顯疲倦的臉上有激動,也有憂慮。他們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如何反叛朝廷,如何取勝。
韓山童對眾人說道:「今日請各位仁兄商討反叛朝廷一事。恐怕昨日的商討已經走漏風聲,所以就算現在不反叛,如有人通報朝廷,我們也難逃罪責,不如決心做出一番事業。」韓山童還是有些擔心各位首領的意志不夠堅決。
劉福通道:「反是一定要反,但是不能無故反吧?自古講究師出有名,要想人心齊,得想個好的口實。」
什麼口實呢?堂上一片討論聲。
只見劉福通站起來,朗聲道:「宋朝滅亡不過才七十餘年,遺民較多,江淮、黃淮地區的漢人多不服蒙元統治,反心一直都有。如若借著亡宋的名義,先攻下附近的州縣,同時鼓動修黃河的十幾萬民夫反叛,應是得人心之舉。」
韓山童立即走向劉福通,應聲:「好」,對著眾人神祕地一笑道:「各位稍等,且看一樣寶物。」
堂上眾人一時不知韓莊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只見韓山童關上房門,謹慎地取出一個陳舊的黃布包。眾人依然一臉迷茫,屏著氣息,不知韓莊主到底要展示什麼寶貝,跟起事有何關係。
「諸位且過來一下。」韓山童邊說邊小心打開層層疊疊的布包。眾人湊過來,片刻之後,才看到是一個小錦盒,韓山童正色道:「各位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不必相瞞自己的身世。請看看這個傳家寶。」眾人互相狐疑地彼此看看,依然不知道韓莊主到底要說明什麼。韓山童打開錦盒,輕輕取出盒子裡的東西,原來是一塊玉印。韓山童說:「各位看看這個玉印,就可以知道我的身世來歷。」
眾人細細辨認,卻難分辨出印文到底是什麼。曾做過朝廷小官的杜遵道研究半晌,大驚道:「這……這可是天子之寶啊!」眾人再看,將信將疑,都怔住了,齊齊望著韓山童。
韓山童沉沉地說道:「實不相瞞,這是大宋天子宋徽宗的玉璽。說來話長,靖康二年四月,金人虜宋徽宗,皇室潛逃。為避免金人盤查,太上皇將這塊玉印,偷偷託付給一個隨從,讓他在民間的兒子收藏,這個兒子從此改名換姓,叫韓明。這塊玉印也代代相傳,傳到我這裡已是第九世了。」
眾人面對此番情形頓時失語,不知這玉印是真是假。韓山童正色道:「我祖上還傳下另外兩件寶物―—徽宗的畫和內府的玉鎮紙。各位請隨我前往觀看。」幾經周折到了一間祕密房間,韓山童這般介紹這兩件寶物如何如何,眾人由狐疑逐漸變得相信了。
回到堂上,眾人猶在不可思議之中,韓山童喚人去喊夫人。
只見韓夫人抱著一個小孩進來。
眾人不知這又是為何。韓山童指著孩子詭異地說道:「恐怕你們還不知道他是誰?」
劉福通說:「這不就是令郎嗎?」眾人皆說:「是啊,是令郎啊?」
韓山童道:「這是我從民間收養的孩子,他可是大宋朝的皇子。我乃宋代宗室。」
這彷彿一齣戲劇,眾人心中狐疑,卻無法發問。
劉福通說道:「原來韓莊主是宋代宗室,有天子玉印,收養皇孫,當恢復宋室才是。如今時機成熟,我等應鼎力相助,恢復大宋偉績。」眾人當下擁立韓山童為主,決意即刻採取行動謀劃大業,反元一事算是達成了共識。
劉福通化身為潁州商人,帶領幾個隨從,前往黃河沿岸準備發動民工反抗朝廷。
同時,韓山童在黃河沿岸散佈童謠:「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還讓幾百個教徒扮成修河的農夫,暗暗在這些河工中宣傳這些思想。此時,元朝政府所撥的修河經費被修河官貪污,河工拿不到工錢,連飯都吃不飽,心中都對朝廷充滿了怨恨,對這種傳言半信半疑,熱衷於傳播。不久,河南、江淮一帶的農民都知道了。
這一日夜晚,黃河岸邊勞累饑餓的河工已經沉沉睡去。劉福通令隨從悄悄走到正在修治的一個岸口,向河工快要挖到的地方扔進去一個重物。這是韓山童讓人祕密鑿製的一尊石像,這尊石像臉上只有一隻眼。偷放石像的事情,也只有韓山童和劉福通知道,其餘的人都蒙在鼓裡,因為韓山童心裡明白,這些人中劉福通最具魄力和膽識,是成大事的人。
隔了幾日,修河工在挖土時從深處挖到一尊石像,這尊石像居然同傳聞中說的一樣,是一隻眼的,在場的河工全都驚呆了,面對裹著泥巴的石像不知所措。而挖出石像的消息也在附近的民工中不脛而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繞著石像東看西看,半晌才說:「不知大家聽說過最近流傳的童謠沒有?」人群中擠出一個河工大聲嚷嚷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其餘的人都訕訕的不敢言語。中年男子道:「正是,看來這是上天的預言,明王即將出世。」說罷即走,留下議論紛紛的人們。這中年男子就是劉福通,他已暗中派人在人群中鼓動反叛。
這邊的白鹿莊,韓山童聚集了三千人,殺白馬黑牛,祭告天地,宣稱自己是宋徽宗第九代傳人,要起兵恢復宋王朝,韓山童被推舉為明王。眾人決定起義,以頭裹紅巾為標誌,四處宣傳起義之事。但是白蓮教中,也有一些人不信韓山童編造的身世和謠言,洩漏了機密。還未起事,白鹿莊就在一個深夜被縣衙官兵團團圍住,將韓山童捉了個正著。
劉福通從密道帶著韓山童的妻子和兒子韓林兒匆忙逃離。
離開白鹿莊,劉福通不得不儘快起義,否則只有被朝廷捉拿追殺。他的第一個目標是佔領潁州。
劉福通命盛文郁等數千人先後進入潁州城做內應,他自己率領人馬在城外攻城,以誓死的勇氣和決心,不到半日奪得了潁州城,很快又攻下潁上縣。同時,劉福通派人趕往黃河岸邊殺了監工,鼓動河工起義,此前河工已經人心不穩,聽了這些人的宣傳,都有了反叛之意。數日內,河工們紛紛加入劉福通的隊伍,頭上都裹著紅巾,穿著草鞋,手持刀槍棍棒,紅巾軍很快發展到五、六萬人。劉福通乘勝出擊,奪了朱皋鎮,開官府糧倉濟民,盛文郁破河南羅山、真陽、確山三城,紅巾軍的勢力和實力大增。
韓山童的起義策劃雖然失敗了,但是卻為劉福通的紅巾軍打下了基礎。而劉福通領導的紅巾軍起義,在元末農民起義中是較早且影響較深廣的一脈,此後很多起義軍都是打著「紅巾軍」的旗號反叛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