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靈魂夜合花
午後,入夏以來的第一場暴雨,伴著天邊幾聲滾雷突然傾瀉而下,不一會兒,眼前就是一片白霧,地上像是鍋裡煮沸了的水,冒著白泡。我吃力地撐著雨傘,沿北京什剎後海北岸那條讓雨水澆得濕漉漉的小徑緩緩而行。然後,邁進路北一扇高牆環護著的朱紅色大門。
大雨滂沱中,這座古色古香的園林式庭院寂靜悄然。綠草鋪地,花木扶疏。環抱粗的知春柳、蒼老的國槐,喬松古檜,懸羅紫藤……在蓊蓊蔥蔥、深翳森蔚之中,朱紅色的亭臺樓閣,曲廊軒樹時掩時映。一池碧水環園而流,急密的雨絲打在水面上,發出有節奏的、悅耳的音響。
一切都獨具匠心,而一切又自然無痕。一切被雨沖刷得鮮亮如新,而一切又在水氣、霧氣織就的薄紗裡撲朔迷離。
這是座不同尋常的古園。歲月的滄桑使它蒙上一層莊嚴神秘之感。說不清已換了幾代主人,但從園子的規模,你便能想像出這些主人的名字一定足以使他們那個時代的人肅然而立。如今,它已開放為一座故居紀念館。
沒有別的遊人。我在水霧氤氳中走走停停,終於找到了它們。
那是兩株平凡極了的老樹。更準確地說,是兩株衰老的灌木。三百年的風風雨雨,它已不堪重負。黝黑斑駁的樹幹彎曲地幾乎與地面平行,就像一個被艱辛壓彎了腰的老者。枝叉已經稀疏了,只是那葉子在雨打風吹中依然碧綠。
這就是我要找的那兩株夜合花嗎?站在雨地裡,我癡癡地望著那樹,想透過厚密的雨簾發現什麼。可是除了風雨中輕輕搖曳的枝葉外,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些花該開了呵!」我失望了。「莫不是它太老了,不再開花?」這個念頭一閃,不禁有些黯然。
還是不甘心地找到園藝師,他告訴我,花仍然每年都開,只是今年的在不久前開過了。
「但這怎麼可能呢?那首詠歎夜合花的詩,明明是那年的今天寫下的嘛!」我又久久地、固執地徘徊在那樹下,想找到答案。
「準是過了幾百年,地球變暖、花期提前了。」我為自己突然奇想,笑了。失落中多少有些安慰。我是等了好久,專等到這一天才來的。來憑弔一個人,一位年輕的詩人。
他曾是這所園子的主人,三百多年前的今天,也是一個陰雨霏霏的日子,也是在這所園子裡,就在這兩株灌木前,他與友人聚宴酬唱寫下他生命中最後一首詩〈夜合花〉。便一病不起,七天後告別了人間。
他僅活了三十一歲,不,還不滿三十一歲,剛剛而立之年。恰似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華光異彩卻瞬忽即逝。然而那生命的璀璨美麗、那詩章詞篇的憂傷摯情,卻永久地留下了,讓他身後的人為之哭、為之歌……
又一道閃電,接著,一個炸雷。雨,更狂烈地從天而落,像是在哭泣那顆睿智又憂鬱的靈魂。夜合花在風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訴那個淒美動人的,關於一個生命的故事。
於北京宋慶齡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