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黑心治療橫行的牙醫業界現況
我曾是不良少年,但絕非不良牙醫。
對於牙齒的保存技術,我的熱情與自信不輸任何人。
我絕對不會像拔除庭院雜草一般,輕言說出「這顆牙只能拔掉」這句話,更不會嚇唬八十歲的老婆婆,告訴她「這顆牙不拔掉,總有一天會從骨肉瘤變成癌症」。
縱使我今年已經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但一回到家還是會張開嘴巴打量自己牙齒,思考如何改善才能在咀嚼時更舒適、讓外觀更完美,是個與眾不同的牙醫。
然而,現在我卻百般無奈,每天得肩負起「牙齒庇護所」的職責,正確來說,應該是每天忙於幫黑心牙醫擦屁股,處理他們不完善、敷衍了事的醫療結果。
每天眼見所及,全是拜金主義下的敷衍治療,雖然厭惡致極,卻也只能暗自嘟囔「這種治療真糟糕」、「為什麼要拔掉這顆牙」。
但是前來我醫院求診的患者們,這些因牙科治療問題、深受黑心治療後遺症所苦的牙科難民,不過冰山一角而已。
在他們的影響下,我那久違的年輕時不良少年的「叛逆熱血」開始沸騰,再加上我的個性原本就無法容忍世間的不合理現象,所以早已做好會遭牙科業界群起撻伐的心理準備,寫了這本書。
總之,我將成為一個吃裡扒外的叛徒,說不定還會成為牙醫師公會拒絕往來戶,不過我就是如此乖僻執拗,就算會被拒絕往來,也堅持選擇揭發禁忌。
每四人就有一人超過六十五歲的高齡化時代,不想讓一輩子最重要的牙齒被急速增加的庸醫給拔掉的人,一定要來探究牙醫的思考邏輯以及牙科業界的現況。
我絕非在賣弄正義感。是站在商業或是醫療的立場,屬於各人自由,但只會說「沒辦法鑽牙治療,所以只好拔牙」這種話的牙醫,實在匪夷所思。身為一名牙醫的基本理念就是「保留牙齒」,我不會牽扯到行醫哲學這方面的論點,但至少希望身為牙醫就該對自己有自信,秉持「我是日本第一的牙醫,我是手藝精湛的專家,我要把牙齒保留下來,盡量不拔牙」的想法。
為什麼我會成為牙醫
「不良」這個名詞現在已經沒什麼人在用了,不過我就是個跟不上時代、百分之百的不良。我在都立日比谷高中求學的三年間,幾乎天天缺課,每天不是喝咖啡就是喝酒,一天抽上四十根Short Peace(日本的香煙品牌),時常出入成人電影院與脫衣舞劇場,再加上高二時正好失戀,是個名符其實、遊手好閒的魯蛇少年。
只要零用錢一花光,我就會跑到都立日比谷圖書館,斜眼偷看想搭訕的女生,順便沈浸在自己喜愛的文學作品世界裡。
當時社會上正吹起一股七○年代的安保風潮,所以高一時學校罷工停課,連日比谷高中也有激情反抗的學生參加全共鬪集會,不落人後地揮舞著木棒。
不過我對政治無感又是不良少年,慶幸自己這段時間過著自甘墮落的每一天。雖不至於淪落到電影『相見時難別亦難(Days of Wine and Roses)』這般境界,但也相去無幾。在這種局勢下,志在東大的人生勝利組當然還是依舊無視世間風風雨雨,認真勤讀著。
我還記得每天過得如此墮落的高三秋天,父親質問我:「你這樣子未來究竟想做什麼?」東北出身的父親十分寡言,很少與正值青春期、氣盛如焰的兒子溝通,不過這會兒應該是忍無可忍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一時緊張得將之前考慮過的想法脫口而出。
「我想當詩人。」「……。」。二、三秒的沈默過後,父親怒不可遏,聲如洪雷地說:「混帳!寫詩能當飯吃嗎?你去給我當醫生或是律師!」父親的一句話,打碎了我那天真又不成熟的美夢。其實,父親不但畢業於最高學府赤門醫學院,甚至還是名列教科書的優秀臨床醫師。
後來,我還是做了不順雙親之意的事,硬是說服父母讓我去報考赤門文學院,卻接連二次名落孫山。「滿意了?還是去給我讀牙醫吧!」一生氣總是不自覺滿口山形腔的父親,在他的命令下,我放棄了成為詩人以及尋常醫生的夢想,面對現實當了一名自尊全失的牙醫。
倘若此時叛逆心能堅持到最後一刻,甚至有志氣離家出走的話,或許我就不會成為一名牙醫了。可終究,我只是個光說不練、徒有其名的不良少年罷了。
當心遇上只會拔牙的拜金主義牙醫
這個年代到處都是牙醫,二○一○年已突破十萬人,東京更高達一萬三千人。
我在如此競爭激烈的東京開業了二十三年,牙醫診所位在涉谷某大樓裡。所幸兩名資深且個性良善的助理小姐協助下,診所雖是小巧的規格,卻充滿家庭氛圍。外面的招牌上寫著「不拔牙的牙醫」,拜此招牌所賜,收入在支付房租以及兩名助理薪水後,勉強得以維持一家四口樸實節儉的生活。因此,現在更沒必要沽名釣譽。
不過最近我很震驚,「想辦法保留牙齒盡量不拔牙」的認真牙醫似乎愈來愈少了,因為現在我的診所,彷彿就像間牙齒庇護所。
四年前我開始寫部落格「不拔牙牙醫的自言自語」,不知道是否受到部落格影響,遠從北海道、東北、近畿等地前來求診的患者不斷增加。這些患者全被當地牙醫診所拒絕進行棘手的牙齒保存治療,或是接受過不合理的治療,甚至還有因年輕牙醫經驗不足的診治,造成患部惡化而前來急診的案例。每個月也會遇到幾名從鄉下遠道而來的患者。
從患者言談中可發現,許多「怠慢、商業主義、不成熟」的牙醫排斥費時治療,或是明明可以不拔牙卻不願將牙齒保留下來,甚至不具備牙齒保存技術。競爭少的鄉下牙醫尤其具有這種傾向,患者往往「像逛街一樣走遍數家牙醫診所」之後,才會找上我這裡來。
當我還是名牙科學生時,一直被教導「『牙醫師以保留、保存牙齒為首要之務』,即使從醫多年,也莫忘此一初衷。」這句話如同世阿彌〈日本室町時代初期的猿樂演員與劇作家〉名言,「初心不可忘」。
學生時代我很尊敬一位教授,他的教導至今沒齒難忘,他說:「拔牙與保存牙齒兩方面都得專精,不過保存牙齒比拔牙困難得多,能將牙齒保存下來才稱得上是偉大名醫。」因此我十分看不慣動不動就拔牙、不努力保存牙齒的牙醫。
失去牙齒將造成人體各種不良影響。先不論為了美觀切削牙齒,或將健康牙齒拔掉的案例。野生動物一旦失去牙齒,不久便會死亡。這麼重要的牙齒,千萬不能在拜金主義牙醫油腔滑舌誘導下,輕易拔除。拔掉一顆牙齒將導致連鎖效應失去其他牙齒,所以當牙醫建議拔牙時不要立即下決定,務必請醫師詳細說明理由,並謹慎諮詢其他牙醫的意見。
最近常有患者建議我:「以醫生您的技術,不如改採自費方式來收取更多的治療費。」我很開心聽到患者這麼說,但另一方面,我則認為:「連我這種曾是不良少年、資質駑鈍的牙醫都被如此推崇的話,牙醫的世界差不多已近末日了。」所以,即使我會遭受同業群起圍攻,我仍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肯定我的作法」,才能堅守醫療崗位迄今。
最後,藉本書出版之際,我要向提供莫大協助的幻冬舍編輯部所有同仁,以及長年協助我治療的二位女助理,還有無論年紀多大仍舊凡事愛講道理、默默支持我這個不成熟丈夫的妻子,道聲感謝!
斎藤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