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我想,我可能沒有勇氣再做社工了……
我的工作是少年保護社工,是在少年中途之家從事觸法少年的安置輔導工作。這麼多年來,對於少年輔導工作,我一直保有熱忱,工作的熱情從未消褪,不過,不可否認地,多年輔導工作,讓我曾經為了觸法少年的遭遇感到難過,也曾經為了自己的處遇不當而感到自責,更曾經為了觸法少年的麻木不仁而感到憤怒,甚而曾經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內心焦灼。
這麼多年來,與觸法少年的生命碰撞過程,我曾經對觸法少年嘆氣,對這份工作感到沮喪,質疑自己工作的目的,其間經歷不少衝突與矛盾。體系規範與自我價值的衝突,想法與做法上的矛盾,讓我的心情頓失所依。
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也質疑起擔任社工的意義。這段時間,心情難以言喻。於是,我將這幾年的經驗集結成冊,是真誠的想讓大眾更關注這些觸法少年,進而更理解他們,也提供所有輔導工作者進一步反思觸法少年在輔導處遇中的諸多議題,進而讓彼此的生命都能有所成長。
這本書主要的出版目的是希望能透過實務經驗,探討安置機構中觸法少年與助人工作者的真實生命歷程,卻不以樣版的感人事蹟或者人物譁眾取寵來強調輔導成效。本書想呈現的面向為觸法少年的內在感受以及生存困境、助人工作者的內在感受以及處遇困境。為了保護當事人,且呈現目前許多觸法少年以及安置機構的狀況,讓助人工作者能更深思實際處遇中遭遇的問題,書中人物、場景、時間,都經過改寫,呈現出最真實的現況。
本書是我走訪幾個安置機構以及自身實務經驗改寫而成,其中不難發現,這群觸法少年大都是「被迫」離開原生環境而進入安置機構,可以想像的是,他們的生命歷程在原生環境中即已出現傷痕,爾後,更是帶著這些創傷進入安置機構。
撰寫本書時,我一直試著同理思考,這些觸法少年究竟是以怎樣的想法來理解這段變動的生命經歷?變動過程中,他們不斷重新解構內在歸屬與認同歷程,而他們又該如何安頓自身呢?本書焦點是在「少年保護社工」與「觸法少年」在安置機構的相遇,在生命交會的過程中將有怎樣的碰撞與衝擊?同時,由於觸法少年與和少年保護社工在安置機構中,彼此權力結構不均等,信任感又該如何建立呢?
本書透過「少年保護社工」與「觸法少年」交互敘說故事的方式,呈現出安置機構中的觸法少年如何看待與理解自己,同時,也想透過這樣的敘說歷程,呈現安置機構的少年保護社工,在面對觸法少年以及整體社會環境的無力挫敗與自我價值探討。
綜上所述,有一點是極重要的,觸法少年早已被邊緣化,也造成自卑、反社會的心態,甚而成為社會邊緣人或者是弱勢群體,而這種邊緣化似乎是持續著過去所處的生活情境,且延續至安置機構。本書希冀讓這樣的邊緣化與社會底層現象能被大眾關注,卻並非以乞憐的姿態來尋求護衛。
最後,本書的呈現,並不是想給讀者標準答案或者是符合社會期待的結果,而是希望在閱讀的過程中,大家能共同思考如何更細膩地看待觸法少年的生命議題。我一直認為人的互動是很微妙的,永遠不會有一個最好的模式或決定,而是隨著時間的流動,不斷地去調整規畫、不斷地充實自我與學習新知。寫作的同時,我也不斷地反思,並逐步調整工作模式。
曾經,我一度失去再做社工的勇氣,不過,一路走來,儘管跌跌撞撞,卻都是成長蛻變的軌跡,因此,社工這條路,我深信自己會一直走下去……
推薦序一
挑戰
翻閱這書,最大感覺就是,真不好讀啊。故事、情境、人物、都精彩,但,並不好讀。因為這書從不打算以甜美與浪漫、熱血與溫馨,來掩蓋真實。所以,帶著現實的刺,讓讀者清醒著,直視一切。不好讀,每個人看了,都需要醒來。
而這也正是這本書的重大價值。裝睡的、嗜睡的,都醒醒吧。
書中平實的紀錄,直指真實的挑戰。
挑戰之一,是個案中心(人本)與全控機構的拉扯。我們如果花力氣讓孩子不用進監所,又何必將機構,管理成監所呢。所以,作者提出來的理想,其實應該是機構的本質才是。但這挑戰之所以仍是個挑戰,是有著太多問題需要思考與處理。無論是資源與支援的問題,或是專業人力與專業發展的問題。理想實踐的過程,需要的不只是熱情,還需要很多嘗試與失敗。在書中所提到的,無論是生輔人力問題、孩子間文化的問題、生活常規要處理的問題等,都極值得我們,從中思索,下一步要怎樣走,才能更靠近我們的理想。
挑戰之二,是對人性的瞭解與信念。很感謝作者的如實描述,我們可以好好面對,這些未成年的孩子身上因為求生存而有的傷痕歷程。他們可以栽贓,只要除去眼中釘;他們可以設局,只要能因此獲勝;他們可以委身,只要盤算後利大於弊;他們寧可交易與交換,因為生存經驗告訴他們,比起情感與人際關係,交易與交換得到的利益,實際多了。畢竟家人會散、大哥會叛、、。在這樣的生存傷痕面前,想要招喚生命與生活的意義,召喚我們自以為是的道德感與責任感,一不小心,就像是阻礙了孩子們求生存的利益。然而,這也意味著,只要能真切體會、真實看待、如實接納這些歷程與傷痕,不要否認求生存的姿態,那麼,我們也許可以找到一條召喚的道路。
挑戰還有著。包括第一線工作者永遠會追問自己的—所為何來呀!多年前有個機會,我所工作的單位—人本教育基金會,和地方政府合作帶中輟生。雖然不是在機構內,挑戰同樣存在著。當時有孩子已經在幫派裡準備當圍事,甚或要拿槍了,但在將近一年的接觸後,這些孩子竟然願意嘗試離開幫派,不去擔任『上面』派給他們的角色,而選擇過『另一種生活』。我常常想,那種改變的力量,到底是什麼。這些孩子是辛苦的,因為地方上各層級學校都流傳著,說他們是流氓。即使當他們想要離開幫派,回到學校,學校的反應並不是欣然,而是懷疑與排拒。但孩子們都擔了下來。當他們開始工作討生活,在夜市擺攤、在工廠做工,他們都不曾因為有人再來找他們去賣黑槍,就去賺那筆大黑錢。他們說的是:『好不容易離開了,我不能隨便回去,現在這樣賺,艱苦一點,可是,實在一點』。雖然,不是每個案例都能發展充分,但只要能開始啟動孩子生命的內在力量與自我價值感,那麼就覺得,我們的堅持,是小事。
尼采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一個工作者如果知道自己在堅持的是什麼,在追求奮鬥的是什麼,那麼他就可以承擔任何一種挑戰與苦難。謝謝作者持續在第一線堅持。更謝謝他的這份紀錄。
對於不是從事青少年工作的讀者們,除了理解青少年議題之外,這份紀錄的意義,也許是讓我們能演練人性。我常常覺得,也許我們只是運氣好些,環境好些,所以我們是在外面得以對機構內指指點點的人。然而如果我們也遇到類似的磨難或傷痛,說不定,我們和那些少年們,相去並不遠。沒出狀況的人,不見得是品格比較高尚,可能只是際遇的差別。所以,有人經歷了這樣的磨難,而讓我們有機會仔細琢磨與思索,於是,我們更能謙卑,演練人性。
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 馮喬蘭
推薦序二
我所認識的劭宇
我和劭宇的比較多認識是透過一個轉介到安置機構的孩子口中知道的。
那孩子當時用吉他自彈自唱著劭宇寫的「不瞭解我」這首歌,邊說著劭宇如何教他彈吉他以及劭宇多麼瞭解他,然後眼神展現中那種「信任」和「自信」是前所未見的。
那個孩子是一個沒有任何家庭功能,被寄養家庭退貨,多次轉換生活環境後,在學校拒學、挑戰老師、不斷鬧事,然後又因為表現不穩定,被好多安置機構拒收的孩子,後來因為逃離機構後,被原安置單位拒絕接回,劭宇因為法院的一句話,風塵僕僕搭了三個小時的夜車,凌晨1點多才辦好手續接回照顧的孩子。
我和劭宇更深一層的認識,是有次因為去探視自己安置到機構的孩子,在機構的一角巧遇,發現他正徒手幫一個全身潰爛染上疥瘡的孩子上藥,細問之下,才知道這孩子是這兩天才由法院安置到機構,在少觀所染上疥瘡皮膚病的孩子,因為疥瘡傳染力高,劭宇因為怕這孩子的疾病會傳染給其他孩子,所以24小時帶在自己身邊親自照料著,當時看他幫孩子上藥時,卻沒帶手套熟練的幫孩子擦背,著實替他捏了把冷汗,他卻不以為意笑笑的說,他以前常幫染上疥瘡的孩子上藥,也從來沒有被傳染過,應該是有抗體了…
「更深一層的原因是,孩子因為疥瘡已經被很多人排斥了,心裡已受傷,擔心或許只是帶手套這個無意的舉動,都會讓孩子覺得自己再次被邊緣。」
劭宇常說:「或許很多人會以少年的觸法行為而標示他們是社會的危害者,而究其實他們是困頓生命歷程中的倖存者,『觸法』不過是他們在對社會發出『求救』的訊號。」
因為工作關係,能有和劭宇更多的合作機會,總是可以不斷從旁聽到許多安置的孩子興奮的和我說:「因為劭宇哥的細心陪伴,所以通過了中餐丙級證照考試」或「因為劭宇哥的鼓勵通過烘焙證照考試」、「因為劭宇哥,所以……..」許多孩子臉上的雀躍及感激之情,時常烙印於我的腦海中,那樣的感動難以言喻。
違反少年事件處理法由法院裁定保護管束及安置輔導之非行少年,多是被排斥於社會福利體制之外的孩子,這些家庭功能失彰,又無法符合社政保護安置的孩子,因為「觸法」,所以很多人就忘記他是孩子的「本質」,而認為他是應受「矯正」,而不是協助,能有像劭宇這樣的社工,願意無私的捨身陪伴孩子,著實令人敬佩。
劭宇和我認識的很多助人工作者及社工最大的不同是:他從來不刻意賣弄自己的專業工作方式或強調專業倫理界限,而是真誠、認真的和這些孩子「互動」及「生活」。
如同劭宇書中所說:「只要我們一日不懂得如何欣賞這樣觸法的孩子,他們就永遠會是站在與社會對立的那一面。」我想,也或許是他從來不樹立起那座專業高牆、吶喊著專業口號,才有辦法打破藩籬,並真正走入觸法少年的內心吧。
高雄地方法院法官 侯弘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