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手之城
沒有所謂命運這個東西,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
──伏爾泰
楔子
今年的嚴寒似乎特別漫長!
已是初春時候,小城裡仍被乾燥和沉悶籠罩著,脆生生的涼風夾雜著塵土飛揚撲面,讓人覺得呼吸格外難受,皮膚也如被針扎過似的,火辣辣的疼。街道上灰暗蕭條,兩邊的花草樹木只零星長出幾枝嫩芽,來往的行人大都戴著棉襖帽、口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唯獨露出暮氣沉沉的一雙眼睛。
街邊,一輛公車剛剛放下乘客駛出站牌。已經過了上班與交通尖峰時間,下車的乘客並不多,只有兩個年輕的小女孩和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而此時,一雙充盈著極度渴望和興奮神情的眼睛,正在她們之間梭巡著。
那是一個男人,幾番審視,他出人意料地把視線定格在中年婦女身上──他終於等到她了。
中年婦女面色淒白,滿眼倦意,搖晃著軟塌塌的身子穿行馬路,向街道對面的住宅區走去,整個人顯得特別疲憊。男人知道這是因為她剛剛結束一個夜班工作,也不禁讓他想起印象中「2001年那個剛下夜班的護士」。
男人不疾不徐朝著中年婦女的背影跟了上去。當然,他需要特別警惕和小心,好在這樣的鬼天氣路人大都形色匆匆,根本沒心思關注一個毫無姿色的老女人是否被人跟蹤,再加上他本身也有很好的「保護和掩護措施」。
男人隨中年婦女逐漸進入社區深處,眼看她走進一棟樓內,也隨之加快腳步,同時不斷向四周張望,看起來更加謹慎了──他必須確認此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當然,隨後進入樓內更是絕不能被其他住戶目擊到,哪怕只是被不經意地瞥上一眼,他也必須要放棄這個目標,是永遠、澈底放棄,否則總有一天他會與中年婦女的死聯繫上!
至於其他情況,男人心裡也早就預埋好了應變方案。
比如大樓是否有防盜門,如果有,是選擇放棄還是找藉口進去;比如在什麼情況下適合閃電突襲,在什麼情況下採取敲門策略。再比如動手之後,卻發現家中還有其他人該如何應對……
那麼,如何判斷目標家中再無其他人呢?這需要一些觀察、總結和經驗,也需要一定的運氣成分!比如從時間點上來看,通常工作日的白天,家裡的男人和孩子都要上班、上學,目標人物獨自在家的機率最高,就算有人多半會是老人,應付起來難度不大,大不了都做掉罷了。
再比如從行為上來看,大多數人工作一天後身心疲憊,回到家門前都懶得再費力氣去掏鑰匙,大多會選擇敲門讓家人來開,如果一個人毫不猶豫從包裡掏出鑰匙自行開門,那多數意味著家中無人。如果一個人手裡拎著很多東西,又特意將東西放下,再取出鑰匙開門,那更加可以確認了。而如果耐心點,多跟蹤幾次,完全確認情況後再下手,那勢必可以更穩妥!
總之,男人會謹記那一條──最終的成功永遠跟謹慎、耐心和運氣分不開的,不必苛求每一次獵取都有收穫,重要的是全身而退、不留後患!
當然,這一次男人已經事先查清楚,可以說所有條件都是他喜歡的。
中年婦女住在老舊的大樓內,防盜門年久毀損,形同虛設,此刻走道內空無一人,中年婦女對他的緊隨也並無警惕,如預料中的,她毫不遲疑從包裡取出鑰匙打開房門……
就在中年婦女開啟房門的一刹那,男人伸手入包,緊握住利器,快走幾步,趕上中年婦女……
她感覺到他,下意識地大大咧咧回頭望了一眼,卻絲毫沒有料到,眼前的男人竟是惡魔的門徒!
第一章 淫魔重出
刑事警察局,特偵組。儘管每次走入老長官吳國慶的辦公室,顧菲菲多少都會有一些心理準備,但當她大致瀏覽過本次案件的卷宗後,還是被深深地震懾住了──十位和她一樣的女性同胞,被以最殘忍、最屈辱的方式剝奪了生命!
一、被害人:趙琳,女,22歲。死亡時間:1988年5月26日下午5時。案發地點:A市B區永豐街177-2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29處,現場提取到凶手的指紋。
二、被害人:白月,女,19歲。死亡時間:1994年7月27日下午3時。案發地點:A市B區人民路電力公司營業所員工宿舍。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上身共有刀傷32處,現場提取到凶手的指紋。
三、被害人:孫萌,女,29歲。死亡時間:1998年1月13日下午5時30分。案發地點:A市B區勝利街88-7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18處,屍體於被害三天後被發現,雙耳及頭頂有13×24CM的皮肉缺失,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屬於凶手的物證!
四、被害人:黃依婷,女,27歲。死亡時間:1998年1月19日下午5時40分。案發地點:A市B區水川路9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刺割,上衣被推至雙乳上,褲子被扒至膝蓋處,上身共有刀傷7處,左乳頭及背部有30×24CM的皮肉缺失,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屬於凶手的物證!
五、被害人:田甜,女,9歲。死亡時間:1998年7月30日下午6時。案發地點:A市B區人民路電力公司營業所員工宿舍。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在住所衣櫃中被發現,頸部繫有皮帶,下身赤裸,陰部被撕裂並檢驗出精液,現場提取到凶手的指紋。
六、被害人:吳慧敏,女,24歲。死亡時間:1998年11月30日11時。案發地點:A市B區東山路59-6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上身有24處刀傷,下身赤裸,雙乳、雙手及陰部缺失,現場提取到凶手的指紋。
七、被害人:常明明,女,28歲。死亡時間:2001年5月22日9時。案發地點:A市B區水川路28-2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頸部以及上身有銳器傷18處,被害人遭到強姦,現場提取到精液和指紋。
八、被害人:周洋,女,25歲。死亡時間:2002年2月9日下午1時。案發地點:A市B區人民路回春賓館三樓客房。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上,下身赤裸,遭到強姦,現場提取到精液。
九、被害人:鐘金珠,女,47歲。死亡時間:本年度1月20日上午10時。案發地點:A市C區長征路254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29處,沒有提取到任何屬於凶手的物證!
十、被害人:劉英,女,42歲。死亡時間:本年度3月4日上午9時30分。案發地點:A市C區三禾路3-1號被害人住所。現場勘驗顯示:被害人的頸部被切開,頸部繫有紅布條,上衣被推至雙乳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48處,現場採集到屬於凶手的毛髮!
法證鑑定結果顯示:
第一起、第二起、第五起、第六起、第七起案件,現場提取到的各枚指紋,交叉認定同一。
第五起、第七起、第八起、第十起案件,被害人留在現場的物證,經DNA檢測認定同一。
第三起、第四起、第九起案件,作案手段與上述案件基本相同,且刀傷傷口特徵與整個系列案件的凶器皆吻合。綜合各項技術勘察與鑑定表明,以上案件屬於同一人所為,是為「性變態連續殺人案件」!
看罷卷宗,顧菲菲抬起頭,發現吳國慶眼眶微紅,表情略顯不自然,她納悶了一下,豁然又明白過來,試探著問:「吳老師,這個案子您應該參與過吧?」
「是,這個案子從地方到總局前前後後追蹤了十幾年,卻始終連凶手的影子也未摸到。」吳老師緩緩點頭,語氣多少有些尷尬,頓了一下,接著說:「那時候最讓我們挫敗的是,根本不知道凶手什麼時候會停止犯案,於是經過反思和研究,我們認為應該採取適當的手段,告戒民眾外出時要提高警惕以減少傷害,也希望能夠得到民眾的幫助,指認出他們周圍可疑的人,同時又能最大限度地對凶手形成心理威懾作用。」
「大概在2004年12月中旬,我們通過媒體,簡要公布了案情,並懸賞重金鼓勵民眾提供線索。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法子真的有效,雖然此後有價值的線索寥寥無幾,但凶手卻真的消失了。」吳國慶又停住話頭,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清楚,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說,這種人是停不下來的,所以這麼多年,我一度認為凶手說不定已經患病或者因意外離世了。沒想到他這麼突然又冒出來,還一口氣接連殺了兩人,真的是太讓人難以想像了!」
「嗯,確實比較罕見,連續殺手很少會在犯案高峰期偃旗息鼓,卻又在時隔這麼多年後重新犯案。」顧菲菲撇撇嘴,臉上泛起些許的疑惑,「但是關於併案調查我還是覺得有些疑問。第九起案件,也就是本年度首起犯案,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物證,只憑犯罪手法和刀傷便認定同一個,是不是太草率了?傷口相同只能表明凶手用的是同一類凶器,而且我也注意到這起案件的犯罪手法,與第一起案件幾乎一模一樣,這似乎像是一起模仿犯案?」
「不,這恰恰反映了,凶手在宣布他的回歸!」吳國慶連著搖了兩下頭,說:「你也看到了,凶手每起犯案幾乎都會用刀殘毀被害人的屍體,我們當年認為那可能對他來說是發洩某種情緒的管道,是他非常看重的,他對每一刀應該都會有很深刻的記憶,所以在向社會大眾通報案情時,我們故意把刀傷的次數講錯,冀望他會因此通過某種方式反駁我們,從而露出破綻。」
「也就是說,刀傷數其實是一個隱性證據,只有真正的凶手和我們警方才知曉!」顧菲菲多少有些心有不甘,沉吟了一下說:「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韓老師再研究一下!」
「那也好,不過行為科學分析畢竟只是輔助策略,要記著,辦案最終還是要跟著證據走。」吳國慶盯著顧菲菲囑咐道。
「我明白!」顧菲菲慎重地點點頭,安靜了一會兒,稍微揚了揚聲音說:「對了,小杜找我報到了,纏著非要跟這個案子,您看行嗎?」
「他的心理輔導結束了?」吳國慶關切地問。
「上個禮拜就結束了,心理諮詢師的報告我看過,各項指標都正常。」顧菲菲應道。
「那就帶上他吧!」吳國慶低頭想了一下,抬頭強調說:「這小子命大,要是子彈再偏一寸就完了,不過中過槍的人,心裡多少會有些陰影,可能現在缺少刺激所以沒有顯現,你和韓老師要多留意一些。總之,若發現他有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現象,一定要及時做輔導。」
「放心,我會看著他的!」顧菲菲應承著從椅子上站起,「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去安排了?」
「去吧!」吳國慶揮揮手,語氣轉而悲涼道:「小顧,我想了下,你剛剛的態度是對的,這次一定要慎重,不必急於求成,我們已經錯過太多次了,期望這一次能真的抓到凶手吧!」
「一定!」顧菲菲目光炯炯地望向吳國慶,無比堅定地道。
北方某警官學院,大階梯教室。
當韓印擺出一臉溫和笑容走進來時,原本座無虛席、吵吵鬧鬧的教室立刻安靜下來,他微微頷首,禮貌地朝著學生們示意了一下,走上講臺。
他把手上的筆記型電腦規矩地放到身前的講桌上,掀開螢幕,按下電源,繼而摘下手腕上的手錶,輕放到講桌的右角邊。
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與手錶呈同一水平線擺到講桌的左角邊,然後脫掉上衣外套,掛到教室門邊的衣鉤上,再邊走回講臺,邊解開襯衫的袖口,將兩邊的袖子分別向上挽了兩道。
有條不紊地做完習慣性的課前準備動作,韓印才從講桌的粉筆盒中抽出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行標題。熟悉他講課風格的學生們都知道,這恐怕是他一堂課中僅有的幾個要寫的字。
韓印搓搓手,拍掉手中的粉筆灰,走下講臺,靠近學生座位。他喜歡與學生們更近距離的交流,這樣他可以直接地、清晰地觀察到學生們的情感回饋。
他的聲音也一如往日的沉穩親和,「同學們都知道,常規的辦案手段主要以圍繞犯罪人來展開,但對於我們這門專業來說,被害人與犯罪人的剖繪同樣重要。我們今天就來講行為科學分析中非常重要,也是首要的環節──『被害人研究』。」
「先前我們學習過,判斷連續型犯罪有三個要素:犯罪手法、犯罪特徵,以及被害人選擇。這說明,『被害人研究』是一個串併案件的重要指標。比如我們在研究的過程,找到案件的共通點或者交集之處──也許是被害人的性別和年齡大致相同,也許是五官或者髮型等等外在條件相像,或者他們共同參與了某個事件,又或者可能是不經意間曾經在同一個地點出現過,類似公車站、捷運站、圖書館等等地方。總之,通過研究被害人,可以有效地串連案件的先後背景、相互關係、偵查方向等等方面。」
「而它對於行為科學分析更加重要的意義是,當我們完全洞悉了被害人的特徵,結合我們所學的理論和歸納與總結,就可以大致推斷出犯罪人的年齡範圍、外在條件、精神狀況、婚姻狀況、智商情況,乃至心理動機等等。」
「我們就先以被害人的年齡構成這一方面來深入理解。假設我們要解決一起針對女性目標的連續強姦殺人案,該系列案件中,被害人的年齡構成範圍非常大,從十幾歲到五、六十歲都有,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推論──這是一起針對『整個女性群體』的報復或者幻想的犯罪。」
「如果是另一種情況,整個犯案跨越數年,而被害人的年齡似乎隨著凶手的成熟而增長,這也可以得出與上面差不多的推論──凶手的幻想對象是『整個女性群體,沒有具體的人選』。再如果還是跨越數年的犯案,但被害人的年齡始終相差不大,這則說明案件屬於代償犯罪,被害人有可能是某一特定人選的替代品。還有,如果我們在梳理案件時,發現被害人大多是老年人,或者是犯案時間靠前的幾起案件中,被害人較年邁,這則反映出凶手的年齡和閱歷都處於不成熟階段,很有可能是青少年犯案。」
「當然,由上面的推論我們還可以做出一些延伸,比如:凶手可能受過女性虐待、感情屢遭挫折、與女性交流困難、既懼怕又幻想女性等等……」
「叮鈴鈴──叮鈴鈴──」
韓印講解得正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手機簡訊提示音,便趕緊向學生們道聲抱歉,返身走到講桌前,拿起手機想要將手機調到震動模式,順便掃了一眼螢幕上的簡訊內容──「知道這個時候你在上課,有你喜歡的案子,速來A市!」
「A市?難道是那起著名的懸案要重啟了?」韓印心裡「咯噔」一下,頓時無法再淡定了。如果從社會和人性的角度來說,他當然希望那樣的案子從未發生該有多好,但是從行為分析、犯罪心理研究的專業角度來說,那絕對是非常有價值的案例。而且在韓印的心裡,歷數國內發生過的多起懸案,「A市連續強姦殺人案」絕對是他最想挑戰的。
韓印看了看錶,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斟酌了一下,他向學生們歉意地微笑道:「我知道同學們很期待接下來的案例討論,但今天要和大家說聲抱歉了,因為有件正在發生的案子需要解決,所以……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