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性本善,本無君子小人之分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
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原文錄於《孟子》七篇卷三,滕文公〈上〉世子章。)
【譯文】
滕國的國君滕文公,在執政前身為太子的時候,有一次出訪楚國,中途路過宋國,聽說孟子也在此,便停下來去拜見孟子。孟子就對他講了一番人性從根本上來說是善的道理。而且每句話都用堯、舜兩個先王的事,來證明他觀點的正確。
這位滕國的太子從楚國回來,又去拜訪孟子。孟子對他說道:“您是不是很懷疑我的話沒有說盡呢?其實,天下事儘管千差萬別,但道理卻都是一樣的罷了。從前齊國的武將成覸對齊景公說:‘他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也是男子漢大丈夫,我為什麼要有不如他的畏懼心呢?’孔子的學生顏淵也說過:‘舜帝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什麼樣人?但只要我肯努力去作為,也會和他一樣的。’魯國的賢者公明儀也說過:‘輔佐周武王的周公曾經講過,說周文王是他的老師。周公是不會騙人的啊?’他們三個人講的話無非是只要自己努力,就不要怕不如人。天下事雖不同,但道理是一樣的。滕國雖然是個小國,但長短折合起來也有五十里方圓吧。如果能夠用自己的長處,來補自己的短處,還是可以成為一個很美好的國家。正如《書經》所言:‘如果人生病了,服的藥不使人有頭暈目眩的感覺,那就是藥力不足,病也就不會徹底痊癒。’”
【注解】
這一段在孟子七篇的原著原版中的編次,本來是第三卷的首章。但朱熹在編選“要略”時卻把它列入首卷首章。很顯然朱子認為孟子思想體系的邏輯起點是“人性善”。而且把孟子原本散落於各篇章中,關於人性善惡的論說,基本上都集中在了這一卷中,顯然並非隨機輯纂。朱子在注此段時就講道:在孟子的著述裡面,“七篇之中,無非此理”;而今人也說“性善論是孟子道德哲學的核心內容”,當為不謬之論。
孟子向滕世子所講的“人性善”與“稱堯舜”,原本當有長論,可惜記述之太簡,已無所知。好在後面的章節中所言二帝之事似可為補充。而世子重來,肯定就所疑惑處有所請教,但也被省略。從孟子的陳述來逆推,世子肯定提出了一些不同的學說,人性未必盡善,平民與聖人的人性善種種不同問題。所以孟子纔說出了“道一而已”。而且世子一定提出了小人與大人,小國與大國為善不同的困惑,所以孟子纔又舉了三個人的例子,講述了只要肯努力,皆可臻達善境的結論。而且以《書經》中商書的一句話來說明不痛下針砭,則無以克服惡的道理。
[世子]太子,王位的繼承者。[性善]朱子注稱:“性者,人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渾然至善,未嘗有惡。”〇程子注:“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顯然可見,程朱二子所注,把人性善全然納入了他們的理學軌道,似有牽強,太理學化了。這是程朱理學注四書的最為垢病處。“性善”,當指人的本性是仁慈善良的,是一種天生的稟賦、本能。“人之初,性本善”,但人之初哪裡懂什麼“理”啊?一種本能而已。凡言天生,多指物質之形,物之本性,而罕有稱“理”為天生所秉的。而程朱認為理義、義理者生於內,也未必其然。說記憶體於心可以,說內生於心則不可。否則後天的社會化與成長教育環境便會毫無意義,這是不言自明的事。程朱及孟子都有此類唯天、唯心、唯內的一面。本書此後皆從其本義注解,不再一一說明,讀者自會領略其正。[道一而已]聖賢各不相同,凡聖亦不相同,但人之性善的道理和標準是一樣的。而不在功業微巨、身分高低。[文王我師也]朱子注稱這句話是周公說的話。
朱子在《孟子章句》本篇章尾按稱:“愚按:孟子之言性善,始見於此,而詳具於《告子》之篇。然默識而旁通之,則七篇之中,無非此理。其所以擴前聖之未發,而有功於聖人之門,程子之言信矣。”那麼程子又如何說呢?“孟子有功於聖門,不可勝言。仲尼只說一個仁字,孟子開口便說仁義。仲尼只說一個志,孟子便說許多養氣出來。只此二字,其功甚多。”“孟子有大功於世,以其言性善也。”“孟子性善、養氣之論,皆前聖所未發。”“孟子大賢,亞聖之次也。”這些就是程子論孟子對聖門有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