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之境（3完）：抉擇

「奧里林先生的母親是女巫，父親則是長生，因為這樣的特殊身分，讓奧里林先生從小就被其他長生排斥。他們希望能給奧里林先生一個玩伴，於是製造出了奧丁先生──這些，您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宅邸的西邊有兩間房間，其中一間就是小時候的奧里林與奧丁所住的房間。

「詳細經過我不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奧丁先生擁有與外表不符的可怕怪力。總之，某天奧丁忽然發狂，變成了他們都沒見過的模樣，奧里林先生的父母為了保護他，卻又不想傷害奧丁先生，於是就這樣死在奧丁先生爪下。」

我打了個寒顫，「奧丁變身了嗎？」

小池露出讚許的笑容，「是的，也是因為那次，奧里林先生和長生們才知道，有個會變身成狼的小孩子，能輕易殺死長生與女巫。」

「那天是月圓嗎？」

「是呀，人類有時真不可思議呢，明明壽命這麼短暫，但許多傳說都流傳了下來，而且還很接近真實。」小池再次讚賞地說，「也許之前從來沒讓奧丁先生見到月圓吧，那晚奧丁先生的異變傳開，從此狼人與長生勢不兩立。奧里林先生血統不純，又能行走於陽光之下，而他的女巫母親還製造出了能對抗長生的狼人，種種因素使得奧里林先生的處境十分艱難，為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放棄了很多。」

我咬著下唇，想到奧里林對於變成人類的渴望。既然有機會，那麼就該嘗試看看。

「小池，我們還有哪裡可以找呢？」

「所有地方都找過了，除非這個家有暗門。」

「這不是不可能的，對吧？」我起身，挽起袖子，「事不宜遲，我們找看看有沒有暗門吧。」

「哪可能這麼容易發現，這個家多大呀！」小池跟在我身後。

我停下腳步，「也是，這樣大海撈針太愚蠢了。那有沒有平面圖？」

「平面圖？」

「嗯，如果這是奧里林的家人所建造的，應該會有建築平面圖吧？」

「這……」小池轉動著眼珠子，看起來莫名可愛，「好像有看過類似的東西，是在哪裡呢……」

「長生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啊。」我笑了。

由於小池遲遲想不起在哪看過類似平面圖的東西，於是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屋內四處亂找，結果還是什麼發現都沒有，最大的收穫就是翻出了幾張被奧里林藏起來的幼時照片。

照片中的他穿著小小的西裝，筆直站在這個家的大門前，一樣是銀白色的頭髮，湛藍的雙眼美得令人屏息。

和現在相比，最明顯的不同是，他的臉上帶著笑容，就像所有你會見到的小孩一樣，天真無邪。

其中還有幾張是他與奧丁的合照，兩個人年紀相仿，拍攝的地點無論是在樹林間、草原上或是房間內，他們嬉戲的模樣都是那麼快樂，顯然感情十分融洽。

在目睹奧丁殺掉自己的父母時，奧里林是怎麼撐過來的？

如今奧里林都長大了，奧丁的外表年齡卻還是停留在七歲，每次的會面，是否都會讓奧里林想起當年的痛苦？

「千蒔小姐，您有找到什麼嗎？」小池在房門口詢問，我趕緊將照片放回抽屜裡並關起來。

「只有幾張照片。」我起身，環顧這個曾經屬於奧丁與奧里林的房間。

這個地方奧里林光是看見就會觸景傷情，所以當時的搜索工作是我做的。奧里林站在一旁看，而我小心翼翼地檢視房裡的每個角落，但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因此奧里林難掩失落。

不過那時候也許找得不夠仔細，這個房間說不定有暗門或保險箱。

我走到奧里林父母親的房間，來到牆邊，用指關節敲了敲，側耳傾聽發出的聲音。

「千蒔小姐，您在做什麼？」小池跟著來到門邊，依舊沒有進來。

「我在想，暗門會不會在這個房間？薩爾沒有理由特地來說毫無根據的話，他的話如果是真的，就一定會有相關的文件，或是日記之類的。」我一邊說著，一邊認真地敲著牆壁的每一處。「小池，來幫我。」

「我不能進去。」小池站在門口。「奧里林先生吩咐過不能進去。」

「他也說過我不能進來。」我聳聳肩。

「我聽從命令是忠心的表現，千蒔小姐。我去其他地方找，您就在這吧。」小池說完便立刻消失，我嘖了聲，但並不怪小池。雖然他有點固執，不過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得到奧里林的信任吧。

可惜的是，我敲遍了每面牆，都沒有聽到任何不對勁的聲音，我還把掛在牆上的畫以及照片都拿下來，又移動了任何可以移動的家具以及牆面的裝飾，想確認有沒有隱藏機關，然而也毫無異狀。

我沮喪地嘆氣，將所有東西歸回原位，再次不死心地翻了書櫃中的每一本書。雖然那天已經翻看過，但我想肯定有遺漏的地方。我不斷地找，心想就算是日記也好，但徒勞無功，什麼也沒有。

除了幾本相簿、照片、魔法學與藥草學的書以外，就沒別的東西了。

「千蒔小姐，有找到嗎？」小池再次出現，我這才發現外頭天都黑了。

「沒有，難道奧里林的媽媽完全沒有留下資料嗎？」我嘆氣，關上房門走出來。

「不急於一時，也許該先吃個晚餐？我已經備好餐點了。」小池微笑著提議，我無力地點頭。

「那你想起平面圖在哪了嗎？」我問。

小池搖頭，「我該吃銀杏了。」

這句話成功地讓我笑了出來。我們走進飯廳，見奧里林端坐在餐桌邊，他宛如雕像一般，定定看著窗外，聽見我的笑聲，奧里林回過頭望著我，勾起淡淡的微笑：「什麼事情那麼開心？」

他除了行為舉止變得怪異以外，人也溫和多了，雖然還不到溫柔的地步，但起碼沒那麼把我拒於千里之外。

「奧里林先生，您要用餐嗎？」小池詢問，而他點頭，小池立刻也替他端上與我一樣的餐點。

我坐在餐桌前盯著奧里林看，等待他開口提及外面的情況，他卻只是優雅地用刀叉將食物送進嘴裡，表情看不出一絲異樣。

「人類的食物對你們來說不是難以下嚥？還是因為你有一半的人類血統，所以也能吃東西？」我問。

奧里林瞥了我一眼，像是我破壞了他用餐的雅興一般，繼續用叉子捲起麵條享用。

我叉起一塊肉嚼啊嚼，轉轉眼珠子，又說：「你有再遇見薩爾嗎？或是有聽說什麼消息？難道我還不能離開這裡嗎？」

奧里林瞇起眼睛，「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我聳肩，「現在不是講究這種禮節的時候好嗎？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聞言，奧里林放慢吃東西的速度，有些惋惜似的注視著我。今天我畫了眼線，還在臉頰抹上腮紅，睫毛更是刷得老長，這樣就不像奶奶了吧。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嘴上說沒把我當成奶奶，卻依然透過我的臉看著他記憶之中年輕時的奶奶。這令我不是很開心，不過還不到氣憤的地步。

原本我很樂意讓他把我當成奶奶的替身，以沖淡失去奶奶的悲傷，只是，當他越是用依戀的目光看我，便越是接近奶奶故事中所描述的模樣，漸漸地，我不想再見到奶奶眼中曾經的奧里林了。

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長生也是，他該好好地面對我、面對童千蒔這個人，而不是把我當封允心。

否則，他只會越來越感受到我與奶奶的差異，除了外表以外，我和奶奶一點也不像。無論是觀念、想法、說話方式甚至是聲音，這種分歧總有一天會逼瘋他的，因此我首先該做的是，讓自己離他記憶中奶奶的樣貌越來越遠。

「不是說了，不要化妝。」他說。

「不是說了，我不是奶奶。」我刻意強調每一個字，不忘翻個白眼。

這個反駁很成功地稍稍激怒了奧里林，因為他皺了眉頭。

小池送上餐後酒，順道收走我們的盤子。

「奧里林，今天我和小池又搜尋了一次屋子，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東西。」喝了一口酒，我說了今天的狀況，而奧里林微微一征。

「妳每個地方都找過了？」

「連牆上的畫還有照片的背面都找了，你家會不會有隱藏通道或是祕密房間之類的？」我說出自己的猜測。

奧里林搖搖頭，「不太可能。」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我還問了小池有沒有平面圖，看那個最準確吧？」

「這棟屋子是我父親親手建造的，雖然當時年幼，我還是記得這個家並沒有其他的隱藏空間，而平面圖就放在小池的房間。」

奧里林的話讓我瞪大眼睛，而待在廚房的小池似乎也聽見了，立刻衝回自己的房間。

「奧里林，你真的沒有相關的記憶？你母親完全沒提過？」我又問。

「沒有。」

「她怎麼可能告訴了薩爾，卻沒告訴你？」

「也許她認為還不到時候，她打算未來告訴我，只是來不及吧。」

我啞口無言，只好趕緊轉移話題，「小池，你找到了嗎？」

小池倏地出現在餐桌前，表情有些奇怪。

「怎麼了？」奧里林也注意到了。

「沒什麼，你們看這個，是平面圖。」小池揮揮手上陳舊且泛黃捲起的幾張紙。「我就覺得自己在哪看過，原來是在搬進樓梯下的房間後，整理物品時看到的。」

我有種想打他的衝動，就在自己每天都會使用的房間裡，居然還想不起來。

小池將平面圖攤平在餐桌上，我起身靠過去，想看得更清楚些。即便對空間的概念不是特別好，我也看得出來真的沒有其他隱藏空間。

這令我有些氣餒，幾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有，難道當年奧里林的母親只是隨便說說？

「收起來吧。」奧里林要小池收回平面圖，而小池收拾完畢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再出來。

我嘆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又逕自拿過酒瓶注入酒液。搖晃著高腳杯，杯中的液體因反射燈光而閃爍著微光。

「我吃或不吃都沒差，雖然不像你們人類那樣喜愛美食，但也不會像其他長生一樣難以下嚥。不過與食物相比，血液對我來說更為需要。」奧里林開口，我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他在回答我一開始問的問題。

「另外，妳暫時不能離開這裡，外面很危險。」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

「但薩爾知道我們在這，難道他不會告訴其他長生？」

「我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曾經想殺了我，你還記得昆恩和喬伊吧，和他是一夥的。他甚至咬了梁又秦，就只為了警告我。」

「我想，他的目的已經改變了。一直以來，他都是為了能行走在陽光下而為難我，如今他有了另一個目的，就是想看到我變成人類。」

「你變成人類，對他有什麼好處？」我無法理解。

奧里林環顧四周，而我瞪大眼睛，「難道是為了遺產之類的？你們長生也有爭遺產的問題？」

「我的父母擁有很多珍貴的東西，當我成為人類後，就再也沒能力保護這裡，他將能夠順理成章奪得一切，畢竟知道這個地方的長生不多。」奧里林頓了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

「我倒覺得很有可能，奶奶曾說過，長生和人類其實很相似，所以人類有的問題和欲望，長生也會有吧。」我聳聳肩，「但看樣子是真的沒有變成人類的線索了。」

「妳怎麼比我還沮喪？」

「既然你想成為人類，我當然希望這真的有辦法實現，即便當人類一點也不美好，你到時候肯定會後悔。」

「這種事等真的找到變成人類的方法再說吧。」奧里林說得雲淡風輕，但我知道他其實在乎得很。

因為害怕失望，才不敢期望。

我低著頭思索，決定先暫時把這事拋到腦後。奧里林近乎永生，他總有一天會找出辦法的。

而我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當務之急該是考慮自己的安危才對。

「你說外面很危險，是因為末時嗎？」

「大多數的長生都保持中立，只是觀察著狀況，但少部分加入末時的長生都是好戰分子。」

「他們的目的真的是為了殺我？」我咬著下唇，「我的死對他們來說意義何在？」

「重點是妳死後會產生的效應。」奧里林起身，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搖晃酒杯的動作如此輕柔，美得像從畫中走出一般，到底是因為他是長生才會這麼好看，還是若他真的變成了人類，模樣也仍舊會如此完美呢？

「我的死原來這麼偉大。」我自嘲地說。

他凝視著我，眼神別有深意，像是看透了我。

我嘆口氣，明白這件事我終究必須主動提起，他才會說。他是故意的。

「有尤里西斯的消息嗎？」

「他沒與妳聯絡？」他挑起一邊的眉毛，語氣帶著一絲絲酸意。

「幾乎沒有，LINE也很少回。」我聳肩，「他還活著吧？」

「活得好好的。」奧里林喝了口酒。

「你當時給他的那個……能讓他行走在陽光之下的藥丸，他吃了嗎？」

「看樣子是沒有。」奧里林將酒杯放在桌上，「提醒妳一下，現在幾乎所有長生都知道妳的長相，除了我、小池以及尤里西斯，沒有長生可以信任。」

我扯扯嘴角，我想奧里林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說出「尤里西斯可以信任」這種話吧，要是奶奶還活著，肯定也不敢相信。

我再次一口乾掉杯裡的酒，而後將酒杯拿到廚房清洗，放在一旁。

「奧里林。」我轉身，發現奧里林站在身後，雖然看著我，神情卻略顯恍惚，思緒彷彿飄到了很久以前。於是，我嚴肅地開口：「再說一次，我不是奶奶，你不要用看奶奶的眼神看我，很煩。」

他回過神，對於被我說破這點感到十分不快，而我抬起下巴，再次嚴正聲明：「你那沉重的愛慕眼神讓我喘不過氣！奶奶已經死了，你把感情投射在我身上一點用也沒有。」

於是，我再次成功激怒了奧里林，他咻的一聲消失無蹤，留下我一個人在飯廳。我轉過身，雙手撐在流理臺上，嘆了口氣。

「奧里林先生的母親是女巫，父親則是長生，因為這樣的特殊身分，讓奧里林先生從小就被其他長生排斥。他們希望能給奧里林先生一個玩伴，於是製造出了奧丁先生──這些，您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宅邸的西邊有兩間房間，其中一間就是小時候的奧里林與奧丁所住的房間。

「詳細經過我不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奧丁先生擁有與外表不符的可怕怪力。總之，某天奧丁忽然發狂，變成了他們都沒見過的模樣，奧里林先生的父母為了保護他，卻又不想傷害奧丁先生，於是就這樣死在奧丁先生爪下。」

我打了個寒顫，「奧丁變身了嗎？」

小池露出讚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