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時代

３／錯亂

〈瘋狂〉

一種最新式的病毒，悄悄在這個城市裡擴散。不幾天，他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染上了。患者的病癥是整張臉以十五度角向右下方傾垮，手腳神經不協調，經常神經兮兮地跺腳拍手，每說一句話，就要不自覺重複三遍，並以歇斯底里的笑聲作為結束。

第一個在街心發病的人，不斷重複自己的話語，又跳腳又拍掌又尖笑，當時路過的人都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引起極大的恐慌，人人爭相走避，你推我擠，竟然兩個人就這麼被踐踏死了。當天晚上這名病患立即被送往療養院，隔離起來。傳媒熱烈討論，主持人、專家來賓、新聞主播個個以嚴肅口吻預測這是二十一世紀新的天譴。

不到二十四小時，全城一半以上的人被感染，連病院的醫護人員自己也都在極短時間內紛紛垮了臉，說話重複，輕輕跺腳，不時鼓掌。

再過另一個二十四小時，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成了病患。整個城市，到處都能聽見有人拍手、跺腳和尖聲高笑的聲音，此起彼落。那不像生病的氣氛，倒如一種迅速燃燒起來的歡樂，讓所有市民都不覺手舞足蹈起來。最初對疾病的恐懼，立刻被團結的情緒征服了。每一個人都看到周圍親近的人也跟自己一樣得了病。知道自己有伴相隨，在生病這件事情上並不孤獨，讓大家都鬆弛了緊張的情緒，一點也不害怕了。事實上，他們漸漸發現，除了歪臉和手腳問題之外，疾病沒有造成其它的不方便。病患仍天天照舊上班吃飯洗澡做愛應酬，而且比以前更喜愛跳舞也更能享受舞蹈的樂趣；唯有上電影院和聽音樂會時，會為了控制其實無法控制的跺腳拍掌而感到難受，但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有同樣的毛病，也就不感尷尬，能夠非常心安理得地在音樂或影片進行時，放肆而任性地鼓掌跺腳。

不過一個星期，傳染病被安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成為一個時髦的象徵，人人無時無刻不掛在嘴邊，並彼此炫耀誰的病情要更嚴重些。

他，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竟成了躲過疾病魔掌的一個人。走在路上，他是唯一那個臉不歪、手不拍、腳不踏的人。他端端正正，毫髮無傷，沒病沒痛，跟一個星期前完全沒變。

剛開始，他意識到周遭親友都感染了這個時髦病時，作為一個正常的人，他力圖隱藏起自己的優越感，盡可能表示同情，卻避免發出憐憫的羞辱訊號，想要保持對方的尊嚴。疾病蔓延極速，七天之後，他發現，那些染了病的人反倒過來用一種表示同情卻竭力不流於憐憫的眼光注視著他，他們那已然斜垮的臉龐掛著忍耐包容的微笑，完全失控的手腳企圖維持一種自我節制的教養，他們極有默契地想要說服他，雖然他是這麼格格不入，他們依舊願意寬大接納他成為他們中間的一份子。當他一轉身離開，他聽見，他們正竊竊私語，議論著他的與眾不同，可憐他的落伍，猜測他應該是有什麼其它更告不得人的隱疾，使得他必須逐漸離群索居。

起初，他們容忍著他的健康，假裝不在意他的不夠時髦；漸漸，他們對他的蔑視如此強烈，以致於他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他們竟再也無法掩飾他們對他的厭惡與排拒。他們的眼神閃露兇殘的光芒，原本已經醜陋的臉部肌肉愈加扭曲到幾近恐怖的地步，因情緒激動而愈加快速手拍腳動，高聲大笑，他們幾乎是繞著他又蹦又跳，彷彿正在進行一場神秘的巫祝儀式。而他，是綁在中央即將獻祭的那隻無助羔羊。

在一個下雨的日子，他一如往常打上領帶，穿好西裝，拎著他的○○七手提箱，前往辦公室。出門不到一百公尺，被一群埋伏在街角的警察團團圍住，他一被制服，躲在後面醫護人員立刻沖上來，拿著針筒，二話不說就對著他的手臂注射。他們放開他。

他還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一切都發生太快太突然。總要在大爆炸後，才能面對廢墟殘垣，逐一去檢查爆炸的來源體和發生的時間。他還未從爆炸的後震力恢復過來，他的嘴角卻開始滑斜，他腿部肌肉不自覺顫抖兩下，然後他就跺起步子來了。不一會兒，他的手也規律地拍起掌，好像，他正慶祝著自己身體的改變。

驚懼之餘，他想開口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卻聽見自己只是不停複誦著一些含混不清的字句，不時伴以神經質的笑聲。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可以製造出這麼撩亂的聲響。

就在他一陣手忙腳亂的這個當口兒，他的市民同胞們露出寬慰的笑容，他們一起加入他的肢體亂潮，拍掌恭賀他——不過，他們本來就一直拍著掌。他們扭擺身體，蹦舞跳動，樂不可支。他們以為，幸福發生的時候，總是不可避免伴隨著些微的混亂感。

當天晚上，新聞播報一個可喜可賀的大消息，全城那個最瘋狂的傢伙終於被治癒了。

３／錯亂

〈瘋狂〉

一種最新式的病毒，悄悄在這個城市裡擴散。不幾天，他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染上了。患者的病癥是整張臉以十五度角向右下方傾垮，手腳神經不協調，經常神經兮兮地跺腳拍手，每說一句話，就要不自覺重複三遍，並以歇斯底里的笑聲作為結束。

第一個在街心發病的人，不斷重複自己的話語，又跳腳又拍掌又尖笑，當時路過的人都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引起極大的恐慌，人人爭相走避，你推我擠，竟然兩個人就這麼被踐踏死了。當天晚上這名病患立即被送往療養院，隔離起來。傳媒熱烈討論，主持人、專家來賓、新聞主播個個以嚴肅口吻預...

自序

１／翼
春天
墮落

２／孤絕
預言
訊息
春雨
路燈
移民

３／錯亂
傷口
車禍
瘋狂
世界

４／繾綣
老人
生命
年華

５／誘惑的尖刻性
謀殺美麗
化學作用
討厭年輕女人的中年男子

６／慾望
我跟別人上了床
成長

７／愛情
辮子
拉肚子的女人

８／厭煩
寂寞男子
疲倦

９／摩擦的困頓
我愛你
機器人

１０／從此他們不再掙扎
100％的新郎
真相
卡洛斯
困在牆壁裡的男人

１１／跨越
情話
死神
聖誕快樂
愛情滋味
分手情人
公車
照片

１２／令人暈眩的……
女主管
弟弟
雛妓

１３／意識形態的飛行
旗子

１４／死亡
暗巷裡的屍體

１５／時光
老革命份子
老太太

１６／私密
一分鐘
別人
私人

自序

１／翼
春天
墮落

２／孤絕
預言
訊息
春雨
路燈
移民

３／錯亂
傷口
車禍
瘋狂
世界

４／繾綣
老人
生命
年華

５／誘惑的尖刻性
謀殺美麗
化學作用
討厭年輕女人的中年男子

６／慾望
我跟別人上了床
成長

７／愛情
辮子
拉肚子的女人

８／厭煩
寂寞男子
疲倦

９／摩擦的困頓
我愛你
機器人

１０／從此他們不再掙扎
100％的新郎
真相
卡洛斯
困在牆壁裡的男人

１１／跨越
情話
死神
聖誕快樂
愛情滋味
分手情人
公車
照片

１２／令人暈眩的……
女主管
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