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環遊世界（2）：種子深埋

第一章

科羅拉多：熱血上路



在這裡，一個人的價值不在於他會不會閱讀寫字、膚色、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或是擁有多少財富，而是他有沒有駕馭山的能力。

——溫．布雷文斯（Win Blevins）《把心獻給蒼鷹——向山中居民致敬》（Give Your Heart to the Hawks, Atribute to the Mountain Men）



二十四小時之後，普韋布洛郡的觀園醫療中心

我重新轉回人世，發現自己面對著軟管的世界。軟管插在我的手臂、手指、兩條腿、鼻子以及陰莖——看起來除了我的肛門之外，身上其他每一個洞全塞滿了軟管。醫院機器的嗶嗶聲和咻咻聲在一間被陽光照得明亮的病房裡迴響著。我感到一股噁心的波浪襲來，天藍色的牆和蛋殼色的天花板一起游泳。一名護士及時提了一個桶子走進來。

房間再度暗下來。

我第二次醒來時聽見說話的聲音。

「還好這東西在他的背包裡。」有人說話，聲音帶著鼻音。「他撞上擋風玻璃的時候，可能就是這個救了他的命。」然後另一個聽起來更熟悉的聲音笑起來：「不過，我想他不會再用它來煮東西了吧。」

斯圖亞特。他怎麼會在這裡？

房間的邊緣輪廓逐漸清楚起來。一個穿著藍色醫院制服的壯碩男人手裡拿著我的烹飪鍋。鍋子已經被壓扁，像是被一輛麥克牌大貨車（Mack Truck）輾過去一樣。這小鍋子是我在聖彼得堡一間二手店，花美元五十分買下來的；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買過最棒的壽險保單，緩衝了撞擊的力道，使我的背脊不至於在撞上擋風玻璃的時候碎裂。

他們的對話變得活躍起來。我後來知道，斯圖亞特在勞德岱堡聽到這件意外後，第一時間跳上第一班飛機趕過來。他此刻追問著把鈦棒植入我剩下的脛骨是否可行，並尋求第二意見。就像烤肉叉可以撐住肉，鈦棒可以重新結合我下肢碎裂的部分，長度也足夠讓骨頭癒合回來。

理想上是如此。

肯恩．丹尼爾查克（Ken Danylchuk）醫生的鷹勾鼻和校長般的表情，讓我想起了老鷹；他看起來對於斯圖亞特的盤問很感興趣。丹尼爾查克醫生是這州最傑出的整形外科醫生之一，可是他面前這位英國人只懂得國家健康醫療服務所遵行的古老方法，因此正嚴肅地挑戰他的專家意見。

「好了，斯圖亞特醫生！」他咯咯笑著說：「你說了算。我會試試看能不能請我同事就你的⋯⋯第二意見，再照個X光來確認。」

事情就這樣開始了。在這間充滿切口創傷和燒燙傷的手術房裡，一種特殊的人際連結就此形成，隨著丹尼爾查克醫生每日來到加護病房例行巡視，我們的情誼更為堅固。大多數時間裡，我們的話題會從我兩條腿的狀況偏離到橄欖球的世界動態，最後無可避免地再談到科羅拉多州「雪崩冰球隊」在這一季的勝率。丹尼爾查克是加拿大人，他血液裡流的就是冰上曲棍球。

肯恩注意到我醒過來，愉快地轉過來看我，說：「傑森，對普韋布洛的印象如何啊？」

呃，這是加拿大式的玩笑嗎？撇開在美國居住多年的事實，這位外僑很顯然還保留著硬式幽默。

「好極了，」我啞著聲音回答：「警察還真是親切到不行。」

肯恩接下來檢查浸透血的衣服，想找出主要的影響區域。意外發生的那天晚上，他一開始先清洗開放性骨折的部位，盡可能去除塵土和碎片。他在植入連結鋼釘之前，必須先將傷口化膿的風險降到最低。接下來三天，我必須完全躺著靜止不動，任何一個動作都可能造成骨頭相互擠壓。

「看起來，車子的擋泥板是先撞上你的左腿，大約在腳踝和膝蓋中間的位置。」這外科醫生用戴上橡膠手套的雙手比劃著說：「運氣好的話，傑森，我們可以讓你再度站起來，繼續溜直排輪。不過我有義務要先警告你出現骨髓炎的可能性。」

「聽起來不太妙，」斯圖亞特說道，臉上嚴肅的表情和他的個人標誌「皮帽」上的摺痕相互輝映。「那是什麼啊？」

「骨髓感染發炎。」肯恩解釋。

「可以治癒嗎？」

「要看感染的程度而定。我們對於抗生素產生的效果很樂觀，不過可能會有併發症。」

「例如——？」

肯恩遲疑了一會。「這個嘛，感染可能擴散到附近的肌肉組織。最壞的狀況會是⋯⋯你的下肢必須切除。不然壞疽往上延伸到膝蓋以上的部分，那我們就得面對——」

我沒再聽下去。我只聽到壞疽和截肢，這兩個我只能聯想到中世紀醫療保健的字眼。如果我缺了一隻腳，這趟冒險對我來說肯定就結束了。我得一跛一跛地回到英國，連當個洗窗工來維持生計也不夠格。那景象會相當悲慘。

不過稍晚的時候，當我躺在黑暗裡想像當獨腳人的生活景況時，我開始思考著：殘奧會選手坐在輪椅上仍然能像風一般快速前進。如果自己可以用一隻腳前進一哩，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我也可以走完剩下的兩千哩到達舊金山，就跟先前溜直排輪一樣。但是其他疑慮很快地擠進腦袋。史蒂夫能夠等多久呢？我要從哪裡湊錢支付醫藥費？就算我負擔得起特殊訂製的輪椅，光靠手臂的力量可以讓我爬上洛磯山脈嗎？

第一章

科羅拉多：熱血上路



在這裡，一個人的價值不在於他會不會閱讀寫字、膚色、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或是擁有多少財富，而是他有沒有駕馭山的能力。

——溫．布雷文斯（Win Blevins）《把心獻給蒼鷹——向山中居民致敬》（Give Your Heart to the Hawks, Atribute to the Mountain Men）



二十四小時之後，普韋布洛郡的觀園醫療中心

我重新轉回人世，發現自己面對著軟管的世界。軟管插在我的手臂、手指、兩條腿、鼻子以及陰莖——看起來除了我的肛門之外，身上其他每一個洞全塞滿了軟管。醫院機器的嗶嗶聲和咻咻聲在一間被陽光照得...

作者序

斷肢之痛



一九九五年九月十日，科羅拉多州普韋布洛郡五〇號公路

距離我跌斷雙腿倒下來一哩外的公路上，一輛老舊的日產皮卡車擋在一輛銀色凱迪拉克前面，迫使它停下來。一個蓄著短鬍鬚的西班牙裔男人下車，朝這輛大轎車走去。來往的車輛駕駛或許會以為這裡發生了一起劫車事件。畢竟這裡是多格柏奇（Dogpatch），鎮上出名的暴力犯罪區域。事實是，艾德．阿波達卡（Ed Apodaca）這時根本被嚇死了。他和年幼的女兒剛目睹了一起撞人逃逸事件：凱迪拉克直接撞上在堅硬路肩滑行的隻身人影，猛烈的撞擊力道憑空帶起這人的身體，就像扔破娃娃似的，拋過車頂上方。

艾德害怕出現了最糟的情況。可能是幫派分子開著偷來的車四處兜風，這些人顯然膽大妄為。射殺目睹過失殺人的唯一證人，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他透過碎裂的擋風玻璃看進去，以為會看到一根槍管對準自己。結果，一對年邁的夫妻眨著眼睛回望。

「老天！」艾德大喊出來，驚懼轉為怒氣。「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啊？」

威爾伯．賴德（Wilbur Ladd）握住方向盤的雙手顫抖著。他身旁妻子大腿上擺著我的後背包。「我們以為撞上了一頭鹿。」她輕聲說道。

「噢，我的天！噢，我的老天！」

我醒過來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站在我上方，驚惶地看著我的雙腿，不住喘氣。我躺在這裡有多久了？五分鐘？十分鐘？衝撞引發的震驚開始消退，熱辣的疼痛感迅速流過我的小腿。

艾德在我身旁蹲下來。「老兄，一切都會沒事的。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一個看起來滿臉困惑的老人則在他身後徘徊著，老人的夾克上有玻璃碎片閃著亮光。另一個駕駛則對著手機急促地說些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艾德還是持續說著話：「你打哪來？要去哪裡啊？」一輛公路巡邏車靠邊停下來，車頂燈閃爍著。警察友善地跟威爾伯握手後，踱步來到我躺著的位置——四肢張開、脛骨突出——開始在記事本上潦草寫一些東西。

「你在公路上逆向滑行。」他的聲音平板不帶任何情緒：「你的連絡地址是——？ 」

這一整天真是漫長啊：令人心碎的家畜飼育場，一臉慘白的瘋子提議口交，再被患有白內障的八十二歲酒醉駕駛給撞斷兩條腿，留下來等死。末了開罰單這一招成為壓垮我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閉上眼睛，不再說任何話。腿上的疼痛感愈來愈難以忍受。

「我需要你的地址，」警察不耐煩地重複說一遍：「要不然我得再開一張流浪罪的傳票。」

這傢伙是認真的嗎？我想著，這蠢蛋真該去當喜劇演員。

「他是跟我一塊的。」艾德突然插話進來：「你用我的地址就行了。」

這個好心人根本不認識我，卻主動提供他的聯絡地址好收到一張我根本不打算付的罰款。

警笛聲打斷了這鬧劇，救護車的閃爍燈光照得我四周的人臉色變青、轉橘、發白。兩名穿螢光黃外套的緊急醫護人員接管整個情況，輕柔的手指先確認了我的頭、頸和脊椎狀況之後，才把我翻上擔架。我兩條大腿各插進一根針，嗎啡的鎮定遲鈍效果開始在下半身擴散。接著，我被安置在滾輪床上，推入救護車裡。

我從麻醉的昏沉狀態醒來之後，發現艾德坐在我身邊。救護車仍然停著沒動。

「什麼事耽擱了？」我有氣無力問道。

「你的耳朵幾乎被扯下來。他們只是在確認沒有遺漏你身上的任何器官。」

我心底閃過卡通《山的那一頭》（Far Side）的一幕場景：一隻在垃圾堆翻找東西的雜種狗，口中銜了一塊人體器官，緊急救護人員則在後頭急忙追趕。終於，所有附屬肢體全到齊後，車門關起來，救護車加速急馳。接著我記起了某件事。今天是史蒂夫的生日。如果他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會說些什麼？我納悶著。

他大概會說：「我早說過了吧。」

作者序

斷肢之痛



一九九五年九月十日，科羅拉多州普韋布洛郡五〇號公路

距離我跌斷雙腿倒下來一哩外的公路上，一輛老舊的日產皮卡車擋在一輛銀色凱迪拉克前面，迫使它停下來。一個蓄著短鬍鬚的西班牙裔男人下車，朝這輛大轎車走去。來往的車輛駕駛或許會以為這裡發生了一起劫車事件。畢竟這裡是多格柏奇（Dogpatch），鎮上出名的暴力犯罪區域。事實是，艾德．阿波達卡（Ed Apodaca）這時根本被嚇死了。他和年幼的女兒剛目睹了一起撞人逃逸事件：凱迪拉克直接撞上在堅硬路肩滑行的隻身人影，猛烈的撞擊力道憑空帶起這人的身體，就像扔破...

作者序 斷肢之痛
第一章　科羅拉多：熱血上路
第二章　大美西：學著再次呼吸
第三章　加州沙漠：騎上母親之路
第四章　舊金山：種子深埋
第五章　中美洲：愛在下加利福尼亞州
第六章　蒙特雷時光：海盜是不會被逮住的
第七章　太平洋：兩腳踩進夏威夷
第八章　大島：鋼鐵伊笛
第九章　夏威夷到塔拉瓦：逆流前進
第十章　吉里巴斯共和國：陌生人的微笑
第十一章　塔拉瓦到索羅門群島：年輕的吃人族
第十二章　索羅門群島到澳洲：珊瑚海牛仔女郎

作者序 斷肢之痛
第一章　科羅拉多：熱血上路
第二章　大美西：學著再次呼吸
第三章　加州沙漠：騎上母親之路
第四章　舊金山：種子深埋
第五章　中美洲：愛在下加利福尼亞州
第六章　蒙特雷時光：海盜是不會被逮住的
第七章　太平洋：兩腳踩進夏威夷
第八章　大島：鋼鐵伊笛
第九章　夏威夷到塔拉瓦：逆流前進
第十章　吉里巴斯共和國：陌生人的微笑
第十一章　塔拉瓦到索羅門群島：年輕的吃人族
第十二章　索羅門群島到澳洲：珊瑚海牛仔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