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這樣做嗎?
容印之握著鑰匙的手微微發抖,心跳如擂鼓。
沒關係,還有思考的時間。在那男人來之前還有兩個小時,如果害怕,只要在這之前逃掉就好了。
害怕?怕什麼?應該說,該做的全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可是,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你的人生就完了。
不會的,他看起來嘴巴很嚴。況且,他又不知道你的身分⋯⋯就算、就算真的傳出去又怎麼樣⋯⋯?
怎麼樣!?那就完蛋了!
你至今為止的人生就全都完蛋了!
你的家人、你的同事、你的朋友會像看垃圾一樣看著你!
你再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容印之把已經插進鎖孔的鑰匙又拔出來,緊緊握在手心裡,扎得他掌心很痛。
清醒一點吧,你早就是垃圾了——從十幾年前撿起那件衣服開始,你就已經開始腐爛了,現在才來害怕有什麼用?
不然為什麼會有這個房間的存在,不然你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不然你為什麼拿著鑰匙?
會跟你這樣的垃圾約會的那個人,恐怕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不了,大家一起被丟進垃圾堆啊。
那⋯⋯學長呢?學長會不會很失望,你明明答應他了不會再做這種事情。如果他知道了,也許會跟你絕交的!
大概在門前猶豫的時間太久了,走廊裡經過的人對他投來充滿疑問的視線。容印之故作鎮定地像剛剛才找到鑰匙似的,打開門進去了。
這是一間普通的高齡老屋,不大不小的一居室。東南朝向,裝修簡單,但收拾得很乾淨,牆面也是新刷過的;家具有點舊,但很齊全,生活用品一樣不少。門口的鞋子按照室內和室外來擺放鞋尖的朝向;浴室裡一塵不染,毛巾的顏色和位置是以用途來區分的;廚房的料理檯上,常用和不常用的調味料分別放在不同的架子上。
明明是垃圾之家,他想。
不是啊,只有你一個人是垃圾——他想起網絡上那個未曾謀面的同路人曾經這樣說過:像我們這樣的人, 是會污染環境、從裡到外都洗不乾淨的東西。
他換上拖鞋,把自己的皮鞋擺正。
學長⋯⋯不會知道的。
等到他再一次站在學長面前時,他一定就已經把腐壞的這部分切掉了。
所以現在就暫且當個垃圾吧,正視你是一個垃圾的事實,面對它,解決它,很快你就會發現你可以拋棄它了!
然後做個人,做個真正的,堂堂正正的人!
他脫掉外套,走到臥室裡面去。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衣櫃,看著裡面掛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趁現在,你就當個愉快的垃圾吧。
郵件發出去不到十分鐘,他聽見遠遠的一聲巨響,來自跟他遙遙相對的另一個辦公室:那是銷售部主管陳自明的摔門聲。
「『任性』!你他媽什麼意思?」
從壁壘分明的辦公區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陳自明衝進他辦公室指著他的鼻子吼。
「字面上的意思,你要是不認字,回去找你們語文老師。」
頭都沒抬,他繼續翻看那份簡報:方向不對,邏輯不對,洋洋灑灑三十幾頁都不知道寫的什麼鬼。他直接拉到下面回覆發件人:
Jessie : 這種垃圾就不要給我看了。
回完郵件,陳自明已經從「你他媽不如回去找你們數學老師」罵到了「你數學是不是體育老師教的」。「
你有這個時間跟我吵,幹麼不去想想辦法完成任務。」
陳自明氣笑了:「你倒是有臉跟我說任務,那些數字是個什麼概念你知道嗎?你懂嗎?你怎麼不來做一天銷售試試!」
「你覺得你幹不了,那換人。」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陳自明雙手撐在他桌子上,看來是克制了半天沒跟他動手,「你除了背後給我捅刀你還會幹什麼?你們市場部除了會大把大把花錢還他媽能幹什麼?我們銷售辛苦賺錢是為了養你們這些廢物嗎?」
陳自明不懂,憑什麼市場部就要壓銷售部一頭,憑什麼銷售部的業績目標要市場部來定,憑什麼「任性」這個屁都不懂的空降兵要來當市場部的頭兒? 「我要捅你,從來不用從背後捅。市場部花錢,是給你們機會賺錢,到底誰養誰麻煩你搞清楚。」
陳自明湊近了看他,冷笑道:「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哪?不要玩啦,回家找媽媽吧——『任性』小朋友!」
發洩完一通怒氣,陳自明摔門而出。就衝他這個脾氣和手勁兒,兩個辦公室的門撐不過年底就得換。
面無表情地躺回到椅背上,他把金絲邊細框眼鏡摘下來扣在桌面上,疲憊地揉著眉心,輕輕吐一口氣。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人緣不好。
空降兵本來就不招人喜歡,性格還毫不親切且過於嚴苛,話不多卻刻薄到一句就能得罪一片。背地裡大家都叫他「Really任性」——他當然不叫任性,英文名也不是Really而是Railey。
這花名還是源自於陳自明,公開表明他的策略方向「已經脫離專業不專業的概念,根本就像小孩瞎胡鬧, 你要星星我他媽還得給你摘星星啊?Really任性!」
從此以後,每到下季度目標調整,銷售部員工之間就會流傳一句調侃:
「一顆星星算什麼,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by Mr.真任性」
一度有搞不清狀況的實習生在郵件裡恭恭敬敬地寫「Really任」,成為公司當年最著名的笑柄。
任性又怎麼樣,反正我有這個資格,他想。
手機在桌子上振動,螢幕上出現今天的日程提醒。他愣怔地看了一會兒,劃開螢幕翻出一條消息。
對方答應他的要求了。
所以他今天會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一個或許能讓他忘記所有不愉快的美妙約會。
容印之已經洗完澡、換好衣服,時間差不多了。
打開音響,挑幾首自己喜歡的曲子,讓輕緩的音樂在房間裡流淌。冰箱裡還有點材料,做個佐酒小菜應該足夠。他把菜仔細地洗淨、切好、碼在玻璃碗裡,接著開始調醬汁。
只有在做這些瑣碎事情的時候,他才真的能忘記緊張。
下一秒,他就被刺耳的門鈴聲嚇得差點兒跳起來。手一抖,不小心放多了鹽。
那個老舊門鈴應該換一換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門廳去,打開門低低地說了一句:「進來吧。」看都沒看對方一眼,就返回到廚房去。
來人似乎在門口處磨蹭了一會兒才換上拖鞋,踏著地板走進來。步履沉穩地穿過客廳,經過唯一的臥室、衛生間,最後停留在廚房門外,將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容印之的背上。
「在做什麼?」
真讓人不舒服,容印之想。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小菜,一會兒就好⋯⋯」
男人靠近了一些,站在他身後彷彿擁抱一般,把他絲質睡袍腰間的帶子解開了,柔滑的衣襟在容印之身前敞開著。
他在裡面穿了一件漂亮的真絲吊帶睡裙,藏藍色,襯得他皮膚很白;裙邊點綴著精緻的蕾絲,長度剛好遮住臀部往下一點。
不管怎麼看,都應該是穿在女性身上的那種柔美又性感的款式,胸口部分因此而顯得空蕩蕩,腰部線條卻又過於平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