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要愛了

八月底，布拉格。

看完莫札特的〈魔笛〉，韓予霜走出艾斯特劇院，雖然正值盛夏，白天天氣炎熱，但布拉格日夜溫差大，夜晚氣溫偏涼，悠閒的走石板路散步回家非常愜意。

已經在布拉格生活好幾年，她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劇院欣賞歌劇，莫札特的〈魔笛〉非常棒，她百看不厭，熟悉的旋律在心中迴響，心情也莫名飛揚。

她的住處位在帝國飯店附近，從劇院散步回家只要十來分，房子建於一九六〇年左右，是老房子翻新的公寓。爬樓梯上四樓，她拿出鑰匙開了門。

風味古樸的紅磚牆壁，搭配美麗的白色木框窗戶，是她買下這層房子最大的理由，她從小就很愛紅磚牆。

走進屋子裡，她發現米色沙發旁時尚的歐式小茶几下層放置的電話答錄機閃著紅燈。

盯著沙發上繡著蝴蝶圖案的橘色抱枕，她嘆了一口氣苦笑，抱枕的主人打電話來了，會為今晚劃下完美句點，還是毀了她的好心情？

不想馬上聽留言，她進浴室沖了澡，沖完澡，她對著鏡子打量自己。

黑直長髮，精緻秀麗的瓜子臉，不錯看，但也不算大美女，身材纖細，以二十七歲的女人而言，她就是個中等美女，唯一的特色是她有一雙美麗細長的眼睛，看著鏡子裡的眼睛，她無可避免想起曾經映在雙眸中的絕美面容。

思儂，精雕細琢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唇、耳朵，無一不美，肌膚白皙細緻，深邃的黑眼珠總會讓任何人至少失神三秒鐘。

倒了一杯白酒，她在沙發坐下來，喝了一口酒，抱著蝴蝶抱枕，她終於按下播放鍵。

「今天晚上，我嘗試挑戰九尾狐狸的拉花，拉花要拉出九條尾巴真的很～～～困難呢！但是呢，哼哼！我還是成功了！很棒吧？」思儂停頓了幾秒，傳來喝東西的聲音，大概就是在喝那杯咖啡。

「我發現雞腿塗上糖水之後，要不烤焦好難喔，我想要有點焦又不能太焦，還得香脆多汁，得一直盯著烤箱，好麻煩喔！還好最後完成了非常完美的烤雞腿。」

答錄機傳來吃東西的聲音，思儂應該是邊留言邊啃雞腿。

「還好鶯鶯跟她女朋友很快就和好了，不然啊，妳就慘了！毀壞別人的感情該當何罪妳說！哼！妳這個人真差勁！」

最後這幾句才是重點吧？

答錄機傳來嗶的一聲，留言到此結束。

喝了一口白酒，她拿起平板，距離郭鶯鶯來布拉格找她玩已經過了半個月，她只不過一時大意讓郭鶯鶯的女友白桂莙對她和郭鶯鶯的關係有點小誤會，根本是小事，郭鶯鶯跟白桂莙早已和好，思儂卻氣到半個月都沒打來留言。

聽思儂的語氣，應該氣消了。

點開臉書，她毫不意外看到思儂在臉書貼了咖啡和烤雞腿的照片，九尾狐狸的拉花非常完美，烤雞腿看起來也很可口。

她沒有按讚，默默關掉了臉書。她沒讓朋友們知道她有在玩臉書，好友名單也只有思儂一個人，臉書帳號專門用來看思儂的帳號。

打開臉書訊息，她傳訊給思儂。

「今天晚上，店打烊之後，我去義大利餐館吃了美味的窯烤薄皮瑪格麗特披薩，餅皮很薄，卻烤得非常脆，起士味濃郁，番茄酸又甜，非常美味。吃完披薩，我去艾斯特劇院看莫札特的〈魔笛〉，今晚的演出很棒，他們改編了劇情，讓莫札特參與演出，他不時會在旁邊假裝在思考和譜曲，很逗趣，音樂很棒，女高音唱得很好，經典橋段唱得非常完美。

最近布拉格白天都很熱，我打算推出一系列檸檬口味的蛋糕，檸檬塔、檸檬起士蛋糕、白巧克力檸檬蛋糕和限量現做的檸檬舒芙蕾。早上起來，得去市集大採購了。」

她按下傳送，看了時間。已經是布拉格的晚上十一點，台灣是清晨六點，思儂沒那麼早起床。

等了一會兒，訊息果然都沒變成已讀，即使已讀，思儂也不會回訊，她關上平板，又喝了一口白酒。

兩年前，她跟思儂決裂離開台灣，大家都以為她跟思儂早已斷了連絡，她也曾經以為思儂會鐵了心不再跟她連絡。

一年多前，回家時，她看到答錄機的紅燈在閃爍非常驚訝。現在已經很少人用答錄機，答錄機原本就是為思儂裝的，也只有思儂會留言。

思儂的留言向來沒有重點，多半都在說她煮了什麼吃了什麼。

第一次聽到留言時，她不假思索就回電，打了好幾次思儂都沒接，她才醒悟思儂沒打算接她電話。她只好傳訊給思儂，思儂會看，但從來不會回。

兩年來總是這樣，直到半個月前郭鶯鶯來找她玩，思儂才在氣憤下打電話給她，只是為了罵她。

她們已經結束了，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已經結束了，她跟思儂已經完了。她應該放下這段情，專心經營事業，總有一天，答錄機的紅燈不會再亮起。

她經營生活雜貨店〈Maple Sugar〉，店裡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陳列風格獨具的雜貨，另一部分則是用餐區，供應蛋糕和茶點。

店裡的雜貨都是她去世界各地採購回來，精緻特別，很受觀光客歡迎，蛋糕由她親手製作，裝飾具藝術美感，味道精緻特別非常美味，生意很好。

營業時間是下午兩點到六點，早上她得去農產品市集採購食材、製作蛋糕，空閒時也會去各處市集尋寶。

用楓糖作為店名，為的是多年前的邂逅。

那時，予霜在布拉格的音樂學院唸書，才二十一歲，正要升大四。

走上音樂這條路，對她來說非常理所當然。她從三歲開始學鋼琴，很快就嶄露不凡天分，她父母也打定主意將她栽培成鋼琴家。

她父親韓家威原本是五星級大飯店高級餐廳的主廚，但是，她十歲那年，母親車禍意外身亡，她父親深受打擊，再加上必須有足夠的時間心力照顧她，她父親決定接受好友沐益福的邀請，去沐家擔任廚師。

沐家是高級樂器代理商，專門從歐美進口樂器到台灣、日本和大陸，事業經營得很不錯，家境富裕，沐家的豪宅位在陽明山上，予霜和父親一起搬進了沐家。

沐益福結過兩次婚，和前妻育有一對兒女，年齡都比予霜大很多，再娶的妻子是荷蘭人，兩人育有女兒沐絃，沐絃比予霜小一歲，年齡相近，予霜從小就常和沐絃玩在一起。

韓家威對予霜的未來寄予厚望，予霜國中畢業之後就被送到布拉格念書，除了學音樂，也得學捷克語和德語。

韓家威當初和妻子去布拉格度蜜月之後，一直非常喜歡布拉格，在予霜七歲那年，夫妻倆也曾經帶著予霜一起去布拉格玩，度過非常開心的假期，這個地點對他們有特殊意義，韓家威才會毫不考慮就選擇布拉格作為予霜深造的地點。

予霜的表現一直非常好，但是進入布拉格音樂學院就讀，經常參加音樂比賽之後，她漸漸發現音樂的世界很嚴苛，跟她一樣厲害的天才比比皆是，即使努力參加比賽，她不是沒得名，就是最多只拿第三名。她越來越氣餒，父親也越來越失望。

轉眼她已經要升大四，表現不上不下，要考進職業樂團難如登天，當鋼琴老師又太不符合她的個性。如果沒考進職業樂團，演奏機會非常有限，很可能入不敷出……真的還要繼續走音樂這條路嗎？她非常猶豫，但父親從小栽培她學鋼琴，花費非常驚人，如果最終無法符合父親的期望……

心情苦悶，再加上沐絃一直抱怨她去了布拉格之後就好少回台灣，她才終於回台灣度假。

想沉澱一段時間暫時遠離音樂，她每天都窩在沐家的廚房製作甜點，她對下廚非常有天賦，從小就常在廚房協助父親做菜，甜點更是她的強項，任何蛋糕都一學就會，甚至不等父親教導，她就能自行變化食材，找出更好的組合，做出更好吃的蛋糕。

沐絃十九歲的生日派對到了，予霜理所當然進廚房幫忙。準備好各式精緻蛋糕，她正想休息時，父親卻要她去客廳彈鋼琴給賓客聽，她不禁心情一沉。

她可不是被雇來生日派對娛樂大家的小丑，在這種沒人認真聽音樂的場合彈鋼琴簡直是侮辱她的音樂。

她沒有和父親爭辯，一旦開口父女一定會大吵，今天是沐絃的生日，她跟沐絃情同姐妹，今晚很多沐絃的朋友會來，她不想給沐絃難堪。

走到鋼琴前，她坐下來隨興彈熟悉的曲目，反正只是娛樂嘛！彈什麼都無所謂。

她喜歡彈鋼琴，一直都非常喜歡，即使練習很枯燥，她還是很樂意無數次反覆練習。只是，當喜歡的事物必須被拿來和人比較，在比賽的場合，同樣都彈莫札特，評審會評估誰彈得更棒更好聽更有技巧，她總覺得不對勁。

她熱愛的鋼琴不是用來比過別人，但現實很殘酷，沒在比賽得名，就沒機會成為鋼琴家，別說開獨奏會了，樂團也不會用妳。

想著這些事，心情益發厭煩，她只好轉移注意力彈些輕快的曲子。一首接一首，彈完拉威爾的「水之嬉戲」，她終於累了，停止彈奏。

有人在注意她，她感覺得出來。抬起頭，她看到附近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美女穿著紅色襯衫，外型酷又美，正以過度熱情的眼光凝視著她。

搞什麼？她覺得太陽穴的青筋在跳動，美女還朝她走過來，她正準備逃走，突然一個絕色美女拉住穿紅色襯衫的美女說：「于昕，妳有吃蛋糕嗎？每一種都好好吃喔！」

于昕露出詫異的表情說：「每一種？妳每一種都吃了？」

予霜也非常錯愕，餐檯上的蛋糕有十五種，她花了一整天精心製作，怎麼可能有人一口氣吃十五個蛋糕？

「太好吃了嘛！這個草莓杏仁蛋糕加了大黃，酸酸甜甜的吃再多也不會膩。」美女大口吃著草莓杏仁蛋糕，毫無氣質可言，枉費容貌有九十九分，吃相完全破功。但是，她提到了大黃？

予霜忍不住走過去說：「妳吃得出裡面加了大黃？」

美女開心的說：「當然吃得出來，我的味覺非常靈敏。」

她非常不服氣的說：「是嗎？蛋糕裡加的是楓糖還是蜂蜜？」

「當然是楓糖。」美女瞪大眼睛說：「這些蛋糕是妳做的？」

「嗯。」她又拿起咖啡蛋糕說：「蛋糕的奶油裡加了什麼？」

「檸檬，我還知道妳用的是哥斯大黎加的咖啡豆，做蛋糕之前才手磨的。」

她不敢置信的說：「為什麼？妳怎麼知道？」

「手磨的咖啡才會有那麼強烈的香氣，哥斯大黎加的咖啡豆有獨特的柚皮苦味和杏仁味，加在蛋糕裡味道鮮明。」美女皺著眉頭說：「我不明白的是，妳怎麼讓海綿蛋糕那麼鬆軟爽口？我已經做過很多次海綿蛋糕，從來沒辦法做得那麼完美。」

「妳也會做蛋糕？」

「嗯，我讀餐飲系，未來要當廚師。」美女的笑臉天真稚氣，她一時看呆了，美女又說：「快說嘛！秘訣是什麼？我想學起來。」

「秘訣是溫度，就算打蛋用的鋼盆也得先加熱，雞蛋必須維持室溫，蛋液的溫度也很重要……」她皺眉說：「用講的妳應該無法理解，除非我實作給妳看。」

美女一刻不停又從餐檯上拿了法式巧克力蛋糕大口吃著說：「好啊，妳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跟妳學全部蛋糕的作法，這個巧克力蛋糕也好好吃喔！妳也加了檸檬？」

「嗯，我喜歡檸檬。」

沐絃突然走過來把手放在予霜的肩膀上說：「妳們已經認識了？」

美女一臉疑惑說：「她是？」

「韓予霜，予霜是我們家廚師的女兒，在布拉格的音樂學院念書，回台灣過暑假，她很擅長做甜點，今天的甜點全由她負責，很好吃吧？」

美女已經把法式巧克力蛋糕秒殺，又拿起櫻桃戚風蛋糕吃著說：「超級好吃，我可以吃得下二、 三十個。」

予霜滿心疑惑說：「妳本來食量就這麼大嗎？」

沐絃笑出來說：「思儂是有名的大胃王呢！她也很喜歡下廚喔！」

思儂，她終於知道了美女的名字，很好聽。

于昕突然親密的把手放在思儂的肩膀上說：「我們家思儂一餐可以吃得下三盤義大利麵和兩個大披薩喔！」

思儂得意洋洋的說：「還有十個蛋糕和兩個冰淇淋。」

予霜不自覺盯著于昕的手，酷又美的于昕為什麼跟思儂這麼親密？該不會……她們不只是普通朋友？

突然又一個美女走過來把頭靠在于昕的肩膀用甜膩的嗓音說：「于昕，我累了，送我回家。」

看到美女跟于昕也很親密，予霜鬆了一口氣，原來于昕喜歡跟大家摟摟抱抱啊！

轉頭看到她，美女疑惑的說：「這是？」

沐絃趕緊介紹說：「韓予霜，予霜，這是郭鶯鶯，她母親跟我父母是好朋友。他們家是經營有機食品公司。」

郭鶯鶯對她露出笑臉說：「很高興認識妳。」

她也微笑說：「很高興認識妳。」

沐絃笑著說：「鶯鶯，妳累了就早點回家吧！」

「嗯。」于昕跟大家點頭說：「我送鶯鶯回家，先走囉！」

離開之前，于昕又看了予霜一眼，若有所思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自在。

「予霜！」思儂扯著她的袖子說：「妳什麼時候有空來我家教我做蛋糕？」

「妳家？」

沐絃笑著說：「鍾叔叔自己開公司，他們家房子比我們家還大喔！就在附近呢！開車五分鐘就到了。」

思儂一臉疑惑說：「對了，沐絃，我以前怎麼都沒見過予霜啊？」

「予霜從小就學鋼琴，韓叔叔管她很嚴，予霜放學回來還得跟老師學鋼琴，而且她高中就去布拉格念書了呢！」

「原來是這樣。」思儂愉快的說：「我父親跟繼母最近都待在歐洲，哥哥姐姐都在美國，弟弟妹妹也在歐洲念書，只有我在家。我們家廚房很大，需要什麼材料，妳先跟我講，我會準備好。」

原來思儂也是富家千金，每個人家裡都是自己開公司有錢得要命，予霜突然有些厭煩。即使在布拉格學音樂，她仍然是廚師的女兒，跟這些不愁吃穿的富家千金畢竟不同。

「明天好不好？最近學校放暑假，我很空閒。妳來教我做蛋糕嘛！」思儂對她露出燦爛笑容說：「我請妳去五星級大飯店的自助式餐廳吃晚餐。」

「不要吧？妳的食量一定會把予霜嚇死！」沐絃大笑說：「不怕照片被餐廳貼在門口，禁止妳進入？」

予霜好奇的說：「妳真的很會吃？」

「當然啊！我明天派司機來接妳嘛！下午兩點好不好？」

敵不過好奇心和思儂的笑臉，她終於說：「好吧！」

「那需要什麼材料？」

「一個下午頂多教妳三種蛋糕，妳先想想妳要學哪三種。」

「只能教三種？那妳可以每天來教我嗎？我十五種都想學呢！」

她想了想說：「好，我這幾天下午都沒事，可以去教妳。」

「太好了。」思儂開心的說：「那我們先排好學蛋糕的順序，妳把材料都寫下來，有些可以一起買對吧？我想先學草莓杏仁蛋糕、咖啡蛋糕和巧克力蛋糕。」

「好，材料一起買的確比較方便，有紙筆嗎？」

思儂要沐絃請傭人拿紙筆過來，坐下來，予霜把需要的材料全寫下來，又說：「明天下午要做的蛋糕，有不少材料得從早上就開始準備，雞蛋也是早上就得從冰箱拿出來，我都寫在上面了。」

「好。」思儂愉快的說：「我會好好準備。」

生日派對即將結束，思儂跟她們道別回家了，傭人開始收拾，沐絃也拉著予霜回房間拆禮物。

沐絃是沐家最受寵的小女兒，收到了非常多豪華的禮物，拆禮物拆得很開心。

予霜想到說：「妳跟思儂、于昕和鶯鶯都很要好？」

「嗯，我們的父母彼此認識，我、鶯鶯和于昕小時候都常被父母放在思儂家，整天玩在一起。可惜那時候妳都得忙著練鋼琴，不能跟我們一起玩。」

「為什麼妳們都待在思儂家？」

「思儂的父親結過三次婚，思儂的母親是第二任太太，母親和父親離異之後就嫁去國外對思儂不聞不問，思儂的父親的第一任太太是美國人，她哥哥姐姐都去美國念書，畢業就負責美國分公司，她父親和現任太太生的小孩都在歐洲念書，她父母也多半待在歐洲，台灣的鍾家通常都只有思儂在，雖然說管家跟傭人會照顧她，但是思儂簡單說就是爹不疼娘不愛，一直過得很寂寞，爸媽讓我們去思儂家，也是希望我們多陪陪她，免得她一個人太孤單。」

「原來是這樣。」她想起思儂開心吃蛋糕的臉，看不出寂寞的痕跡，沒想到她其實過得很孤單。

沐絃開心拆完禮物，愉快的想把好幾樣東西轉送給她，她笑笑的婉拒了。時間已經晚了，她就說累了想回房間休息了。

洗完澡，躺上床準備睡覺，閉上眼睛，腦中又浮現思儂的臉。

她喜歡思儂吃蛋糕時的燦爛笑臉，那種打從心底開心的笑，她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希望蛋糕有幫思儂抒解寂寞。

有人那麼熱愛她準備的蛋糕，她很有滿足感，有時候，她也懷疑自己其實更適合當廚師，畢竟她骨子裡流著廚師的血，從小她就很愛跟父親一起在廚房忙進忙出，把食材變成美味的料理她總是覺得很美好。

當然，她也喜歡鋼琴，單純彈鋼琴，享受音樂很美好，但是音樂的世界比料理的世界複雜多了，當然餐廳也會有評比，廚師也得參加比賽，可地位畢竟有差，很多父母都會從小就送孩子去學鋼琴，從沒聽過父母從小就送孩子去學做菜。

鋼琴家的世界名利競爭太嚴苛，太不符合她的個性，她熱愛音樂卻討厭競爭，跟別人比高下她覺得非常無聊。

還是蛋糕好，她做的蛋糕不需要參加比賽，只要有人願意把蛋糕吃個精光就好。

翻個身，她又想起思儂，思儂今晚到底吃了多少蛋糕？熱量那麼高，為什麼思儂一點都不胖？

抱著棉被，她睡著了。

下午兩點，鍾家的司機準時來接予霜。

車子開到鍾家，她發現鍾家距離沐家真的很近，走路也只要十幾分鐘吧！

思儂興高采烈從白色的豪宅裡飛奔出來接她，鍾家的庭園廣大，還好車子就停在房子前。

豪宅的廚房寬敞豪華，思儂也依照她的吩咐準備好食材了，她先教思儂做基本的海綿蛋糕，其實做法思儂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更精細的秘訣。

跟著她的步驟，思儂非常認真學習，把海綿蛋糕放進烤箱，她再教思儂做戚風蛋糕，步驟類似，食材也類似，只是因為材料和做法不同，就能烤出口感截然不同的蛋糕，她覺得很好玩。

看得出思儂跟她一樣熱愛下廚，兩人一起愉快的做蛋糕感覺很好，把戚風蛋糕也放進烤箱，她接著教思儂該怎麼做出美味的奶油。

「妳為什麼這麼厲害？」思儂滿臉佩服說：「我從高中就念餐飲學校，已經鑽研廚藝很多年，為什麼妳明明在學鋼琴，卻這麼擅長下廚？」

「我從小就常和我父親一起下廚，去布拉格念書之後，只要吃到美味的蛋糕，我就會上網搜尋食譜，偶爾也會跟常去的餐廳的廚師討教，如果去人家家裡作客，吃到好吃的蛋糕，也會跟人討教做法，慢慢才學會各種秘訣，都是我花了不少心力想盡辦法學來的。」

思儂開心的說：「妳這麼辛苦才學來，卻願意把武功傾囊相授，我是不是該拜妳為師啊？」

她笑了說：「妳很愛看武俠小說？」

「嗯，很喜歡。」

邊做蛋糕邊聊天，她發現只要聊到下廚，思儂話就很多，但聊到其他話題，思儂卻不多話，總是只回答短短幾個字。是因為生活太寂寞讓她變得不愛講話嗎？

完成草莓杏仁蛋糕、咖啡蛋糕和法式巧克力蛋糕，思儂開心的說要回房間慢慢吃，為了讓思儂吃個盡興，每種蛋糕都做了五個，她只打算吃一個法式巧克力蛋糕。只吃蛋糕會膩，她泡了一壺紅茶。

傭人幫她們把茶和蛋糕端到二樓思儂的房間，走進房間，她發現白色系裝潢時尚的房間非常寬敞，除了床、書櫃和衣櫃，還有沙發、茶几、豪華音響和電視。房間裡就有衛浴，落地窗外有個陽台，可以遠眺陽明山的山景，視野非常好。

傭人把茶和蛋糕放在茶几上就離開了，在沙發坐下來，思儂迫不及待吃了草莓杏仁蛋糕，開心的說：「好好吃喔！太棒了！以後我就可以自己做了。」

她也吃了一口法式巧克力蛋糕說：「嗯，蛋糕很不錯，不熟悉妳家的烤箱，我本來擔心溫度控管會有落差導致蛋糕沒烤好，幸好沒發生。」

她才吃了一口蛋糕說了幾句話，思儂已經把三種蛋糕各吃掉一個，露出燦爛的笑容說：「蛋糕都好好吃喔！認識妳真好，沐絃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現在才介紹妳跟我們認識。」

「我這幾年都待在布拉格學音樂，不能怪她。」

「妳很會彈鋼琴？」

「算是吧！」

「未來想當鋼琴家嗎？」

「只怕當不上。」

「怎麼說？」

她嘆了一口氣，說了學音樂的競爭，比賽總是無法得名，她越來越焦躁，越焦躁越彈不好，去年還得過第三名，今年參加兩個比賽都沒得名，老師跟父親都對她非常失望。

「為了讓我更進步，父親在台灣又幫我請了一個老師，有人邀英國一個有名的鋼琴家來台灣舉辦獨奏會，她暫時會待在台灣，父親重金禮聘她來教我鋼琴，今晚也要上課。」

「我還以為妳是回台灣度假？」

「本來是，但父親希望我把握機會學習。」

「妳好辛苦喔！比賽有沒有得名真的那麼重要嗎？」思儂用美麗的大眼睛看著她說：「難道妳從小學鋼琴就只是想在比賽得名？」

好清澈的雙眸，純淨無瑕，誰都無法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說謊吧？

「當然不是，我只是喜歡音樂，希望能彈出動聽的音樂，不是為了跟任何人競爭。」

「為什麼不跟妳父親講？」

「他在我身上花了無數的時間心血，去布拉格學音樂的花費非常昂貴，讓我成為鋼琴家是母親死前的願望，我們都不想輕易放棄。」

思儂笑出來說：「喔，拜託！這是妳的人生耶！妳媽都死多久了，妳要為了一個死人浪費一生嗎？」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思儂，第一次有人聽她這麼說竟然笑出來，這話題明明就很沉重。

「我父親認為達成母親生前的願望很重要……」

「那妳呢？」思儂打斷她的話說：「妳也這麼想？妳活著是為了達成死人的願望？妳怎麼知道妳媽不是希望妳過得健康快樂就好？」

她一時無語，一直覺得這件事很沉重，為什麼從思儂嘴裡說出來變得這麼輕鬆，下回她父親逼她，也許用這句話就能解套，為什麼她從沒想過？

「予霜……」思儂用手拿起巧克力蛋糕，一口塞進半個蛋糕，邊吃邊含糊不清的說：「人要為自己喜歡的事物而活，不該為妳爸媽而活，更別說妳媽已經死了。」

「妳幹嘛一直強調我媽已經死了？」

「因為我媽雖然還活著，但她對我漠不關心，跟死了也沒兩樣。我都是跟自己說，就當她已經死了就好了。」思儂把剩下的半個巧克力塞進嘴裡，吃得滿嘴都是巧克力。

乍聽灑脫，其實很寂寞，也許思儂是用食物填滿內心的空洞吧？

嘆了一口氣，她拿起面紙幫思儂擦嘴說：「年紀不小了，吃相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

「我已經二十歲，才不是小孩子呢！」思儂接過面紙擦嘴，嘴角還有巧克力沒擦乾淨，思儂伸出舌頭舔著嘴唇，好可愛的模樣。

不知怎麼，她也好想嘗嘗思儂嘴角的巧克力，不自覺靠過去吻了思儂的嘴角。

思儂吃驚的推開她說：「妳幹嘛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衝動，容貌秀麗氣質出眾，她無論到哪裡都很受歡迎，總是很多人喜歡她，心高氣傲，她從來不曾被拒絕。

被思儂推開很不開心，有些氣憤，她故意摟緊思儂直接吻住她的唇。

「喂，妳不要這樣！」思儂驚慌的掙扎，思儂越掙扎，她就越想吻她，索性直接把思儂壓倒在沙發上摟緊她深吻。

「唔……」思儂轉頭想避開她的吻，她用手杈進頭髮固定思儂的頭，貪戀的吸吮舌頭，柔軟的嘴唇相貼，觸感美好，思儂嘗起來比今天下午所有的蛋糕都好吃，她吻得戀戀不捨。

結束稍嫌霸道的吻，她放開思儂起身。

思儂也迅速坐起來，長髮散亂，紅著臉低頭說：「妳……妳為什麼要這樣？」

回過神，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有些羞窘，她氣惱的說：「都是妳啦！都是妳的錯！」

「為什麼是我的錯？」

「我本來只是要親妳嘴角的巧克力，妳不該把我推開。」

「我被妳嚇了一跳……太突然了嘛…...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強吻我？」思儂依然低著頭，臉一直很紅，連耳根都很紅。

無言解釋，她只好堅持的說：「就說是妳的錯啊！妳不要掙扎我就不會強吻妳了。」

「妳突然吻我，我當然要掙扎啊！」

「反正……吻都吻了，不然妳要怎樣？」

「妳常強吻別人喔？」

「才沒有呢！我沒有強吻過別人。」

「難道這是妳的初吻？」

她愣了一下，對喔，見鬼，她一直專心練鋼琴，從來沒興趣談戀愛，這確實是她的初吻。

「對啦！妳呢？」

「我……當然也是……」

「喔……」定了定神，她才說：「抱歉，剛的確太突然了。」

思儂依然紅著臉低著頭，沒說話，她無奈的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很抱歉讓妳不開心。」

思儂還是沒說話，她就起身說：「我回去了。」

她直接起身離開，思儂沒有留她。

沿著山路慢慢散步回家，她無言的苦笑，到底在幹嘛啊她，胡亂強吻別人，思儂應該被嚇死了，剛那種情況，控告她性騷擾都沒問題，如果思儂跟她父親告狀，她也沒話說。

到時她父親又會說什麼？大概覺得她失心瘋了吧！她也只能推說練琴壓力太大。

回到家，沐絃看到她一臉意外說：「怎麼回來了？思儂不是說要請妳去大飯店吃歐式自助餐？」

「唔……我們有點小爭執，我就回來了，反正我晚上也得跟老師上課。」

「也對，我剛也擔心妳們去吃歐式自助餐會太晚，反正妳爸也準備好晚餐了。待會吃過晚餐，他們就要出門了。」

「出門？」她錯愕的說：「去哪裡？」

「我爸臨時要去巴西處理一些事情，他不愛吃巴西的食物，要妳爸也一起去，大概會去半個月。」

「喔，原來是這樣。」

在餐桌前坐下來吃晚餐，她父親也說了同樣的事，叮囑她好好跟老師學鋼琴，她十天後就要回布拉格，她父親說會再抽空去布拉格看她。

吃過晚餐，她父親跟沐絃的父親一起搭司機的車去機場，鋼琴老師也來了，她只好乖乖坐到鋼琴前面彈鋼琴。

很想專心，她卻一直想起思儂羞紅了臉的表情，到底為什麼會一時衝動強吻思儂……叮，她彈錯了音，只好停下動作。

老師搖搖頭說：「再從第一小節開始，專心點。」

「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專心，不再思考強吻的事，腦中卻迴盪著抱緊思儂熱吻的感覺，琴聲似乎太過熱情了。

彈完一個樂章，她停下彈奏，老師點頭說：「很好，情感豐沛，但是有些地方彈得太用力，第一小節……」

老師開始講解該如何修正，她認真聆聽，再依照老師說的彈奏。

上完課已經晚上十點多，回到房間洗完澡，躺上床閉上眼睛，她又想起思儂羞紅的臉。

應該被思儂討厭了吧！反正她很快就要回布拉格，以後應該也沒機會見面。

既然都會被討厭，下午應該吻個盡興，思儂嘗起來那麼好吃……抱緊棉被，發現自己恨不得把思儂緊抱著懷裡，她又無奈苦笑，到底怎麼了？美女果然都有魔性，思儂的五官太漂亮，也可能回台灣度假太空虛苦悶，才會被迷惑。

起床後，無事可做，予霜只好悠閒的練琴。沐絃暑假都得去家裡的公司實習，也不在家。反正她本來就是回來度假，也只能練練琴讓腦袋放空。

沐益福對她很好，不但客廳裡擺放了豪華的平台式鋼琴，她的房間也跟沐絃的房間一樣寬敞，擺得下直立式鋼琴，她在房間也能盡情的練琴，而且，整個家沒人會抱怨她的琴聲太吵。

下午，傭人突然來敲門說：「予霜，鍾家的司機來接妳囉！」

她很錯愕，一看時間是下午兩點，沒想到思儂還是想跟她學蛋糕，她只好飛快換上T恤跟牛仔褲出門。

到了鍾家，思儂跟昨天一樣飛奔到庭園來接她，愉快的說：「材料我都準備好囉！」

羞紅的臉已經不見蹤影，思儂對她露出開朗的笑容，她只好裝沒事說：「嗯，那可以開始做蛋糕了。」

今天要做的是焦糖奶油蛋糕、杏仁奶油派跟法式檸檬塔，她請思儂先做焦糖奶油蛋糕要用的海綿蛋糕，故意不說話在一旁看思儂做，思儂非常認真的依照她昨天教的步驟進行。

把海綿蛋糕放進烤箱，思儂露出得意的笑容說：「如何？很完美吧？」

「嗯，非常好，步驟都沒有錯。那我接著教妳做塔皮。」

她認真教導，思儂也認真學習，做好塔皮放進烤箱，她再教思儂該怎麼做派皮，派皮做法非常繁複，思儂也學得很認真。

雖然態度如常，但思儂今天完全沒跟她聊天，應該是討厭她了，只是想把美味蛋糕的做法學起來，才會派司機來接她。

她向來很受歡迎，很多人喜歡她，但不代表她不會被討厭，畢竟心高氣傲，嫉妒她、討厭她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

被討厭也是活該，強吻別人真的非常糟糕，更別說那還是思儂的初吻，她也只能把辛苦學會的蛋糕作法都教會思儂當作小小彌補了。

終於完成焦糖奶油蛋糕、杏仁奶油派跟法式檸檬塔，她泡了紅茶，傭人幫她們把蛋糕跟紅茶都端到思儂的房間。

八月底，布拉格。

看完莫札特的〈魔笛〉，韓予霜走出艾斯特劇院，雖然正值盛夏，白天天氣炎熱，但布拉格日夜溫差大，夜晚氣溫偏涼，悠閒的走石板路散步回家非常愜意。

已經在布拉格生活好幾年，她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劇院欣賞歌劇，莫札特的〈魔笛〉非常棒，她百看不厭，熟悉的旋律在心中迴響，心情也莫名飛揚。

她的住處位在帝國飯店附近，從劇院散步回家只要十來分，房子建於一九六〇年左右，是老房子翻新的公寓。爬樓梯上四樓，她拿出鑰匙開了門。

風味古樸的紅磚牆壁，搭配美麗的白色木框窗戶，是她買下這層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