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的時代（第三卷）：蒼空之下

關於《蒼空之下》（節錄）

⊙關川夏央

嚴格來說，石川啄木稱不上是明治人。先讓我們來定義一下吧，像是二葉亭四迷、森鷗外、夏目漱石這些作家，他們生於明治前期，或曾沐浴在江戶時代的餘暉中，在不知不覺中受過漢文典籍和封建道德的薰陶，少年時期深受西歐文明的影響，也在「近代化」的漩渦中苦苦掙扎，接受了西歐文明卻又感到懷疑，雖然懷疑卻又不得不接受，若將這些作家稱之為「明治人」，啄木與他們不同。他生於明治十九年，這意味著當自由民權運動受到打壓，明治憲法制定完成，日本在明治時期完成「民族國家」的架構時，啄木不過是個剛懂事的孩子而已。

我的說法或許有點牽強，假設把「自由民權運動興起」到「制定明治憲法」這段動盪不安的時期，比喻為「全共鬥運動」到「聯合赤軍事件」的時期，再把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的年代，比喻為第一次和第二次石油危機中間的「安定成長期」，那麼道德規範的架構全然鬆脫，有如「情緒失禁狀態」一般的明治末年，等於就是我們現在所生存的時代了。啄木精神史上的起伏過程，其實和生於一九六〇年代的青年有異曲同工之處，姑且不論具體事件的對比，兩個時代所散發的氣氛確實讓人感受到許多相似之處。

啄木的幼年在相當安逸的環境長大，因此養成了任性而開朗的性格，他是一位「少爺」，由於生父的過失弄得家道中落，對於金錢的貪慕和虛榮，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讓千萬人為之煩惱不已，自然也讓這位明治末年的「少爺」嚐盡各種辛酸苦楚，然而大部分還是要歸咎於他自身的過失。啄木這人自負自滿，有種輕佻的憤世態度，欠缺踏實過活的計畫性和意志力，和啄木相像的現代青年可說比比皆是，他同時也是個勤學苦讀的人，和當時的主流，也就是那些把權力視為相對存在而遠遠觀望的自然主義者保持一段距離，生活上的勞苦並沒有在啄木的性格裡頭刻劃下陰鬱的烙痕，也沒有讓他的個性變得渺小而卑微，反而讓他養成思索的態度，這些磨難倒也不算白費了。

自然主義講求的是以誠實而正確的方式來描寫，然而，所謂的誠實和正確依舊會基於主觀與刻意的判斷，描寫自己的醜惡之處時多少會加以修飾，像唱歌似地來美化陳述，等於是陶醉在醜事的告白中，啄木本能地瞭解到這個原理，所以他無法像當時流行的風格那樣坦率而為。經歷過「北海道流浪時代」的辛苦，他雖然還是無法改掉裝腔作勢的毛病，更修正不了放蕩不拘的性格，但卻多少讓他不再拘泥於文學創作的神聖性，結果就在他隨口吟誦出來的短歌作品中，感覺不到刻意創作的雕琢意圖，反而能不著痕跡地描寫出源於生活者本質的感慨，最後那些皺眉苦思的自然主義作家大部分都被歷史淘汰了，唯有「哭哭啼啼又自以為是」的石川啄木永垂不朽。

明治時代和石川啄木，和現在這個時代其實沒什麼不同，也很像那種雖然是朋友，實際相處起來卻令人厭煩的青年，不由得讓人有親近之感。進步這種概念真的能適用於歷史上嗎？隨著時代變遷，更加方便的事物雖然多到數不清，我卻找不出人們因為生活便利而變得更為明智的證據，在二十年前依然有和啄木具備相同個性和生活態度的青年，現在也還是有這樣的青年，到底是因為才能不夠，還是怠惰不肯努力，抑或只是缺少認真踏實的態度呢？他們沒有留下足以讓人記憶的表現，就這樣埋沒無為，徒然地漸漸老去了。（待續）

關於《蒼空之下》（節錄）

⊙關川夏央

嚴格來說，石川啄木稱不上是明治人。先讓我們來定義一下吧，像是二葉亭四迷、森鷗外、夏目漱石這些作家，他們生於明治前期，或曾沐浴在江戶時代的餘暉中，在不知不覺中受過漢文典籍和封建道德的薰陶，少年時期深受西歐文明的影響，也在「近代化」的漩渦中苦苦掙扎，接受了西歐文明卻又感到懷疑，雖然懷疑卻又不得不接受，若將這些作家稱之為「明治人」，啄木與他們不同。他生於明治十九年，這意味著當自由民權運動受到打壓，明治憲法制定完成，日本在明治時期完成「民族國家」的架構時，啄木不過是個...

第一章 明治四十二年四月三日 煙雨
第二章 刮鬍子
第三章 在淺草嘈雜的夜晚之中
第四章 借貸王啄木
第五章 啄木為何一貧如洗
第六章 借錢也是一種表現
第七章 墨田川木芽雨
第八章 烈火般的女子——管野須賀子
第九章 退一步則餓死，進一步則爆發
第十章 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十一章 女人堅強，男人卻靠不住
第十二章 吾乃弱者
第十三章 連「憧憬」也賣了
最終章 搬到弓町
明治四十二年四月 啄木的東京
關於《蒼空之下》
新裝版後記 關川夏央

第一章 明治四十二年四月三日 煙雨
第二章 刮鬍子
第三章 在淺草嘈雜的夜晚之中
第四章 借貸王啄木
第五章 啄木為何一貧如洗
第六章 借錢也是一種表現
第七章 墨田川木芽雨
第八章 烈火般的女子——管野須賀子
第九章 退一步則餓死，進一步則爆發
第十章 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十一章 女人堅強，男人卻靠不住
第十二章 吾乃弱者
第十三章 連「憧憬」也賣了
最終章 搬到弓町
明治四十二年四月 啄木的東京
關於《蒼空之下》
新裝版後記 關川夏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