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別忠正與奸邪
第一節 考察精神
一身精神,具乎兩目
一身骨相,具乎面部
他家兼論形骸
文人先觀神骨
【原典】
語云:「脫穀為糠,其髓斯①存」,神②之謂也。「山騫③不崩,唯石為鎮④」,骨之謂也。一身精神,具乎⑤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論形骸⑥,文人先觀神骨。開門見山,此為第一。
【注釋】
①斯:語氣助詞,沒有實際意義,可以理解為「仍然,還」。
②神:與「精神」不相同,除了有精力旺盛之外,還包括一個人由知識、經歷、意志、毅力中所表現出來的氣質,是生命力、行動力、意志力和創造力的合成表現,可以從眼神裡看出來。
③騫:拔去,引申為損、虧,這裡可以理解為石頭的風化、損壞。
④鎮:這裡可以理解為依靠石頭的支撐而使山體保持牢固。
⑤具乎:集中在,表現在。
⑥形骸:指我們自己的身體。
【譯文】
俗話說:「去掉稻穀的外殼,就是沒有多大用途的穀糠,但稻穀的精華——米,仍然存在著,不會因外殼磨損而丟失。」這個精華,用在人身上,就是一個人的內在精神狀態。俗話又說:「山嶽表面的泥土雖然經常脫落流失,但它卻不會倒塌破碎,因為它的主體部分是硬如鋼鐵的岩石,不會受風吹雨打侵害。」這裡所說的「鎮石」,相當於一個人身上最堅硬的部分——骨骼。一個人的精神狀態,主要集中在他的兩隻眼睛裡;一個人的骨骼豐俊,主要集中在他的一張面孔上。像工人、農民、商人、軍士等各類人員,既要看他們的內在精神狀態,又要考察他們的形體神態。作為以文為主的讀書人,主要看他們的精神狀態和骨骼豐俊與否。精神和骨骼就像兩扇大門,命運就像深藏於內的各種寶藏物品,察看人們的精神和骨骼,就相當於去打開兩扇大門。門打開之後,自然可以發現裡面的寶藏物品,測知人的氣質了。兩扇大門——精神和骨骼,是觀人的第一要訣。
【評述】
「神骨」為本卷之開篇,總領全卷,當為全卷總綱,同時也說明曾國藩品鑑人物以神為主,形神並重。
人的相貌雖然是父母賜予的,是天生的,但人的品性、人的修養、歲月的痕跡,卻會沉澱在一個人的形體之內,形成一種精髓、核心。這樣一種精髓、核心就如一粒潛藏在體內的珍珠一樣,使人煥發出獨具個性的熠熠光芒,並透過儀表、舉止、言談得到反映。這就是一個人內在的「神骨」。
這裡,曾國藩所說的「骨」,並不是現代人體解剖學意義上的骨骼,而是專指與「神」相配,能夠傳「神」的那些數量不多的幾塊頭骨。「骨」與「神」的關係也可以從「形」與「神」的關係上來理解,但「骨」與「神」之間,帶有讓人難以捉摸、難以領會的神秘色彩。讀者一般往往很難把握住,只有在現實中自己去多加體會。對此古代醫書中記述道:骨節像金石,欲峻不欲橫,欲圓不欲粗。瘦者不欲露骨,肥者不欲露肉,骨與肉相稱,氣與血相應。
曾國藩所言的「神」,並非日常所言的「精神」一詞,它有比「精神」內涵廣闊得多的內容,它是由人的意志、學識、個性、修養、氣質、體能、才幹、地位、社會閱歷等多種因素構成的綜合物,是人的內在精神狀態。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而這裡所論的「神」,不會因人一時的喜怒哀樂而發生大的變化。貌有美醜,膚色有黑白,但這些都不會影響「神」的外觀。換句話說,「神」有一種穿透力,能越過人外貌的軀幹表現出來。比如人們常說「某人有藝術家的氣質」,這種氣質,不會因他的髮型、衣著等外貌的改變而消失。氣質是「神」的構成之一。從這裡也可看出,「神」與日常所言的「精神」並不一樣。
神是一種氣質性的東西,能在後天的環境中發生變化。神可能來自於磨練,也可能來自於陰陽的調和。讀書到相當程度,他外在的氣質與其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彷彿有某種光,這是神的一種表現。在經歷世事中成長,歷經風雨事變的考驗,氣質神態又有不同,這也是神的一種表現。神是藏於形之內的,形也就是容貌,尤其是眼睛。神與眼睛的關係就像光與太陽。神透過眼睛外觀出來,猶如光從太陽裡放射出來普照外物一樣,但神是藏於目之中的,猶如光本身就存在於太陽內部一樣。因此曾國藩用八個字來形容:「一身精神,具乎兩目。」
總之,「神」並不能脫離具體的物質東西而存在,它必須有所依附,這就是說「神」為「形」之表,「形」為「神」之依,「神」是蘊含在「形」之中的。
我們觀察一個人,首先要看其「形」,因為這是「神骨」存在的基礎,是一個人天分與稟賦的反映。五官端正,三停勻稱,骨肉豐滿,氣色紅潤,說明其人精力旺盛、生性善而正,是天生美質、可造之材;獐頭鼠目,鼻眼歪斜,骨不附肉,氣濁神枯,說明其人氣蘊不足、生性乖張,稍不留神,就可能滑向歪門邪道。這一方面可反映出胎兒受孕環境、發育過程的好壞,更主要的則是來自父母稟性的遺傳。同時,按照中國民間的傳統說法,它還是一個家族德行、德性的累積。擁有好的相貌基礎,就如同擁有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當然,擁有好的材質,並不代表一定能成就好的人品;沒有好的材質,也不代表一定成不了國家的棟樑、社會的柱石。先天的稟賦,只是一個質樸的根基、橫豎的紋路,僅僅能說明雕琢的難度有多大、需要花費的氣力有多少。相對而言,後天的教育、修身、發展才是更為重要的。隨著一個人學識、修養、心態的不斷變化,相貌所能反映的智愚、邪正、剛柔也會有動態的改變。事實上,在生活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某個人衣冠楚楚、儀表堂堂,卻感覺渾身透著一股邪勁兒;也可以看到某個人衣衫襤褸、相貌醜陋,卻不能遮掩其逼人的英氣。所以,我們在看到一個人的相貌外表後,一定要留心其相貌所反映出的「神」。這才是識人之法真正的核心。
本卷開章明義這段話,講的就是形神關係。
「一身骨相」,即是指先天材質,而五官端正飽滿與否又是材質如何集中的反映,所以說「一身骨相,具乎面部」。
「一身精神」,即是指「形」所具有的「神」,而眼睛作為心靈的窗戶,又最能閃耀出靈性、善惡與邪正。所以說「一身精神,具乎兩目」。
芸芸眾生中,普通材質者居多。隨便看一個人,也不一定強求別人擁有多高的學識、修養與智慧,所以不妨著重看其形骸,因為從其五官疏朗與否、氣色光華與否、骨骼肌肉飽滿與否、動作言談剛健與否,已然可以看出其精力如何、氣魄如何、品性如何,從而基本知其貧富貴賤之歸宿。然而,對於士人豪傑而言,就必須觀察其神骨,也就是既要看其材質,更要著重看其精神。因為你此時鑑人的目的,不是為了給別人指點迷津,而是在為國家選拔人才,不得不慎重考察。所以說「他家兼論形骸,文人先觀神骨」。
曾國藩所講的「神」、「骨」是兩個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概念,它可以表現在個人表現的方方面面。在本卷的第一章裡,曾國藩對「神」、「骨」分別作了專門論述,論述的重點又集中在眼神、骨骼上。這樣做,思路是清晰、貫通的,但對一個人精神、骨氣的觀察應當融入每一個具體細節、具體過程中。眼神、骨骼固然可以集中反映「神骨」,但形體、舉止、言談甚至日常處事方式也都可以表現「神骨」,神的變化來自於磨練,來自於陰陽的調和,來自於修養的提高。神所傳遞的心性正邪、智慧、愚笨都是其他東西掩蓋不了的,就像雲層厚積中的陽光,區別僅在於會不會鑑別。精神狀態良好,能調節激發體內潛能,靈感與超水準發揮就有實現的可能。而氣沉不下來,就做不好事情。神與精神還不是一回事。神是一個人生命力、行動力、意志力和思考力的綜合表現,是有質無形的東西,主要集中在人的面部,尤其是兩隻眼睛裡。人們看不到它的實體,卻能感覺到它的存在。神是一種氣質的東西,是能在後天的環境中發生變化的。後天的磨練很重要,也是才能、信心、智慧增長的源泉,也可以說生命力是基礎,行動力是武器,意志力是動因,思考力是統帥。
由於修養深淺的變化,有的人神光內斂,是大才;有的人鋒芒畢露,是中才;如果無神無光,則不足為論。
在考察人的過程中,有一種普遍現象,人們比較容易識別與自己性格相似、知識水準差不多、經歷差不多、能力差不多或比自己低的人才,而不同類型,比自己才高的人則判斷不準確了。加之受個人好惡的影響,很多人在觀察別人、鑑別人才的時候就犯了不少錯誤。這就要提醒人們在鑑別人才時不要以己觀人,即憑自己的主觀喜好去選人才!
精神狀態有不足與有餘之分。從外部察人,主要觀察人的精神狀態。神表現為灑然而清,或者為凝然而重,這都是好的,皆來自於內心的清明厚重。內心清明厚重,決定著他的思維正確、大腦清醒、判斷正確,以這樣的條件去領導他人和處理問題,自然得心應手。神清是內心聰明智慧的表現,如果一清到底,光明透徹,這樣人的命運、事功也就是好的。如果神渾濁不明,內心的聰明智慧也沒有多少。或許可以製造一點無聊的笑料,卻不足以堪用。這樣的人就不足為論了。
神有餘的表現是,眼光清瑩流轉,目不斜視,眉毛清秀尾長,容色澄澈如冰泉,清如一泓秋水。處理事情時果斷剛毅,鎮定沉穩,臨危不亂。與眾人相處和和融融,卻又不為眾人所淹沒。沉著靜養,氣定神閑,言不妄發,性不妄躁,喜怒不動心,榮辱不變節。
神不足的表現是,似醉非醉,似醒非醒,頭腦渾濁不清。不愁似愁,經常憂心戚苦。似睡非睡,一睡便又驚醒。不哭似哭,經常哭喪著一張臉。不嗔似嗔,不喜似喜,不驚似驚,不畏似畏。神色混亂不定,容儀濁雜不清,言語瑟縮寒滯,閃爍隱藏不定。面色初時花豔,繼而暗淡無光。
察神也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除了觀察眼光清瑩渾濁外,還要結合他的舉止言談,才不會有偏失。神有餘就有足夠充沛的精力來從事比他人更多的工作和學習。因此,能做出超過常人的成就來。
神情而足的人,才是有大智慧的上等人才。觀神時還有兩點要注意:一是先清後濁的人,也就是天資聰穎,但後天因為懶惰和驕傲而慢慢地變成了普通人;二是先濁後清的,也就是天資愚鈍但經過後天的努力,以勤補拙的人。曾文正即曾國藩就是這樣的人。
科舉出身的曾國藩在領軍行兵打仗時多從文人中選拔將領,因而一生結識的讀書人無數。「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這句話簡單、平實,卻是他一生經歷的結晶。後世文人推崇曾國藩,僅此就足以理解一些文人對他的敬佩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