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從打鐵匠孩子到民主運動記錄者 邱萬興
1960 年5 月19 日,我出生在桃園市觀音區的客家小村落,海邊有一座台灣最西邊的「白沙岬燈塔」。
從小家裡生活清苦,祖父與父親邱坤發,兩代都是觀音街上打鐵匠,父親五十歲,母親邱徐算妹四十歲,才生下我這個在家排行的老么。我上有五個哥哥,因家裡窮苦、小孩多,老四秀錢送觀音塘背廖家做養子,在家變成老五,我的妻子紫妃,從小就住在我家斜對面,我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岳父家是一家雜貨店,我們家的賒帳,直到我結婚前才還清。
我就讀桃園市觀音國小時,幾乎是天天拿著筆在畫畫。國小一年級時,第一次參加校內美術比賽就獲得第一名,可以上司令台領獎,獎品是36 色的彩色蠟筆,這個非常珍貴的蠟筆盒獎品,讓我從此喜歡上畫畫。我在國小沒有美術專業老師指導,都是靠自己摸索出來的,那時候的畫作只能算是小朋友的塗鴉吧。
小時候,我聽不懂閩南語。1970 年代《雲州大儒俠》史艷文在台灣電視台播出,當時我就讀國小五年級,連我這種客家村落的小孩,都迷上看史艷文布袋戲,對戲中的戲偶,藏鏡人的口頭禪「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印象深刻。因為布袋戲的演出,我才聽得懂閩南語,但是不太會講,直到來台北就讀復興美工時,班上的同學都會用閩南語交談,那時候才學會講閩南語。
從水電工到復興美工
就讀觀音國中時,一、二年級的導師麥良興,是國立藝專畢業的美術老師。我的水彩與繪畫得到麥老師的重視,經常被麥老師指派去參加各類壁報與美術比賽。
我要考高中前,老師都鼓勵我去報考國立藝專。我覺得自己的學科成績不理想,自認為考不上,加上擔心家境貧窮,到外地住校念書會造成家裡的負擔,我選擇在桃園就讀省立龍潭農工的電工科。入學後,才知道是接電線與焊水管等相關課程,不僅如此,下學期的課程,還要教導我們爬上三樓高的電線桿,因為那可能是將來的工作之一。我念了一學期,就知道自己毫無興趣。「我曾經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我不希望我以後的人生就是做水電工。」因為班上的教室布置都是我在負責,班上的黃同學告訴我,你這麼有美術天分,為什麼不去台北就讀復興美工,那裡才是你發揮所長的地方,你不適合做水電工,讀電工科太可惜了。所以,我決定辦理休學,轉換跑道重新報考台北的復興美工。
復興美工招考學生時,安排了兩天的考試時間,一天考學科,一天考術科;考術科當天,上午考素描,下午考水彩。1976 年的暑假,我如願以償考進了復興美工的美工科,最初父母以為美工科畢業後,就是去畫電影看板。入學後才發現,學校課程內容包羅萬象,什麼都得學,素描、油畫、水彩、水墨、平面設計、攝影、雕塑、版畫……所有你想得到的美術類型都要會。還有,念美工很花錢,幸好有在台北大哥的支持才能半工半讀順利完成學業。
復興美工非常注重專業科目的訓練,學校就告訴我們,你們到學校來,想學的,就是將來踏出社會可以用得到的美術專業技術。從一年級起,我們就接受平面設計老師林耀堂的魔鬼訓練,那時候,每畫一張作業,絕對超過二十個小時才可能完成。就讀美工科三年裡,『數學』只要第一年讀完即可,二年級以後就不必再讀了,『理化』則是三年完全不必讀,你只好好好學習繪畫技巧與平面設計等課程,不需要準備考大學聯考。
八○年代台灣政治局勢轉折,黨外勢力開始公開挑戰國民黨的統治。1979 年爆發美麗島高雄事件,那一年,我從復興商工美工科畢業,台灣的房地產銷售事業正逢起飛之際,許多房地產公司需要平面設計人員,我進入海華建設公司,擔任房地產廣告的美編工作。
《八十年代》美術編輯
1981 年起,黨外人士與美麗島受難家屬為了爭取言論自由的空間,紛紛創辦政論雜誌。我的幾位復興美工同學黃志堅、劉韓畿、王玉靜等人都跑到黨外雜誌《深耕》、《八十年代》、《前進》、《關懷》當美術編輯。1985 年,我與同學劉韓畿一起在康寧祥創辦的《八十年代》雜誌擔任美術編輯工作,當時在《八十年代》的同事有司馬文武、徐璐、康文雄等人。
我們擔任美術編輯人員都是兼職的,因為一個禮拜只要去一天,每個星期四晚上,都要通宵熬夜用手工趕稿到天亮,晚上8 點後開始做美術完稿設計,那時美編完稿和修稿都還是要手工製作,執行編輯徐璐負責分每個單元版面與配圖,每期要完稿64 頁,我和同學二人負責64 頁黑白完稿及封面彩色完稿,我在徐璐那裏學到了不少黨外雜誌的編輯技巧,並從此展開長期擔任黨外雜誌美編與攝影工作。
我的人生,意外地從單純的廣告設計,走向了台灣民主運動這條路。很多黨外的朋友都開始習慣稱我為「小邱」。
同年底,台北市議員林正杰要競選連任,在前進雜誌社上班的黃志堅同學邀約我們幾個高中同學去幫忙畫大字報,我們在林正杰位於和平東路、基隆路口競選總部內,通宵達旦寫大字報、畫漫畫,諷刺獨裁的國民黨。林正杰的民主牆,經常吸引了許多支持者的目光。那時候,在黨外候選人總部公開場合張貼民主理念大字報,可說是對選民宣揚黨外理念的重要窗口。
組黨前夕投入「黨外公報」工作
1986 年,康寧祥決定東山再起,投入台北市立委選舉,將《八十年代》雜誌停刊。我便轉往台北市議員周伯倫創辦的《新路線》雜誌社擔任美編,當時和劉一德、賴勁麟、沈楠成了編輯部同事,這本雜誌編了十幾期,遭到警備總部不斷地查禁、查扣,《新路線》幾個月之後也倒了。當年黨外雜誌被警總查禁、沒收的情形非常嚴重,我那些參與黨外雜誌美編的同學們,時常因為工作沒有著落,紛紛向各大報社轉進,有的去中國時報,有的轉進首都早報與自立晚報……。回憶起當時的政治環境,如果民進黨沒有成立的話,我大概也會離開黨外的工作圈吧!
「黨外公共政策研究會」第三任理事長是台北市議員顏錦福,想要創辦一份《黨外公報》周刊,邀請賴勁麟當主編,我負責《黨外公報》周刊攝影及美術編輯,當時一個月的薪水是八千元,負責拍攝當時黨外重要活動及組黨說明會。
「黨外公共政策研究會」總會地點在立法院旁、青島東路上,二樓辦公室大約三十幾坪。組黨前夕,一同打拼的伙伴有林樹枝、陳清泉、賴勁麟、王作良、郭文彬等人,共同為民進黨組黨的基層文宣工作發聲。每星期四的晚上,我一定帶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女朋友廖紫妃,也就是我現在的牽手,一起幫忙《黨外公報》打字與校對趕稿到天亮才送廠印刷,感謝我的牽手廖紫妃和我共苦同甘,百分之百支持我參與民主運動。
「民主進步黨」創黨初期,我在中央黨部不但一手包辦民進黨創黨黨證設計,同時還要編輯中央黨部機關報《民進報》與街頭運動的傳單設計。我也陸續編輯包括《台灣關懷》、《台灣人權》、《台灣與世界》等十幾本黨外雜誌工作,在當時都可以看到我的許多美術編輯作品。
影像也是一個時代的記憶,我是一個喜歡用相機記錄故事的人,台灣民主運動史上,我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解除戒嚴後,台灣街頭的抗議聲浪,已經風起雲湧更加勢不可擋了,民主進步黨對台灣民主化的推進是非常重要,才有今天的民主自由的台灣,我的台灣民主印象故事,就從黨外人士在台北圓山組黨說起……。
我這個世代的台灣人,都是從戒嚴一路走到民主來的,而台灣也是從這樣的民主貧瘠乾涸之地裡,硬是在惡地裡冒出新芽、長出新葉,終至茁壯成大樹的。這無數的每一片民主新葉,都寫著每個人各自不同的、屬於他的艱辛又美好的台灣印記。至於我,則是一個喜歡用相機記錄故事的人,我用30 多年持續不斷的影像紀錄了這大樹長成的整個完整過程。這是屬於我的台灣民主故事,當然更是關於這個民主大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