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舅舅

放眼望去，那裡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醒來之後，有好一會兒，我注視著從低垂的雲層縫隙中露出的玫瑰色天空。然後，我吸吮了青草的汁液。甘甜的汁液滲透到我全身的每個角落。我站了起來，踩在潮濕的青草上，決定走到出現在遙遠前方的那棵大樹那裡。

一個身穿藍襯衫的男孩坐在樹下。

「阿孝？」

聲音從喉嚨深處滑了出來。

「是啊。」男孩回答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然後眨了一下眼睛說：

「我沒想到是女孩。」

也許他在等我。

「很好。」

阿孝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拍了拍褲子的屁股。我低頭一看，發現剛才還光著的雙腳，穿了一雙橙色的球鞋。

「感覺可以跑得很快。」

因為我從來沒跑過，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要不要跑看看？」

「嗯。」

「預備、跑！」阿孝說完，跑了起來。我搖晃了一下，但兩隻腳立刻很自然地動了起來。風拂在臉上，我張開了雙手。

好舒服！

「喂，妳要去哪裡？」

遠處傳來阿孝的叫聲。我停下腳步，覺得有點喘不過氣。答、答、答、答，腳步聲仍然沒有停止。有人在我耳朵裡繼續奔跑。

阿孝和我時而賽跑，時而唱歌；時而猜謎，時而單腳蹦跳，時而用草葉做成笛子吹著玩，玩得不亦樂乎。整天幾乎都是雲層低垂，雲層縫隙露出玫瑰色的斑駁天空，既不會變得更明亮，但也不會更暗，所以我們可以盡情地玩。

肚子餓了，就吸吮青草的汁液；玩累了，就蜷縮在樹下睡覺。

睡覺之前，阿孝都會說：「我們來玩接龍。」阿孝認識的字比我多很多，所以經常幫我，只不過阿孝認識的很多字都很難，我完全不瞭解意思，每次玩到最後，都是他一個人在玩。

不動前、荏原町、千鳥町、鵜之木、北千束、九品佛、鶴卷、砧、田町、千歲台、池上、三宿、九段下、多摩川園前。

聽著阿孝略微沙啞的聲音說著這些日文發音中，前一個字的最後一個讀音，剛好是後一個字第一個發音的文字接龍，我進入了夢鄉。

有一天，阿孝突然對我說：

「對了，我必須回家了。」

他看到我不發一語，牽起我的手說：

「你和我一起回家。」

我很驚訝，然後高興起來。

我們走在草原上，很快就看到了阿孝的家。有紅棕色的屋頂，還有綠色的門和窗戶，有些地方的油漆剝落了。

「味道好香啊。」

阿孝聽了，用力吸著鼻子。「今天是煮咖哩。」

「阿孝，你回來了。」

綠色的門打開了，一個戴著發光寶石胸針的女人走了出來。她笑臉盈盈，一隻手拿著湯勺。一個正在看報紙的男人從裡面的房間探出頭說：「阿孝，你回來了。」

「他們是我的爸爸和媽媽。」

阿孝在脫鞋子時告訴我，他的爸爸和媽媽都有一頭很漂亮的白髮。

「原來是女孩。」

阿孝的媽媽看著我，眨了眨大眼睛說。

「女孩？不是穿著褲子嗎？」

阿孝的爸爸拿著報紙，也從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真的是女孩，穿短褲很漂亮的女孩。」

阿孝的爸爸扶著眼鏡，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然後說：「很像真奈美。」

誰是真奈美？

「趕快去洗手，要吃飯了。」

阿孝的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

「對不起啊，早知道妳今天會來，我就煮奶油燉菜了。」

阿孝的媽媽為我的杯子裡加了好幾次冰水。我吹著咖哩，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進嘴裡。

「我覺得啊，」

我咕嚕喝了一口水，又繼續說了下去。

「等到有一天，我不怕辣的時候，就會喜歡咖哩。」

「是這樣嗎？」

「嗯，一定是這樣。」

阿孝的媽媽對我露出笑容，她的一雙大眼睛周圍擠出了細紋，看起來更溫柔了。

吃完飯，我們四個人一起玩撲克牌。他們教我玩接龍，一開始阿孝在旁邊指導我。阿孝的爸爸玩撲克牌時也在看報紙，有時候會忘了出牌，我就對他說：

「叔叔，輪到你了。」

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

「他不是妳的叔叔，我才是妳的舅舅。」

阿孝對我說。

沒錯。阿孝是我的舅舅。

阿孝的爸爸和媽媽，是我的外公和外婆，我的媽媽是阿孝的姊姊。我還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樣子。

但是，我知道媽媽的心情。灰色的雲，雲層的後方露出少許玫瑰色的天空。遙遠的天空。這裡所有的一切，連每一片青草的葉子，都是我的媽媽打造的。

放眼望去，那裡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醒來之後，有好一會兒，我注視著從低垂的雲層縫隙中露出的玫瑰色天空。然後，我吸吮了青草的汁液。甘甜的汁液滲透到我全身的每個角落。我站了起來，踩在潮濕的青草上，決定走到出現在遙遠前方的那棵大樹那裡。

一個身穿藍襯衫的男孩坐在樹下。

「阿孝？」

聲音從喉嚨深處滑了出來。

「是啊。」男孩回答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然後眨了一下眼睛說：

「我沒想到是女孩。」

也許他在等我。

「很好。」

阿孝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拍了拍褲子的屁股。我低頭一看，發現剛才還光著的雙腳，穿了...

導讀

林宜和（旅日兒童文學研究者）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出現一個不知名的小女孩。小女孩舉步出發，遇見她從未見過的舅舅，再見到外公、外婆，還有她未來的媽媽……。

《夢中的舅舅》是一個虛幻、奇異、美麗，又有點悲傷的故事。初看這個故事，讀者大概會陷入迷離的情節當中。不只是因為故事的背景很夢幻，更因為故事裡的人物，好像都不在這個世界。那麼，包括「我」和「我的舅舅」，究竟都在哪兒呢？

如果說，這是一個發生在「母胎」內的故事，許多疑問或許會得到解釋。「我」還沒有出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的舅舅」阿孝已經在二十年前過世，就一直維持他當年八歲的模樣。為什麼「母胎」當中，會有這麼一家人呢？因為「我」未來的媽媽，一直無法忘記過去，尤其是她心愛的弟弟阿孝，更傷心帶走阿孝的那一場意外……。「我」的出現，給阿孝和外公外婆帶來撫慰，卻令未來的媽媽徬徨和不安。

《夢中的舅舅》作者湯本香樹實，是日本聲譽極高的兒童文學作家，得獎無數。她擅長用纖細和間接的手法描寫主角心情，尤其是對生和死的主題，有獨樹一幟的功力。

日本現代兒童文學發展之初，標榜向日性，避免負面陰暗的描寫。直到七○年代初期，受美國現代兒童觀影響，主張孩提時代應由「保護的時代」轉變為「預備的時代」。由於社會和家庭結構改變，資訊發達及兒童身心早熟，使原該被呵護的童年，變成進入成人世界的預備階段。描寫死亡的兒童文學，因此突破禁忌問世，受到矚目和研究。

湯本香樹實的代表作《夏之庭》（1992），是描述三名頑童觀察垂暮老人的夏日經驗。老人最後真的死去，卻令三個孩子體會生命的意義。他們在老人的人生最後，和他做了溫馨交流，彼此都獲得救贖。繪本《熊與山貓》（2008），是描述死亡與再生的感動傑作。熊失去他摯愛的朋友小鳥，一直無法走出悲傷和絕望。直到熊遇見一隻自由豁達的山貓，用音樂帶領他敞開心胸，重新獲得生命的喜悅。

《夢中的舅舅》延續湯本香樹實的生死觀，更刻畫面對未來的勇氣和希望。故事當中原初的「我」，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因為遇見阿孝，「我」開始認識生命，體驗親情，並想像未來的世界。只是，「我」要進入未來世界，就得與阿孝、外公和外婆道別。不過阿孝說，總有一天，「我」將會在某一個瞬間，憶起曾和他相遇……。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前世和今生。「我」終於勇敢跳入茫茫深淵，投向未知的新世界。

「我」未來的媽媽，原來抱著難解的心靈創傷。媽媽有時哭泣，傷心過去，更為孩子的未來擔憂。但是，阿孝鼓起勇氣，帶「我」去見他當年十一歲的姊姊。姊弟一家再會，團圓敘舊。媽媽終於走出陰影，安詳入睡，準備迎接新的小生命。

據說，湯本香樹實醞釀《夢中的舅舅》故事十餘年，卻都沒有成書。直到她認為「時候到了」，才勾勒成型，完整推出。可見這個作品，對作家本身的意義重大。插畫家植田真飄渺含蓄又細膩的構圖，完全滿足了湯本香樹實的期望，給作品呈現完美的面貌。《夢中的舅舅》在日本除了少兒讀者，常被作為贈送準媽媽的禮物。珍惜摯愛的親人，感念生命的美好，令本書被一讀再讀，回味無窮。

導讀

林宜和（旅日兒童文學研究者）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出現一個不知名的小女孩。小女孩舉步出發，遇見她從未見過的舅舅，再見到外公、外婆，還有她未來的媽媽……。

《夢中的舅舅》是一個虛幻、奇異、美麗，又有點悲傷的故事。初看這個故事，讀者大概會陷入迷離的情節當中。不只是因為故事的背景很夢幻，更因為故事裡的人物，好像都不在這個世界。那麼，包括「我」和「我的舅舅」，究竟都在哪兒呢？

如果說，這是一個發生在「母胎」內的故事，許多疑問或許會得到解釋。「我」還沒有出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的舅舅」阿孝已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