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識初醒
我最先意識到的是水聲,然後是渴,極強烈的渴,彷彿我肉體的存在只為了「喝水」這個理由。我睜開眼,外面的世界一片昏暗,籠罩在超現實的銀色光霧裡。我仰躺著,看到天空中有黃色光點和銀色光點,以步調不一的細微頻率交替閃爍著。
我抬起頭,看看四周,聽到海邊傳來海浪拍岸的的聲音。我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爛,還夾雜金黃色的沙子。空氣的味道暖暖的、鹹鹹的。我的神志慢慢清醒,疑惑也陸續浮現: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把我帶到了這個稀奇古怪的地方?但我想不出問題的答案,一股強烈的絕望感浸透我全身。我好孤獨──我對這兩個字的體會從未如此真切過。
我開始搜索腦海,想從中尋找答案,卻發現腦袋空空如也,一絲回憶都沒有。原來,我不存在,或存在於這身體裡的東西(無論那是什麼)並不存在;最起碼沒有過去也沒有記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開始頭痛起來,接著這陣刺痛開始往外散播,傳到我胳膊、肚子和腿上。這,應該就叫悲慘吧,而且是最血淋淋的悲慘。
沒多久,我開始覺得噁心想吐,一股沉重的焦慮感隨之來襲。我意識到,再不喝水,我一定會死。我聽到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你只剩幾分鐘可活了。為了活命,我強自壓抑內心的無助感,往大約五公尺外的水邊爬,死命地爬。好不容易,爬到了水邊,我在下陷的沙堆上用手肘撐起身體,伸出顫抖的雙手舀水狂飲,像動物一樣狂飲。水裡雖然沾了不少沙子,但我還是一股腦把它吞下。
浪花拍岸的旋律,和遠處某個看不見的暗礁上海浪碎成浪花的聲音,是這個詭異的世界裡我聽得到的唯二聲響。但眼前的東西,沒有一樣是我熟悉或認得的,彷彿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或只有我一個生物活著。我繼續喝水,儘管那水又鹹又難喝,儘管明知那不是我身體需要的東西,我還是照喝不誤,畢竟,這時候的我有什麼資格挑剔呢?死亡之門宛如一陣陰風,徐徐吹入一個本來很溫暖的房間。
就在我喝水的當下,一個念頭閃過我腦際:我叫什麼名字?天啊,難道我已經神志不清到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了?我趕緊舀水潑臉,希望能喚醒我沉睡的腦。在黯淡的夜光下,我的雙手看起來好怪,好像異形。我看起來應該是人,不確定年紀多大,但肯定很老,而且是很老很老。
我被這一切給搞得一頭霧水。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拋棄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海岸上,如此詭異的狀態,連猛獸都要畏懼三分了,更何況是人?會不會,我其實不是人?這個念頭剛出現,我就再度失去了意識。
第二章 日出
過了不知多久,有東西喚醒了我,但那個東西不是渴,而是光。燦爛奪目的光,讓我的世界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甦醒中的太陽,發出某種預知性的光輝,並逐漸填滿我的世界,我的眼睛逐漸聚焦在我身處的海灘上。除了我眼前的水,沒有任何東西在動;而這片水是如此浩瀚,海藍色與藍紫色的粼光,交織成一幅光影變幻不停的龐大織錦。
距離我不遠處,有一艘小型的救生艇,但已經破爛得跟竹筏差不多了。它破敗的模樣,讓我不禁感到熟悉──唉,同是天涯淪落人。它看起來是如此渴望回到海洋的懷抱,就像我渴望回到陸地的懷抱一樣。會不會,我當初就是搭乘這艘救生艇而來的?當這念頭閃過我腦海之際,我費力站起身來,再笨手笨腳、頭昏腦脹地走到船邊,想看看裡頭有什麼。沒有。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沒有工具,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倒是有一根壞掉的槳、一個被陽光曬得發白的空塑膠瓶,和各式各樣的骨頭。應該是魚骨吧,我猜,雖然我也不怎麼確定。
離開救生艇後,我發現在海岸線更遠處還有一樣東西。看起來像是木製的籃子,外表同樣破爛,至於裡面的東西,不管是什麼,應該來自大海吧。就在我走近它時,我發現上面有文字,但不是我所熟悉的,雖然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懂不懂任何一種語言。
身體虛弱的我,勉強使出力氣踢了它一下,籃子就這樣翻倒過來。果然,我先前的懷疑是對的,籃子裡同樣空空如也。我想,這塊木頭可能會有點用處,所以把它拖到樹旁,最起碼我可以坐在上面思索我的命運。這時候我痛苦地意識到,接下來怎麼做,可能會決定我未來是生是死。
太陽升起了。正當我集中注意力仔細思索「自己到底身在何方」時,陽光照遍了整片沙灘。
然而,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是誰、我遭遇到了什麼事,以及其他充塞在我腦海裡的種種問題,看來都必須暫時擱置,因為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我得搞清楚我在哪裡。於是我開始打量周遭環境,好確認能否找到新鮮的水、食物,和遮風避雨之處;可能的話,我更希望能找到一個與我有同樣遭遇、能給我一點什麼幫助的人。
站在海岸線的邊緣,我頭一次注意到,這片海岸並不是光禿禿的,而是被蓊鬱的植物和高聳的樹林給環抱住。樹林後方有個緩緩上升的陡坡,通往某個海拔約九十公尺高的山脊。我當下馬上明白:我必須爬上去。唯有從那高處俯瞰,我才能看清楚這整個周遭環境,並對於接下來該怎麼辦做出明智的決定。至少到時候我會知道,這地方是一座島呢?還是某塊陸地上荒無人煙的海灘?甚至,山脊的另一側,是否可能有一座城市存在呢?總之,我一定要搞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