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 前言〉
如果開頭寫道『這是個沒有情感的社會,人們沒有痛苦也沒有衝突……』,看過記憶傳授人嗎?我們多半會覺得生活在那種社會裡的人都是白癡。他們活在一場大騙局裡面,提倡著沒有痛楚、老年、衝突也沒有愛和恨的世界。開玩笑!人生有情有愛有傷心有難過,才能感受到生命真正的美好啊!怎麼可以支持一個反對『人性』的社會呢?這是身為旁觀者的我們最容易得到的結論,因為我們的世界是擁有痛苦才能珍惜快樂的,是需要衝突才可以激發體悟的,尤其是需要『愛』才可以切身體會到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是的!的確是這樣,我並不想否定什麼,但那也只是我們用「自以為的進步觀」在看世界而已吧?就好像歐洲人見到原始部落的居民時,認為那就是「落後」「未開化」一樣,但重點到底是生活的「科技性」「便利性」「文明性」,還是單純的「快樂程度」呢?我們在看理想國的時候,也常因其牴觸現有的常規、信仰或價值,條件反射地否定、拒絕、甚至譏笑那些不同的想法,給了眾多著作一個『反烏托邦』的貶稱,到底憑什麼呢?微薄又混亂的道德還是知識缺乏症候群?不管如何,在這裡請避免帶著自己的熟悉的世界觀去看任何一個世界,記住!這種賽麥維爾斯式(先入為主式的反對)的反應絕對是錯的,請在參閱這本書時,把一切成見都拿掉吧,不管是很基礎的『該擁有感情』或者『自殺是錯誤的』,請通通拿掉!謝謝,在此祝您閱讀愉快。
──宮島浅草 紀元二○○○‧○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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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等到回覆,但很快的,我就猜出了自己不在家的時候,世紀末的人們是拿什麼理由回答我家人的。
是的。世紀末組織宣布的審判日過了。
不像馬雅預言什麼事都沒發生,很多人確實地在那一天死了,縱使程度上與所謂的世界末日、人類滅亡還勾不上邊,但仍造成社會上很大的輿論風波。死掉的人不分階級,但在街邊流浪的人倒是死的稍微多一點;死掉的人有分年齡,由老人與二○歲上下的年輕人佔多數,但十五歲以下的小孩則幾乎沒有問題。有人說是一種奇怪的病毒入侵,也有人說這關乎史上最冷的一次寒流。當然,關於世紀末組織的新聞也不勝枚舉,很多人藉由世紀末組織的網站與他們聲音的錄製作為證據,想要抓住一切得罪揆禍首,然而這依然以證據不足、可信度不夠以及「真的也找不到人啊!」使得在法律界、學術界都只能不了了之,跟幾年前馬來西亞航空MH三七○失蹤一樣,成了懸案,只剩二流學者與陰謀論者在不斷假設間勾起民間熱潮,尤其在某些神祕節目中更被熱烈地討論。但即使如此,這場「審判」仍在民間界引起了嚴重的影響。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官方名稱:冬至無差別集體國民離奇死亡事件
時間: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地點:全國各地
死亡人數:兩萬七千三百六十七
發生原因:不明(疑似猝死)
其他資訊:一、所有死者皆是在睡眠中死亡。
二、所有死者死亡時皆帶著笑容。
三、此事件有類似「犯罪預告」的文章,但無法確定其真實性。
民間界的騷動是這樣的。首先「無能的政府」被推上了更高的境界,人民上街要求政府追究責任,把「只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的標語打個響亮,呼籲現在的執政黨必須道歉並賠償,同時也引發了另外一群人的聲音,像認為執政黨是無辜的,所以不應該把錯加諸在上頭;或認為必須拿過去歷史的例子做對照,要藉此做對歷史進行揭露或認識;也有認為這是全體國民都該負責的事,且關乎教育制度、資本主義等等體制上的事。形成了檯面上沸沸騰騰的局面,持續轟動了好幾個週間。
然後是檯面下。新聞把死者的家屬慟哭的畫面加油添醋,不但一堆特寫還有數不清的「我不想活啦!」的語言,且隨之出現了大量的祈禱團體,宗教的、財團法人的、自發性的……他們引領著無數人拿著燈火、白花與各種有祭祀性質的物品去哀悼死者,在各個有死者的社區與街頭,幾乎都成為了焦點新聞。總之社會瀰漫著一股時而淒涼又時而對立的風氣,依然矛盾地,不免有著荒謬的氛圍。而這大概都在事發後兩天開始進行,焦點為期了約莫三週。在「設施」待了快一個月的我回到家時,很明顯的理解到:都是過去了。
有研究報告指出一個人生命中「真正重要」的好友平均值是五個,加上家人,嚴肅來講,一個人的死亡真正牽引到的人約末十個上下,寬鬆估算的話,也就是全國有將近三十萬人會受到事件的嚴重牽連,但說真的,三十萬人口很多,但,夠多嗎?
事實證明是不夠的。畢竟人口還是太多了,這還不構成撼動整個國家的「鑰匙」。一方面經濟循環沒有因此被破壞,社會結構還能維持下去;另一方面眾多人雖然擔心自己也會受到「審判」,但到底人們還是活在「不會隨便死掉的神話」下,堅信著「日常性」這種東西。或許吧,人們總會認為死亡是帶有戲劇性的,一場場死亡永遠是別人的故事而不是是自己故事,是別人親人生命的巨響而不是自己周圍的劇變,在一個把延長生命奉為圭臬的時代,我們排拒死亡,不認同死亡,在沒有親身體會前都不願相信它離我們是如此的近。
我突然想起冷硬派的人在世紀末海岸對我說的話:「人若死過一次後能復活,那對於這個世界的價值觀就會改變很多吧。我曾想過,如果這世界上的人都能體會一次死亡的感覺,那人們是否都會更珍惜『活著』這件事,進而減少更多無意義的紛爭,化解更多因為慾望產生的煩惱呢……只要大家願意珍惜活著的一切,很多事情就不會這麼複雜了吧。」
同樣的道理,如果人們活在能認知死亡威脅的國度,是否會因此改變很多陳腐的價值觀呢?然而,對於審判,這充斥著大量不確定性與超現實性的事件,就連我所知的也僅僅是「讓那些覺得活著沒意義的人正視自己活著這件事,然後用好似合乎情理的方式讓他們選擇自殺。」諸如此類沒有預防方向的抽象概念,這要如何改變整體社會對死亡的觀念呢?會不會只要多數人的日常還能照舊,再駭人的新聞也就能夠被新事件取代,留下的傷痕只歸於當事人的重要關係者,不會有所謂「共感」和「集體意識」。到底是因為人與人的關係越來越疏離,還是國民彼此的凝結力不夠高什麼的?不知道,但看台上的爭吵就知道現在還不是考驗的時候,只能等到世紀末組織宣布下次的審判,或又發生什麼毀滅性的災害才能確定這個社會是不是像索多瑪或蛾摩拉,連十個善人都沒有,否則,再多「看似嚴重的事件」,終究也會變成影像符號罷了。
總之,我不在家的理由自然就連結到了這場大量死亡的社會事件,家人被告知「我被送去緊急處理中心。」「知道沒有危險就好。」「目前還不可以多問。」「也不可以走漏消息。」等等戲劇性的回答,但我相信冷硬派的人等人真的有辦法說服家人的,不管方法如何,一群人要封住一兩個人的口,並不是件難事,更何況是有特殊背景的組織呢?
得到冷硬派的人的回答已經是一陣子後的事情了,就跟我想得一樣,只是他們到底用什麼方法說服他們,我依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