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預謀 ▍
大家都叫他鬼子六,也不知道為何這樣叫他。他曾經想賺很多的錢,很多,讓老婆有錢花,要買什麼就可以買什麼,自己還可以在外包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可他也知道,那是自己在做夢。不過,也不算是在做夢,只要有膽,有機會,他會大幹一場,哪怕是不正當的收入,也可以是犯罪。如果賺了一大筆,坐了牢也心甘,總比這樣窩窩囊囊地活著要強。自己也算是一個要強的人,至少不是一個弱者。他留著一點小鬍子,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感覺,誰也不會去小看他,而他總是在找機會。可是,就是這種令他很不滿意的生活也沒法過下去了,工廠怎麼就一下子沒氣了,倒閉了。他想都是那些只會貪不會幹的人把企業搞砸了,好好的一個企業,好好的生產線,如果管理行銷不出差錯,怎麼就會弄到連混一口飯的能耐也沒有呢,真的見鬼。那些無能的企業領導,對每個職工每人放發一萬六,就算是了事了。鬼子六和他妻子玉米棒兩個人(他妻子愛吃玉米,別人就這樣叫她)收了三萬二,就這麼三疊錢再加薄薄的二千,捧在手上又輕又沉,怪誰呢?出路又在哪兒呢?這點錢又能做什麼呢?可自己倒還從來沒有一下子摸過這麼多錢。如果不是這次下崗,有了這些錢,也夠老婆和孩子買上好些東西,可惜,這是打發費,也是喪葬費。他妻子說把這些錢放到銀行裡去,慢慢花,也可以過上幾年,再想辦法找事做。如果找到了,又有了這筆錢,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可是,沒有什麼專長,又沒有好的學歷,也沒有什麼他娘的手藝,找份工作談何容易。況且,還不能出任何一點狀況,如生病啦,有事急用啦,一旦花完了,那就慘了。不管怎麼樣,還得早點找份工作做,就憑自己這點膽識,沒准拉一幫兄弟搞個黑社會,收收保護費,或是搶個攤位,搞點運輸也能弄點錢,老子就不信沒有辦法。況且,現在多少還有點本錢。
正當鬼子六忐忑不安又雄心勃勃的時候,最近因為抽煙過多他老是犯咳嗽,不但咳,濃痰裡還有血跡。他本能地感到一絲恐慌,該不會是肺裡有什麼問題吧。嗨,管他呢,死就死吧。不過,他還是去做了一次檢查。三天后他提心吊膽地去看化驗結果,醫生說他的肺有問題,又支支吾吾不肯明說。他讓醫生明確地告訴他,因為他必須明白真相。醫生很不情願地在一張紙上潦草地寫下「肺癌晚期」四個字。他一眼就看清了這四個字,他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醫生勸他馬上住院做化療,並說採用中西醫結合的辦法,許多病人活了好幾年。他還是拿起了那張紙,痛苦不堪地走出了醫院。怎麼辦?他不斷地問自己,就這幾萬塊錢能治好這個病嗎,當然不能,這點錢遠遠不夠。如果自己還有三個月的存活期,再拖上一年半載,這錢花了就沒了,妻子孩子靠什麼吃飯?看來這錢是不能去動它的,自己最好立刻就死掉,死得越快用錢越少,自己根本沒有權力再活下去。他似乎下了決心,可心裡總有不解的結。他想,就算這錢一分不花地留給妻子,她們又能支撐多久呢?可憐的妻子不比男人那麼有機會,再出去打工掙錢,兒子才十三歲,今後又靠什麼成長?想到這些,他淚流滿面。就算有一個男人可以和他的妻子共同生活,他很清楚,他們的生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改善。他忽然就有了一個主意,他想把他的那份錢拿去買保險,事故保險理賠多達幾十萬,像礦難、車禍那樣。同樣是死,也不能這樣白白地死,要死得安心。沒想到自己以前想發財的夢沒有機會實現,現在到了這個死的份上,卻可以實現自己的發財夢。他感到自己慢慢遠離了對死亡的恐懼,但必須把這件事做成。他研究了一些保險公司的理賠條款,他覺得完全可行。於是,他終於去了一家保險公司,花了整整一萬多元,就連辦受理的人也很奇怪地看了他好幾眼。可他不露聲色,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他是一個「腕」似的。條款上寫有如果意外身亡,這筆保險就可以獲理賠五十萬元,他覺得自己這條命值了。於是,他拿了保險單,回家給妻子說明了情況。他妻子一聽就急了,為什麼好端端的要去買這個保險,而且是花了他的全部下崗費,她開始不斷地抱怨,又和他爭吵。他只是告訴她,他有自己的打算,這樣做完全了為了他們母子。他沒有告訴她真相,一方面怕她悲傷,另一方面怕事情會敗露。
鬼子六每天徘徊在熱鬧的街頭,他希望有一輛車會突然向他撞來,然後,他再看看這個世界,含笑地死去。而當司機受到驚嚇一場以後,無論是逃逸還是自首,這筆錢就會進入他妻子的帳戶。可是,一連好幾天,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而他自覺體力已一天不如一天,他不想再這樣拖下去。每拖一天,對他來說都增加了死亡的風險,這樣死去是分厘無獲的。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很想從高樓墜下,也算是個意外,可事故認定如果是自殺,也是白死。他越來越著急,他甚至弄不明白掉進河裡淹死算不算是個意外,他吃不准,所以他還是沒做。這天,有一輛公車在他面前駛過,他想該行動了,就在下一輛向他駛來時,他就突然橫過馬路,眼看就要被撞到,公車還是剎住了車,別人罵他「找死」,他冷冷地看了司機一眼,路上的人都嚇著了。
在他準備回家的路上,經過了一條比較偏僻的小路,他正愁找不到機會之際,卻讓他看見了驚險的一幕:一輛急駛的小轎車突然把路邊的一個女人撞倒了,隨後司機下車看了看,發現周圍沒有路人,便又一溜煙地跑了。他記住了車牌,又去看了看那個倒在路旁的女人,像是已經死了,嗨,天地下竟有這樣的事,想死的人找不著機會,無故的人卻這樣死了,如果撞死的是自己該有多好。不過,他又感到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他找了個藉口弄到了司機的住址。到了那裡一看,還是一家私營餐廳,而且招牌菜還是河豚。他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點了幾樣小菜,也點了河豚,又要了點酒。他明白這是他此生最後的奢侈了。到了結帳的時候,他讓老闆坐在他的旁邊,然後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說道:「這菜的味道真不錯,昨天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此語一出,老闆頓時直冒冷汗,再一想,他來無非就是要點錢嘛。於是,他很快進去準備了一萬現金,哆哆嗦嗦地給了他,又道:「一點小意思。」於是,鬼子六收了一萬塊,神氣地離開了,一萬塊就這樣到手,他心裡一陣狂喜,買保險的錢弄回來了,老婆不用再抱怨他了。可那老闆雖然付了錢,畢竟是個人命關天的案子,又有別人看見,他深感此事非常地不妙,他每天提心吊膽地過著。果然,又有電話來了,這次要的數目是兩萬。他不敢拒絕,雖然他是小本經營一下子也弄不到兩萬,於是他只能東湊西借,可心裡感到,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給了兩萬,下次再要,三萬、五萬、八萬……怎麼辦,這可是個無底洞啊。看那人也不像是個正經人,又一臉的邪氣,這事可怎麼收場?不過,他還是克制自己,到了約定的時間,鬼子六照樣先坐下來吃喝了一頓,隨後,擦了擦油嘴,又道:﹁這魚太鮮了,我吃上了癮。「這話明明是說,他以後還要再來拿錢。他想和他拼了,別人起早摸黑的辛苦錢,就這麼好拿?不過,他還是把事先準備好的兩萬塊放到了鬼子六的面前,他心裡暗想,這可是老子最後一次給你錢了。﹁下次再來吃魚,你不會下毒吧。「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收了錢,揚長而去。店老闆天天在等鬼子六的電話,而鬼子六把收來的錢讓老婆保管,老婆追問錢的來歷,他只是說賭錢贏的。玉米棒一方面擔心,一方面還是把錢收好了,並關照他不要再賭,見好就收。而他卻說,他自己不賭,雇別人賭,是個高手。輸錢的是有錢人,找個刺激,玩個心跳,不在乎這些小錢。他老婆半信半疑。
那天,鬼子六又打電話通知店老闆要去吃魚,並讓他準備五萬現金。此時,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他想去自首但又害怕,他知道他再也搞不到這麼多錢,又擔心他去告發,現在,似乎只有一條路了,讓他吃下有毒的河豚,弄出人命最多是個意外。動手是禍,不動手也是禍,動手說不定還能滅口。於是他一邊弄魚,一邊做了手腳。他從裡邊看出來,鬼子六一副不可一世的形態,心想,就是再給他五萬元,他也不會甘休,這種無懶,只有讓他去見閻王。魚上桌了,鬼子六照樣吃了幾口,又渴了幾口,他忽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他明白店老闆下毒了,這正合他的心意。
鬼子六死了,而店老闆也因為「過失殺人罪」而獲刑三年,緩行三年。他想還好,虧了幾萬塊錢,守住了祕密,那可是兩條人命啊。一條是逃逸罪,一條是謀殺,如果被查出來,死刑是跑不了的。現在好了,事情的一切真相都被掩蓋住了,他繼續經營著飯店,只是不能再做河豚招牌菜了。這樣,生意越發難做,客人都是沖著這道菜來的。他想等過一個時期,也許風聲過去了,他可以再做這道招牌菜。不過有一天,突然獨自來了一個女客人,她什麼也沒有點,而是交給了他一封信。來的女客人自稱是死者的妻子,此話剛落,他頓時雙腳一軟,感到大禍臨頭。他真的絕望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不該肇事逃逸,不該被人敲詐,更不該蓄意殺人。他真的崩潰了,他顫顫抖抖地拆開了信:我是個絕症患者,謝謝你的招待。為你守住了一個祕密,我獲得了巨額理賠,我們來世再見。他彷彿看見了一個人,從天上漂下來,看著他,不停地大笑,於是,他也大笑起來,而且,一個人坐在那裡,笑個不停,一連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