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空手還鄉說道元
廖肇亨(中研院文哲所研究員)
如果沒有上個世紀出版的藏經資料,明清以前的曹洞宗祖師們的著作多數已成獅絃絕響,人間罕值知音。即令明清之際曹洞上一代尊宿覺浪道盛都感慨宋代宏智正覺、真歇清了的著作無緣得見,江戶時代中期的日本僧人大典顯常、慈周六如、全苗月湛一度有意將在中國已經散佚、但卻完好保存在日本的祖師(特別是曹洞宗)著作送給中國。
晚明以來,曹洞宗雖然似乎尚有不絕如縷的法脈傳承,但曹洞禪法修習的實相已經無人知曉。明代以後,中國禪林儼然已經是看話禪一枝獨秀,念佛禪的工夫歷程其實與話頭禪相去不遠,即令曾經風靡一時的文字禪(儘管有種種不同的內涵)都已成夢幻泡影,明代以後,大慧宗杲在禪林的絕對權威基本上已然確立。不論是臨濟宗下的虎丘、楊岐,或是曹洞宗的少室、雲門、壽昌等派別,莫不以大慧宗杲為依歸。縱使萬曆三高僧之一的紫柏真可弘揚惠洪覺範與綱宗思想,漢月法藏的三峰派承襲其說,推動五家「綱宗」作為甄別,但只能說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絕對無法挑戰看話禪的權威,觀晚明曹洞宗健將無異元來的《參禪警語》一書便可以思過半矣。
然而一衣帶水的日本禪林,曹洞宗始終維持著強大的生命力。
江戶時代以後,曹洞宗獲得幕府與一般民眾的廣泛支持,大有凌駕臨濟宗的氣勢。永平道元禪師《正法眼藏》一書終於得以正式刊行(在此之前都是以寫本的方式流傳),各種註釋也應運而生。江戶時代可以說是道元重獲大眾目光的關鍵年代,特別是在文化人之間,例如松尾芭蕉、良寬等人都表示對道元的欽仰孺慕。
《正法眼藏》是日本禪宗史上首部非漢文體的語錄,意義非同一般,看話禪的旗手大慧宗杲也有一部同名的著作。永平道元在《正法眼藏》一書對大慧宗杲大力抨擊,撞倒須彌山的用心不言可喻,而他最重要的資具,無疑就是曹洞宗默照禪的傳統。
時至明代,所謂「默照禪」代表人物宏智正覺已經成為傳說中的名字,其著作無法得見,遑論其思想內涵。因為有開祖永平道元,日本曹洞宗一直將宏智正覺、天童如淨視若拱璧,今人方得一窺默照禪法。當然,號稱「誤讀」(或說刻意隨心所欲、創造性地解讀經文)天才的永平道元絕不可能一成不變的接受前人的說法,多少也有因時因地應機的轉換,只是這需要更縝密的推求與比對。
從禪宗思想史的角度看,永平道元以「身心脫落」為悟道契機,以「眼橫鼻直」、「空手還鄉」為標記。「眼橫鼻直」大概不脫傳統上「法爾自然」的涵義。一說道元「空手還鄉」,乃指孤身回國,但熟悉禪宗傳統的人很難不對「空手還鄉」別有體會。「空手還鄉」這個說法結合了兩種禪宗理想,一是「赤手搏龍蛇」,也就是一空依傍,貧無立錐,而能開創天下;另一則是「高唱還鄉曲」,也就是此生安隱在自足圓滿的境界,遠離京都繁華地,開創禪宗的新境界,而且還堅守師門傳承,讓後世得以悟入大光明藏。
道元天資高妙,傳說他幼時讀儒書完全可以無師自通,但他從不自滿,看他在宋國修行時完全可以「脇不沾席」(不倒單),其刻苦自勵之狀可想而知。除了發揮一己之見的《正法眼藏》一書之外,這裡所收的幾部著作,正好可以看出他不擇時地精勤辦道的用心。古德修行,不雜用心,見此可以思過半矣。
永平道元是東亞禪學史、思想史上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歐美學界對道元的研究早已汗牛充棟。華語圈研究道元的先驅當屬傅偉勳教授,之後吾友何燕生教授窮積年功力,譯註《正法眼藏》一書,亦大有功於道元。正好文化亦有志重接永平道元心光,讓更多讀者有機會得以認識這位東亞思想史上的巨人,也對禪宗文化的內涵與創造力有不同的體會。
【前言】(摘錄)
曹洞宗.永平寺.傳奇開山祖(摘錄)
在不算長的傳道生涯中,道元為貫徹其所體悟的真理,不只每一次開示皆以嶄新的角度闡釋佛典與公案(最後留下近百卷《正法眼藏》),並且詳細立下叢林清規作為生活準則,廚房如何準備餐點(《典座教訓》)、僧堂如何用餐(《赴粥飯法》),甚至如何洗臉、刷牙、洗澡、方便等等,要求僧眾解、行並重。
在道元看來,只有透過語言文字去理解佛法、趨近真理是不夠的,必須堅守與(證悟的)佛一樣的行持,過著如法的生活,因此行、住、坐、臥和誦經、參禪一樣重要,生活即修行,一切都是真理的體現。
七百多年來,以永平寺為首的日本曹洞宗僧侶,都被要求遵守借鑒自唐宋叢林所建立的清規,將戒律、修行、生活合一的精神內化到時時刻刻的作息之中。
曹洞宗「只管打坐」威儀即佛法,作法是宗旨
曹洞宗為禪宗五家七宗之一,以洞山良价為宗祖;「曹」或指良价弟子本寂所居之曹山,或曰源自(六祖)曹溪慧能。慧能門下南嶽懷讓一脈開創臨濟宗和溈仰宗,青原行思一脈則開創雲門、法眼、曹洞三宗;臨濟宗後又衍生楊岐、黃龍兩派。以臨濟、曹洞兩宗影響最為深遠,傳承至今。
禪宗雖強調「己事究明」(認清自己本來面目),標榜「不立文字」,但並不意味經典、理論、文章不重要,而是要修行人(或者說真理的追求者)明白不管文字它如何精深,都不是真理與智慧本身(「說似一物即不中」)。真理與智慧必須通過修行者自身獨一無二的求索、內省與體驗來顯現,這也是道元歷經日本天台宗系統教學、榮西所傳臨濟宗薰陶、南宋諸禪院洗禮,直到天童寺如淨禪師的直指單傳,最後獲得的確信與結論。
如果「修證一等」(或說「修證不二」──當一個人開始修行的時候,他就直指本證,就是開悟,就是所謂「佛」)的觀點成立,那麼所有的修行都是「證上之修」(以佛之身、口、意在修行),所以修行人的言行必然也須具備佛之威儀,於是洗臉、刷牙、吃飯、睡覺、洗澡、理髮、剪指甲、大小便利,生活中的一切都同等重要,身心由外而內都要像佛一樣清淨。
只要此時此刻心無雜念,放下對過去、未來的執著,對事事物物不去分別,則每一個當下,都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方,看到真實的風光。這就是道元的消息:正師隨身,不斷行持;應機說法,隨緣道得;身心脫落,只管打坐;全體本然,法爾如是。
代表作《正法眼藏》顛覆文字語言邏輯,翻轉想像力
道元的代表作《正法眼藏》不管就篇幅分量或內容的難解程度,都是名副其實的皇皇巨著,即使在日本,歷代註釋、語譯之書汗牛充棟,一般人仍難以深入堂奧,遑論與道元或日本曹洞宗素無淵源的他方讀者。
所謂難解,並非文字之難,而是道元「道得」的方式——顛覆漢字詞語邏輯,甚至頻繁使用誤讀、超譯(傅偉勳先生所謂「創造性詮釋」)的手法,用來加強語意、進行獨特的詮解,或表現一些微妙難言的見地。
比方以《增一阿含經》中「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所謂〈七佛通戒〉為例,歷來談到「莫作諸惡」,傾向將「莫作」視為動詞而解讀為「莫作諸惡」,但在道元眼中,當你誓願眾生「諸惡莫作」而修行時,即產生「莫作」之力,於是「莫作」須作形容詞解——諸惡將無可造作;也可以這麼看:因為山河大地皆是如實的存在(現成公案),只待你不帶相對之眼、分別之心去接受,一旦超越二元對立,善、惡即非有非無,則既無惡可作,也沒有造作者。
或《景德傳燈錄•卷五》南嶽懷讓和馬祖道一師生間著名的「磨磚作鏡、坐禪成佛」公案:
馬祖常習坐禪,懷讓試探他,問「坐禪圖什麼」,馬祖說「圖作佛」,懷讓故意取一磚在石頭上磨,馬祖看了問他「作什麼」,懷讓答「磨作鏡」,馬祖即問「磨磚豈得成鏡」,懷讓回道「坐禪豈得成佛」,馬祖聽了大悟。從臨濟宗看話禪立場解讀此則公案,意指若不懂得運心,只管打坐是無法開悟成佛的,但道元站在「本證妙修」的立場,認為坐禪的此刻,即是開悟的佛,因此無需再通過坐禪而成佛,於是在他看來,此一公案的重點不是勸誡修行人勿執著於坐禪,而是坐禪時不可有期待成佛的想頭。
一本「道元入門」最平易近人的三部漢文短篇
由於道元多數時候是以不落入二元對立的「最勝義諦」、「一如」平等觀,來鋪陳關於心、佛、眾生,或是存有與時間、修與證、生與死、善與惡等等的究竟樣態——「全體本然」的「現成公案」,而且很多法、理都是要伴隨行、證,亦即你必須帶著不染污的(脫落的)身心,行動與思維對象一如,才能較好地了解道元,或者說,與道元對話;但對於所有想更深入地認識道元、曹洞禪的人,若要不因《正法眼藏》的難解而卻步,或許就得另闢蹊徑。
這本書應該就是一個初步的嘗試。
整體而言,這就是一本「道元入門」,讓讀者對道元禪師、日本曹洞宗、「只管打坐」法門、七堂伽藍永平寺等等有個概略的認識,無非拋磚引玉,但願早日因緣具足,通過更專精的學人、更高明的譯者持續努力,以期當華文圈讀者想進一步接觸道元《正法眼藏》、踏上知性的探險之旅時,能有理想的完整白話翻譯可以參照。
【典座教訓】(摘錄)
「典座」是禪宗修行道場中負責營辦僧眾齋、粥、茶、湯等餐飲相關的役職,以現代用語來說,類似大廚,但又不僅止於此。
《典座教訓》是禪宗史上極為珍貴的文獻,因為它除了詳細說明禪門中典座一職的工作內容與修行運心的契合,同時也精彩呈現了作者道元禪師個人對佛法、尤其是禪修的見解。
〈原文〉
山僧在天童時,本府用典座(註1)充職。予因齋罷過東廊,赴超然齋之路次,典座在佛殿前曬苔(註2),手攜竹杖,頭無片笠,天日熱,地磚熱,汗流徘徊,勵力曬苔,稍見苦辛;背骨如弓,龍眉似鶴。山僧近前,便問典座法壽,座云:「六十八歲。」山僧云:「如何不使行者人工?」座云:「他不是吾。」山僧云:「老人家如法。天日且恁熱,如何恁地?」座云:「更待何時?」山僧便休。步廊腳下,潛覺此職之為機要矣。
〈白話翻譯〉
典座故事一:寧波用師父
我在天童寺掛單修習時,當地出身、法號中有一「用」字的師父正擔任典座。
有一天午齋結束,經東迴廊前往[寮舍之一的]超然齋途中,看到用典座在佛殿前大太陽底下曬海苔,手握竹杖,頭上連斗笠都不戴。那時陽光很強,地磚熱到燙人,他汗流浹背,仍專心勞作,看得出來有點吃力;老人家背脊屈曲如彎弓,粗礪的眉毛白如鶴羽。
我趨前詢問典座年紀,典座答道:「六十八歲。」我又問:「您年紀這麼大了,這種事為什麼不讓行者或雜工去做呢?」典座說道:「別人是別人,與我自己的修行無關。」我又說:「老人家說得沒錯,但陽光熱成那樣,為什麼非要挑這個時間來做呢?」典座答道:「如果不是現在,難道還有更適合的時間嗎?」
聽他這麼說,我無言以對。我在迴廊邊走邊回想剛才的對話,深心覺得典座這個職位的重要。
(註1)法號通常為兩個字,為表示尊敬,只以一字稱呼法號中有一「用」字的典座和尚。
(註2)苔為海藻的一種,也有一說是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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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又嘉定十六年(註1)癸未五月中,在慶元舶裡,倭使頭說話次,有一老僧來,年六十許歲,一直便到舶裡。問和客討買倭椹(註2)。山僧請他喫茶,問他所在,便是阿育王山典座也。
他云:「吾是西蜀人也,離鄉得四十年,今年是六十一歲,向來粗歷諸方叢林。先年權住孤雲裡,討得育王掛搭,胡亂過。然去年解夏了,充本寺典座。明日五日(註3),一供渾無好吃,要做麵汁,未有椹在,仍特特來討椹買,供養十方雲衲。」
山僧問他:「幾時離彼?」座云:「齋了。」山僧云:「育王去這裡有多少路?」座云:「三十四、五里(註4)。」山僧云:「幾時回寺裡去也?」座云:「如今買椹了便行。」山僧云:「今日不期相會,且在舶裡說話,豈非好結緣乎?道元供養典座禪師。」座云:「不可也,明日供養,吾若不管便不是了也。」山僧云:「寺裡何無同事者理會齋粥乎?典座一位不在,有什麼缺闕?」座云:「吾老年掌此職,乃耄及之辦道也,何以可讓他乎?又來時未請一夜宿暇。」
山僧又問典座:「座尊年,何不坐禪辦道,看古人話頭,煩充典座,只管作務,有甚好事?」座大笑云:「外國好人,未了得辦道,未知得文字在。」山僧聞他恁地話,忽然發慚驚心,便問他:「如何是文字?如何是辦道?」座云:「若不蹉過問處,豈非其人也?」山僧當時不會,座云:「若未了得,他時後日,到育王山,一番商量文字道理去在。」恁地話了,便起座云:「日晏了,忙去。」便歸去了也。
〈白話翻譯〉
典座故事二:船上偶遇老僧
又,嘉定十六年五月初,我還待在停泊於寧波碼頭的船上。一天我正和日本的船長談話,看到一名年約六十歲的中國老僧往我們這艘船走來。他逕直上了船,說想和日本人商量購買香菇的事。我招待老僧喝茶,並問他打哪兒來的,他說他是阿育王山廣利禪寺典座。
他說:「我出生於西方的四川,離鄉至今已經四十年,今年六十一歲了。先後待過各地的道場,前幾年來到阿育王山的僧堂掛單,隨意度日;沒想到去年夏安居解夏那天被指定充任典座一職。明天為逢五之日[要為修行僧加菜],可是山上並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吃得開心的東西,本來打算要煮麵疙瘩,偏偏香菇也用完了。恰好聽說有日本船抵達,特地趕來購買,希望能夠好好供養來自四方的僧眾。」
我問他:「您是何時從阿育王山出發的呢?」典座說:「午齋結束後即刻下山的。」
我又問道:「阿育王山離此地有多遠呢?」典座答:「三十四、五里遠。」
我說:「準備什麼時候回返寺院呢?」典座說:「等買好香菇之後馬上回去。」
我提出建議道:「今天與您不期而遇,得以在船上交談,不是正好可以結緣嗎?請典座師父今晚接受我的供養。」典座答道:「這可不行,寺裡明天要做特別的供養,如果不是我自己來做是不行的。」
我不解問道:「像廣利禪寺這樣的大寺院,難道沒有別人可以幫忙煮飯做菜?即使您一個人不在,應該也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吧?」典座說:「我到這把年紀才當上典座,其實這就是老後的修行,我為什麼要把機會讓給別人呢?何況我離開寺院時並未取得外宿一夜的許可。」
我又問:「您年紀已經這麼大了,若說要修行,為什麼不專心坐禪辦道或參究公案,卻接下繁瑣的典座之職,整天忙著作務,您覺得這樣好嗎?」
典座聽了大笑說:「你這個外國來的老實人,看來你還不懂得真正的辦道是怎麼回事,也不太理解公案文字的作用啊。」
我聽他這麼說,突然覺得非常丟臉,心中大驚,馬上向典座請教道:「如何才是文字?還有,怎樣才叫辦道呢?」
典座答道:「如果你能夠認真去探究你的問題,終有一天你就會了解如何是文字、怎樣是辦道(註5)。」
當時我甚至搞不清楚老人家在說什麼,典座見狀說道:「如果還是不懂,以後有機會就上阿育王山來,到時我們再好好討論一下所謂參禪辦道是什麼意思。」說完立刻起座,說:「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即辭別而去。
(註1)「嘉定」為南宋寧宗最後一個年號,嘉定十六年為公元一二二三年。
(註2)「椹」或是香菇,亦有一說為木耳。
(註3)禪宗道場每隔五天為「五參上堂」之日,住持登法堂須彌壇為僧眾說法,這一天也會供應比較特別的餐點。
(註4)約等於二十幾公里。
(註5)老典座似乎在此提點道元:作務和參究公案話頭以及坐禪辦道並沒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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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雪峰(註1)在洞山(註2)作典座,一日,淘米次,洞山問:「淘砂去米?淘米去砂?」峰云:「砂米一時去。」洞山云:「大眾吃個什麼?」峰覆卻盆。山云:「子他後別見人去在。」上古有道之高士,自手精至,修之如此,後來晚進,可怠慢之歟?先來云:「典座以絆(註3)為道心矣。」
如有米砂誤淘去,自手檢點。《清規》云:「造食之時,須親自照顧,自然精潔。」取其淘米白水,亦不虛棄。古來置漉白水囊,辦粥米水。納鍋了,留心護持,莫使老鼠等觸誤,並諸色閒人見觸。
〈白話翻譯〉
淘米如辦道
雪峰義存在洞山良价座下修習時擔任典座一職,有天正在洗米準備煮飯,洞山問他:「你是挑出沙子然後將白米丟掉,或是挑出白米而除去沙子?」雪峰答道:「管它沙子、白米全都不要。」洞山再問:「那僧眾還吃什麼?」雪峰一聽即將洗米的盆子整個翻覆過去。洞山說:「看來你以後還會找別的師父參禪去。」過去修行成就且德性高潔的禪師,都是這樣一方面遂行典座的職務,一方面不忘用心禪修,我們作為後進晚輩,還敢怠慢鬆懈嗎?過去曾有一位大德這麼說:「所謂典座,就是挽起袖子,帶著求道之心將眼下的工作全力做好。」
如果不小心將白米當沙子丟掉,或將沙子誤作白米沒有挑出,都必須親自再確認一遍。《禪苑清規》上說:「準備食材、烹煮食物的過程,如果典座都能審視每個細節,飯菜自然有好味道而且非常乾淨。」淘洗過白米的水不要輕易倒掉,自古以來都會用布囊濾過,即使一粒白米也不要浪費;洗米水拿來炊飯或熬粥時用。當洗好的白米放入飯鍋以後,也要用心看顧,不要讓老鼠等接近,也不要讓閒雜人等探看或觸摸。
(註1)雪峰義存(822-908)為德山宣鑑弟子,遍參禪席、綿密修行,有著名的「三到投子、九上洞山」典故,投子指投子山、洞山指洞山寺,三九指反覆多次,形容為求教不辭艱辛。他培育了玄沙師備、雲門文偃等弟子,有《雪峰真覺禪師語錄》傳世。
(註2)「洞山良价(807-869)為雲巖曇晟弟子,曹洞宗開宗祖師,嗣法弟子有曹山本寂、雲居道膺。
(註3)「絆」或即「襷」(tasuki),日本人穿傳統服飾勞動時,用以挽繫和服長袖、讓雙手可以自由活動、方便工作的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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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所謂老心者,父母心也。譬若父母念於一子,存念三寶如念一子也。貧者、窮者,強愛育一子。其志如何,外人不識,作父作母方識之也。不顧自身之貧富,偏念吾子之長大也。不顧自寒,不顧自熱,蔭子覆子,以為親念切切之至。發其心之人能識之,慣其心之人方覺之者也。然乃看水看榖,皆可存養子之慈懇者歟?大師釋尊,猶分二十年之佛壽,而蔭末世之吾等。其意如何?唯垂父母心而已。如來全不可求果,亦不可求富。
〈白話翻譯〉
如父母慈愛其子
所謂老心,即是父母心。就像父母心心念念都在小孩身上,典座對供養三寶的每一個細節都要念茲在茲,猶如父母總是念著自己小孩一樣。
再怎麼貧困、一無所有的父母,也會竭盡心力去呵護自己的小孩。那種心情到底像什麼,局外人不會理解,只有身為父母的人才懂。作父母的,不管自己冷熱,總先幫小孩添衣或遮陽,這是父母對小孩時時無微不至的天性。
能夠懷抱父母心的人,才會了解什麼叫作老心;把調理僧食的所有過程時時都放在心上的人,也才會成為一個自覺而明理的典座。總是不忘自問:檢查水量多寡或是揀選食材的時候,有沒有帶著父母養育小孩那種慈愛之心?修行成道者釋迦牟尼都自願減壽二十年,以此福德來庇蔭後世的我們。這是什麼樣的心意呢?正是父母心啊!世尊如來既不貪求任何果報,也不是為了世間的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