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超越新詩銅像國的視野
詩以意象表意,內蘊比喻或象徵技藝,為文學最純粹的形式。至於該意象在比喻或象徵的作用中所連結不同範疇的事物,則又成了創新世界而深富審美興味的對象,始終被叨念著且期待它能普遍化。所謂「一個社會沒有詩,就得死亡」(Martha Graham語)和「人生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花無香;三恨曾恐不會寫詩」(清人語)等,無不徵候著詩這種體裁的美感極大化需求。
然而,詩的容易寫作與否,卻又體現著領域內觀念的差異及其競勝心理。好比在西方人心中所有的「一個數學家除非稱得上是位詩人,否則不能算是真正的數學家」(Karl Weierstrass語)、「我想結識一個作畫的屠夫、一個以寫詩為業的麵包師」(Robert Browning語)和「我認為結婚以後,一個男人沒有變成幽默大師的話,他必定是個可悲的丈夫。就同樣的意義來說,戀愛中人沒有變成詩人的話,他必定是個差勁的情人」(Soren Kierkegaard語)等這一最好大家都是詩人的期待,很明顯不會把寫詩視為一件繁難的事;相對的,中國古來盛傳的「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鬚」、「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忽有好詩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難尋」和「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等說詞,就不可能將作詩等同吃飯睡覺而連尋常人都可寄望。這各自相沿至今,有了整個文化的交會作背景,取捨就變成詩教的一大考驗;在此地想要擺脫自我傳統束縛的人,寧可選擇前往對方的界域裏攬勝尋芳,終而卯到了一畦「新詩」小園圃,從此告別古典詩的紀律,同時也埋下了畢竟僅能尾隨別人的命運。
這是說西方人在創造觀這種世界觀的引領中,以詩性思維盡得馳騁想像力的快慰,詩作已由格律化轉向徹底的自由化且從前現代的模象跨向現代的造象/後現代的語言遊戲/網路時代的超鏈結等多重風貌;而國人只能在一番望洋興嘆後勉力去仿效,卻忘了自己內裏還存著氣化觀這種世界觀的印記,相關內感外應的情志思維式習氣仍然深著,產製始終小人家一號,根本難入西方人的眼!也因此,在我們這裏將各種別人實踐過的詩體像浪漫詩、象徵詩、立體詩、超現實詩、魔幻詩、符號詩、解構詩、後設詩、新圖像詩、多向詩、互動詩等如數取來仿作後,自然也就橘逾淮而為枳,不但規模變小了,並且在無力超前的情況下也不禁都變成一座座的銅像。眾銅像集結成銅像國,場景是够壯觀了,但板滯的形象也只合供人憑弔!
顯然這條尾隨學舌的路是沒有前景的,還想奮力一躍而產出如古典詩那樣管領風騷的人,勢必要走出銅像國而另覓途徑,開啟詩運才庶幾可期。而依歷數此次詩變概況並詳加審度所得,當以資訊文學化(詩化)的新觀念為前導,將現存各文化系統(包括印度佛教所興作緣起觀這一專擅逆緣起解脫的解離思維在內)所可採集的資訊匯合來創製新體(這是只崇尚自我文化的西方人所陌生且無能企及的),就無異是最先進且最高的選項。本書率先掀揭此中秘辛兼己身嘗試示範(在內文中僅註記詩集名稱而不便一一細舉說明),有心人曷興乎來體驗看看,翻轉新局或許就在今朝。
周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