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兵後才知道感冒是真的會死人
訪談形式:面訪
受訪者:鍾敏嘉少尉
主題:民國98年01月05日,06:00之前的營舍狀況。
(訪談人:請自我介紹。)
直接講?
我是少尉鍾敏嘉,現職是警衛勤務排排長,在步校是普通學員,不是幹部。預官同梯都叫我「老頭」,因為我比大學剛畢業的同梯大十歲。我是博士畢業直接取得預官資格的步兵官,新訓在成功嶺,二階段訓在步校。
(訪談人:掉槍機當天早上6點之前,你是否有什麼不一樣的發現?)
早上6點之前?那是我們提前起床整理內務或處理業務的時間。6點才是正式起床時間,但大家都會提早起來。
和平常不太一樣的地方嗎?那天應該和之前的每天早上差不多吧,就是從「滴滴滴滴」的電子鬧鐘聲開始的。
啊,那天「滴」了特別久。我記得我摸到自己的手錶,一直猛按,但「滴滴滴滴」還是沒停。我隔了一陣子才確定不是我的手錶在叫。錶的主人自己起不來,就「滴」個沒完。
我看時間,好像是5點28分或18分。太早了,所以我還大概記得。我們會把鬧鐘往前調一點,但多數人不會早過5點40。所以這「滴滴滴滴」也滴得太早了。早上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這個「滴滴滴滴」。
(訪談人:除此之外,你曾注意到寢室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這時候沒開燈,看不到什麼吧?都黑黑的。
因為那個「滴滴滴滴」還是滴個沒完,我也睡不好,就坐起來。我有轉身看床頭旁的窗外。那時是冬天,天還沒完全亮。
想不起來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大概就,就是聞到窗外的空氣,很乾淨的空氣。平常我們的「窩」,就是蚊帳圍起來的那個長方體,我們通常說那是「結界」,很不透氣,很悶,但睡覺又規定要架蚊帳。冬天還好一點,夏天根本是地獄。
但是這天早上剛起來的時候,蚊帳內居然飄入很清新的草香。這算是不一樣的地方吧?我是聞到那個味道,才會轉頭看窗外。那個味道應該是草被大家踩了一天,受傷的部分混合露水發酵,再用整個晚上慢慢蒸發到三樓來。
(訪談人:你接著就起床了嗎?)
也沒有,就聽那個「滴滴滴滴」,然後在發呆。有點煩。
因為「滴」了太久,我右手邊有同學在乾咳,大概是他也不爽了。我想找聲音來源,叫手錶主人起床,但滴聲突然停了。被按掉了。然後我這組床架開始搖,搖搖搖,一個黑影從我腳邊掉下來,「哦哦」叫兩聲。
聽到「哦哦」,就知道掉下來的,是睡在我上舖的天天。我睡下鋪,他睡我正上方。我們營舍是雙層床。
天天的本名叫楊德賓,我們同學都叫他天天。他現在好像是在軍備局還是軍情局。他大概是下床時踩空一階,變自由落體,直接著地。
他在地上坐了十幾秒才痛完,然後抓著床柱站起來,安靜的打開內務櫃著裝。我看他掛上綠色的值星帶,才想到他這天是我們步兵隊的實習值星官。值星官要帶隊和處理一整天的業務,所以他才會這麼早起床。
(訪談人:你們隊上的值星官工作量算重的嗎?)
就算不是最辛苦,也是排前面兩三名吧!我們步兵隊的同學都有機會輪到值星,但也因為全都是少尉,地位都一樣,所以值星官也特別辛苦。最不好管的就是同學了。
一般排長的值星帶是整條紅色的,但在步校是受訓階段,所以值星官背的是綠帶子。但依我經驗,工作量不會比紅帶子少哦!我在步校也背過一週的值星。
我們五中隊通常值星背一次都是一週,不像有些基層班隊,值星帶一背上去就黏著拔不下來。不過天天很幸運,他背不到四十八小時就下莊了,因為我們前面是在放元旦連假和補假,四號晚上才收假回來,天天就是那時才接值星,但我們六號中午就會結訓,所以他的工作是帶隊走出營門的瞬間就結束了。
因為馬上要閃人,所以四號晚上收假回來的時候,同學都超隨便的,亂成一團,像畢業前的學校。不過步校本來就是學校啊,步兵學校嘛!只是一般人不會來讀。但很多台灣男人讀過。被強迫的,各種強迫。
當然步校也有女人啦。
(訪談人:這位值星官除了著裝之外,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特殊行動嗎?)
喔,他摸了很久,最後就左手抓值星帶尾的那個「球」和毛穗往後甩,帥氣消失在黑暗中。我們背值星帶都會有這個習慣,因為那個球和毛會卡來卡去,要一直往後甩,但走一走又會卡回來。
我當時有注意到那條值星帶的毛穗又快掉光了。這種值星帶,外面軍品店都買得到,一條沒多少錢,都是粗製濫造,壞得很快。值星官還要背出去跑演習,跑跑跳跳兩下就沒「毛」了。
我背值星之前,我看當時值星官背的帶子已經剩沒幾根毛,所以收假回營的路上自費買一條新的,然後輪我值星時我就背新的。但是反而被中隊長幹了一頓,他說這種東西怎麼可以自費。
可是如果不自費,不知何年何月才拿得到新的。我下值星後,我買的帶子就送給隊上,那條帶子也一直用到結訓。然後公發的還是沒下來。
(訪談人:值星官離開後,你做了什麼事呢?或是看到什麼?)
雖然還沒到我設定的起床時間,但都醒了,我就在床上拉筋。這時候我看到寢室內有幾支手電筒的光影,應該是其他早起處理業務的同學。有些同學有晨間勤務,像整理器材之類的。反正在6點正式起床時間之前,整棟大樓都是「水電燈火管制」,不能開大燈,如果要提前起床動作,只能偷偷用手電筒。所以他們也不是在做什麼壞事。
到了5點40分,我的手錶終於響了。我就下床去上廁所。雖然是在高雄,但一月初清晨還是有點冷,我是先穿好運動外套,再把蚊帳拉起一點點,從小縫伸腳下床,等兩腳都套好了拖鞋,整個人再溜滑梯那樣滑出蚊帳。
其實再幾分鐘後就要摺蚊帳,直接掀起來出去就好了,但兵當久了就是會有這種「反射動作」,不想破壞整齊的狀態,所以動作都很小,以免要花時間整理。
反正「標齊對正」比什麼都重要。每晚睡前我們會把蚊帳的四個垂邊都整齊塞入床墊下,所以為了不破壞這種「美好」,連晚上起來尿尿,就算半夢慢醒,也是下意識的用這種破壞程度最小的方法鑽出去。
有些人更誇張,他不想花時間把棉被摺成豆腐干,就把摺好的整疊棉被放在身上睡。我是不會這樣幹啦。反正軍人當久,腦子就會不太正常。
(訪談人:你離開床位是去哪?)
就去廁所,尿完就回來。
(訪談人:可以描述得再詳細一點嗎?)
再詳細啊?這很難耶,那時大腦也不太清楚,又很黑。反正我就打開手電筒照地板,小小聲走去上廁所。我這邊的寢室門出去左轉就是廁所,我進去後挑了個中段的小便斗就位。我都固定在那一兩個小便斗尿。
我右手邊已經有人在尿。是摸魚哥,他也是博士,但因為做什麼都很混,被同學取名叫摸魚哥。我發現摸魚哥選錯小便斗了,他選到會漏尿的,所以提醒他那個小便斗會漏。但尿應該已經滴到他腳上,所以他低聲罵了一堆幹。
這浴廁是我負責清潔維修,但我有用便條紙貼一張停用公告在上面,現在黑黑的看不到,當然就不能怪我。他打開手電筒看到真的有條狀便利貼寫的停用公告,就罵我用太小張了。可是國軍嘛,都節用節葬啊,所以只能請他節哀。他後來好像用跳著去洗手台洗腳。
我記得的都是這種沒營養的小事。
我尿完之後就回到寢室。因為還懶得整裡床上內務,就隨便選張空床位躺下,摳腳看手機訊息。
(訪談人:寢室有空床位?是沒人的床位嗎?你們都直接使用?)
這間寢室沒睡滿,靠廁所的這一邊全是空床,除了床墊之外什麼都沒有。只要是空床,我們都是想用就用。當然中隊長看到可能會開罵。
中隊長是真正管得住我們的正職幹部,這整棟樓其他人我們都不太鳥的。
如果床位是空的,附屬的櫃子理論上也是空的,所以最後幾星期我們都會偷偷佔用空櫃;不過用空床太容易被抓到,所以就只有偶爾放一下東西或躺一下。
(訪談人:能具體說明一下空床有多少嗎?)
有多少喔?我沒特別記耶。我用算的好了。
我們步兵隊分兩間寢室睡,我當時住的是五中隊的第二大寢,這間寢室共有12組床架,一組可以睡4人,所以整間寢室可睡48人,但一月份那時,就只有我所屬的預官步兵隊20員住在裡面,所以有28張空床,比住的人還多。
(訪談人:其他寢室的狀況呢?)
我們五中隊的預官步兵隊共有68人,這第二大寢睡的是座號最後面的20人,其他的48人是睡在和我們隔著中央走廊的第一大寢。所以第一大寢的床位是全滿的,那邊擠到連空氣都不太流動,很鬱悶。
沒當過兵的人一定會問說為何不平均分開睡,讓大家都舒服一點。但這真的就是沒當過兵的人才會問的問題。軍人就是會這樣擠,這叫「向前補滿伍」,沒有為什麼。
(訪談人:除了兩間寢室之外,還有其他寢室嗎?)
不是我們的人也要講嗎?不是我們步兵隊的人也要講?呃別人家的事,我就有點不太清楚了。因為那邊不是住我們的步兵隊的人,我去的次數也很少。
五中隊有三間大寢室,還有兩間小寢室。我畫張圖好了。
軍隊建築很像學校的教室棟,有一整排房間的那種大樓。
在我們五中隊這邊,隔開第一和第二大寢的是中央走廊,那中央走廊的另一頭,也就是遙遠的東側,那邊有浴室,浴室對面還有一間第三大寢,那邊住了二十幾個專業軍官隊的人。
我們都叫他們「專軍隊」。專軍隊都是大學畢業後報考軍官的志願役。而步兵隊這邊,全是畢業後被抓來當兵的義務役預官,也就是不願役。一月當時的五中隊,就只剩步兵隊和專軍隊這兩組受訓人馬。雖然年紀很接近,但兩個班隊的相處非常不愉快。
像那個尿在自己腳上的摸魚哥,他就看志願役特別不爽,不論是在什麼場合、講什麼事,他的開場白都是「志願役就是廢物!」「正常人怎麼會來當志願役!」「就是最沒用的社會殘渣才會來當兵!」之類的。就算他前面坐滿志願役,他還是照講不誤。這就很尷尬了。
(訪談人:你認為步兵隊和專軍隊的衝突有什麼特定的原因?)
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專軍隊和步兵隊都還是在受訓階段,沒有業務和隸屬關係,之所以會有衝突,除了國軍志願役與義務役的宿怨之外,我認為還有一些很細微的心理推力。
我們步兵隊的平均學歷比專軍隊高上一大截,這會讓步兵隊有種優越感,專軍隊也會覺得自卑。我們步兵隊68人裡面,就有11個博士,一半以上是碩士,就算只有大學畢業,也多半是前段的國立大學。大家從小就是人生勝利組,沒遇過什麼困難。
那專軍隊多半來自弱勢家庭,我問過學歷最好的,好像是嘉義大學的學士,所以才會考志願役來解決經濟困境。我認為光就來自弱勢家庭這點,步兵隊就該多讓他們一些,但步兵隊常以為自己學歷高是全憑自己的努力,而專軍班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自己不努力。
我和其他步兵隊的實習幹部,都很清楚自家同學有這種錯誤的想法,所以如果專軍隊在場,步兵隊又剛好有人出包,我們通常會「打小孩給別人看」,有時候還會故意罵得很難聽,就是要挫挫自己人的氣燄。
我們實習幹部通常年紀比較大,罵起來還是有點壓制力的。
(訪談人:回到當天早上。當你從廁所回來躺在空床上時,曾觀察到什麼狀況或做什麼事嗎?)
完全想不起來。反正我只躺了幾分鐘吧,到了5點50分,我就回到自己床位,拿臉盆去浴室梳洗。我都有固定行動時間的。
浴室在東側第三大寢對面,所以要沿走廊走過去。我還是用剛剛畫的圖講一下好了。
我住的這棟一大隊隊部大樓,是三層樓的H型建築,每層樓是一或兩個中隊,各中隊會有一條中央走廊貫穿,走廊兩旁就是生活區或辦公室。我說過這很像學校大樓嘛,如果學校大樓是一整排教室,那在軍隊,教室就變成寢室、庫房、辦公室,還有浴廁。
真的很像學校。每次看到營舍的鋁製窗框,我都會想起高中時被我寫滿立可白的窗框。應該是同一家做的吧。
(訪談人:在你移動的同時,看到什麼狀況嗎?)
我去浴室的時候走廊還是一片黑,只有正中央的安官桌有盞小燈。安官桌這個監視哨點是徹夜不關燈的,晚上會有同學輪值安全軍官;我們是全部同學都要輪流當安官,一次要坐一個小時。兵是站夜哨,我們軍官就是坐著當安官。
那最後一班的安官正低頭看書。
啊,我想起來了,在安官桌旁,中隊長室門前黑黑的地方,有兩個人背對我站著,在小聲交談。從外型就能看出那兩人是值星官天天,還有我們步兵隊的實習中隊長徐偉業。天天比較瘦、高、駝背,徐偉業比天天矮一點點,也比較壯。他們站在中隊長門口,應該是等著要和中隊長開會。
徐偉業是我們步兵隊的實習中隊長,而他們兩個等著要見的中隊長,才是五中隊「真正的」中隊長。這樣聽得懂嗎?
好像不太好懂。反正軍校的一個中隊裡,可能會有很多個像步兵隊這樣的受訓班隊,而每個受訓班隊也都會有一個實習幹部體系。正常的中隊裡有什麼幹部,那每個受訓班隊裡也會對應的實習幹部。
當時五中隊有步兵隊和專軍隊這兩個受訓班隊,所以會有兩個實習中隊長,兩個實習值星官,他們早上會一起去見「真正的」中隊長,聽今天的任務指示。我以前當值星的時候……
(訪談人:可以集中描述你當天所看見的狀況嗎?)
喔我就是要講當天的事。理論上,去找中隊長聽指示的時候,應該會有兩個實習中隊長,兩個值星官在那邊,但當時我只看到步兵隊的那兩人,沒看到專軍隊的,所以有點好奇,就一直看他們。
我走近之後,才發現他們兩個擋住了第三個人。那人太矮了,所以被天天和徐偉業擋到。因為很黑,我到非常靠近才看出第三個人是女官。她穿迷彩服,但太黑看不出軍階。
我當下是有點驚訝,因為女官依規定都要住在女官的大樓,7點還是6點以後才能進來這棟隊部大樓,這好像是什麼男女營規還是兩性營規吧。但我看到她的時候還沒6點。
那個女官在和我那兩個同學溝通不知道什麼事情。我經過的時候,才看出那女官綁馬尾,是長頭髮的女官,那就鐵定是前一天晚上才歸建的副中隊長。她是我們五中隊唯一長髮的女生,其他女官都是專軍隊的學員,她們剛結束新兵訓練,所以全是短髮。
我走過去的時候,那三個人都沒理我,是坐著的安官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我低手向他比根中指,直接走過去了。
(訪談人:你們副中隊長是前一天回來的?可以補充說明一下這位副中隊長嗎?)
我們剛來步校的那幾週,還能看見這副中隊長出沒。徐偉業的實習中隊長職位,也是她指定的。她之前算是很低調,所以我也忘了她是哪天消失的。
聽說她是去受訓。我們四號晚上收假時,就掉槍機的前一天晚上,她才正式歸隊,我們步兵隊也正好要結訓。
在專軍隊的學妹們來之前,她是我們隊上唯一的女生。雖然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但她很神秘,好像沒人知道她的背景和年紀;依她的中尉軍階來推算,如果是大學畢業就來當志願役,應該是比我還年輕,也比許多步兵隊同學年輕。步兵隊很多二十五歲以上的,像我這種三十歲以上的也不少。
但再年輕,也是堂堂的正職幹部啊!她是五中隊的副中隊長,而我們步兵隊不過是受訓學員。就算徐偉業掛了個實習中隊長,在她面前也是個龜孫子。關於她的資訊大概就這樣。
(訪談人:好的,那在浴室盥洗時,是否觀察到什麼特殊狀況?)
洗臉刷牙沒什麼特別的事,就一堆人摸黑在那邊摸來摸去。
(訪談人:那之後呢?回去寢室?)
我梳洗完畢出來,剛剛在中隊長室前的三個人都已經消失。大概是進去中隊長室了,只剩安官在位子上傻笑。
回到我自己的床位時,是5點55分,離早點名還有20分。我抓時程是很精準的,這流程每天都一樣,所以應該不會記錯。
因為時間剩很多,我很悠哉的收蚊帳、摺棉被,把不該在床上的東西全掃入內務櫃和床下。才收了個大概,值星官天天就跑來找我,說要我「幫個忙」。我還很輕鬆的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盡量講,然後我會告訴你我幫不上忙。」但他馬上告訴我一個超級挫賽的消息,就是我們寢室旁的廁所,有間蹲式沖水馬桶壞了,在漏水。
我們都叫那個馬桶是佛地魔,因為壞的次數多到中隊長一聽到又被用壞,就會爆怒,所以大家都不敢提。我之前已經勉強修好,我不過還是貼了一張「停用」的紙條在門上,要大家別用。
可能是因為早上太暗吧,我們一個叫阿財的天兵同學沒注意到那張紙條,就開來用了,然後就噴了。那間的問題是使用後不會停止進水,水會從上方的水槽滿出來,所以一定要修到至少止水才行,不然就會流到全宇宙都是水。
(訪談人:那你怎麼處理這個狀況?)
當時大概是洞五五八(05:58),洞六么五(06:15)要早點名,只有十七分鐘。如果放著不管去早點名,回來一定淹水,我會死更慘。
我是五中隊唯一的水電工。我當水電工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現有人馬裡頭就我會修水電。在營外的陽間世界,我也不是真的水電工,只是吃飽閒著會摸兩下罷了。但在步兵隊,會摸兩下的人就是神。
怎麼處理嘛,我就先過去看再說。一到果然是嚴重出水中,都流出來到外面的地上。那個水箱機件雖然可以正常沖水,也能止住出水,但浮球機件老化斷了,有時候進水不會自動停止,會滿出水箱變成瀑布,要爬上去扳動機件才有辦法止住。
因為還不能開大燈,我用手電筒照看廁所內外,但是都沒有可以拉來墊腳的東西。我還想過把大垃圾桶反過來站,但那還要清出垃圾,站上去也不保險。所以一定要找到梯子。
我當機立斷離開廁所,衝向在走廊中段的「經理庫房」,也就是儲藏室。我想器材班可能已經開庫,那就有機會搬梯子出來,修好水箱再搬回去。最多只要十分鐘,絕對來得及參加六點十五的早點名。這是我的計劃啦!我現在再想一次也是一樣。
(訪談人:那你的實際執行過程呢?)
最幹的就是這點了。我才在走廊衝沒幾步,就聽到輪值安官大吼:「現在時間,洞六洞洞(06:00),部隊起床!」
整個中隊大燈全開,所有人像瘋子一樣都衝到走廊上。我就像在逃難人群中要搶最後一張船票那樣拼命擠,但是又被天天一把拉住。就那個值星官。我還以為他又有什麼大事,結果他只是要講早點名服裝。要穿運動長褲和運動外套。幹當時我就是這樣穿。
我推開他以後,擠到經理庫房門口,試著拉了一下U字鎖頭,結果挫賽,門是鎖著的。器材班還沒來。說不定今天早點名前都沒有要開庫。
我當過值星官,知道庫房對面的中隊長室有鑰匙櫃,裡面還有另外一副庫房鑰匙。但中隊長現在鐵定已起床,正在裡面看資料,或者是和實習幹部開晨會,如果我進去取鑰匙,中隊長問我幹嘛,我說佛地魔又噴了,那鐵定會被幹到飛起來。
我又想到,器材班的那副鑰匙,應該還在器材班班長龍哥的手中。他姓吳,吳什麼龍。他年紀小我一點啦,但我還是和其他同學一起叫他龍哥。他很熱血,每次都在洞六洞洞就衝下樓去排第一個參加早點名。所以事不宜遲,我立刻轉身跑往他住的第一大寢。
但我一轉身就撞到人,然後問題就解決了。
(訪談人:撞到人就解決了?)
應該是這樣講,我才轉身就撞到身後的路人,差點跌倒,手機還甩出去。
我正要補聲「歹勢」,對方卻先道歉說:「學長,對不起!」我聽聲音才知道踩到的是女生,趕快轉頭說「不好意思!」再仔細看,原來是專軍隊的學妹,還剛好就是最正的那個。
我注意到她身上有綠帶子,所以她是專軍隊這天的值星官,她來這邊應該是要去中隊長室開會的。
我突然想到一個解決方案,就是叫她進中隊長室幫忙取庫房鑰匙,因為她本來就要進去開會;中隊長就算要罵人,看到女生應該也會罵比較小力。那我就問她:「學妹不好意思,你要進中隊長室嗎?我急著要修東西,要開庫,可以麻煩妳幫我……」
她很認真聽哦!但我才大概講到這邊,就看到副中隊長從旁邊的中隊長室推門出來。她出來時一直盯著我看,嘴角還翹起一點點。
我想那代表她在笑吧,不管是冷笑還是真笑。也可能是因為我沒對她敬禮。反正她就一直看著我,然後問我找學妹要做什麼。
欸,對了,妳說我只要報告到六點,這時已經六點多了,還要繼續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