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自己嚮往大城市裡熱鬧的生活,這經過這幾天的旅程才漸漸發現自己似乎偏好安靜的鄉下。本來打算直接從北京去俄羅斯,想不到居然有些厭倦城市快速的步調。我看著地圖,看見了蒙古兩字。
「該不該改變一下計劃呢……」拿出筆記本咬著筆煩惱著。
有些人習慣一切準備妥當後,再開始一段旅程。有些人則習慣稍做安排後直接出發,在旅途中丟入一些沒料到的改變。但不管屬於哪種,一個人的長途旅行,總會有很多和原本不同的狀況出現,打亂了安排好的行程。
「現在幾點?」隔壁床上鋪的男孩,睡眼惺忪的探出頭來問我。
「快中午了,要準備退房了吧?你不是今天離開北京嗎?」
「我在想明後天要不要去內蒙。」
「去啊,幹嘛不去?」
是啊,幹嘛不去,我開始上網查去蒙古的注意事項和建議行程,這才看到需要辦簽證。好吧只好放棄了,但是就在打消念頭前,無意間發現,若是內蒙就不需要文件了。
我看著電腦微笑,按下確認鍵,闔上了電腦。
***
太幸運了!
在臥鋪單調的路上與大叔問了好多問題,從談話中一點一滴瞭解內蒙的風土民情。好像愛上了這種萍水相逢的不期而遇。沒離開家多久,遇到的人已經記不清,聽到的故事也遠遠超乎想像。
我趴在床鋪上看著窗外的景色。還有好幾百里的路程,悶得發慌的我,拿出筆準備繼續完成那疊早上沒寫完的明信片。
帶著一個十多公斤,同時塞滿夏天和冬天裝備的背包出門。我每天都努力克制住想買紀念品的慾望,但唯獨不會省下明信片的錢。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開始有了寫明信片的習慣,有空就提起筆寫,腦中想像著收信人的反應和微笑。
爸媽,我現在在臥鋪火車上!這是我第一次搭臥鋪火車。剛好位子在廁所旁邊所以有點臭(哭,可是我遇見了一個朋友欸,他人很好。原本我是睡最上鋪,最上鋪的位子最小,而且……
還記得剛畢業的那個禮拜,我和爸媽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電視,但心裡忐忑不安,想著到底該怎麼開口才好。
好,準備跟他們說了。我深吸一口氣,看著電視裡的女主播,依然面無表情的報著今天台北的某件兇殺案。
「欸爸!」我看著爸爸,爸爸維持原來動作不打算轉頭。
「我想用一年的時間獨自背包環遊世界。」
電視的女主播,把鏡頭切到現場SNG連現轉播。
「妳剛說妳打算做什麼?」
「趁這段時間環遊世界。」 我深吸了一口氣,重複了剛剛所說的話。
爸爸還是盯著螢幕,氣氛重到令人窒息。在他眼裡,我永遠是那個不受掌控又瘋狂的女兒。
他陷入沈默,氣氛異常詭異。
「目的是什麼?」
這個問提終結了談話。當時面對他嚴肅的表情,我又失望又賭氣的乖乖閉上嘴巴,跺著腳回到了房間。面對家人的質疑與反對,熱情與執著顯得似乎太幼稚了。
畢竟答案也是:沒目的。
火車再度進入另一片草原。我抬頭望向窗外。我想,當時的他,只不過是擔心罷了。
此刻,腦海裡浮現出他們收到明信片的臉龐,爸爸可能會皺著眉頭挑著明信片上的錯字,其實心暖得要命;媽媽絕對會表示吃醋,在旁邊抗議為什麼這次寫給爸爸的字比較多;而阿姨讀著明信片,臉上掛著那藏不住的笑容。朋友們就更是不用說了,一定笑著抱怨我的字醜。寫著寫著,有那麼幾個瞬間,感覺自己好像就在跟他們面前對話著。
想不到一張看似不怎麼樣的明信片,會夾帶著各種情感,飛越幾千公里到這些人手裡,遠遠地訴說,文字外的一切。
一個人走遠了,靜下來才發覺:身邊總有那麼幾個人,不管距離多遠,卻一直都牽絆著自己。
爸爸,當時我想說的是,不是每趟旅程,都需要有目的。
再說,旅行往往都在出發後,才會逐漸體悟其中的意義不是嗎?
我不會叫你別擔心,因為我知道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嘗試去飛。
***
蒙古包半圓形的建築,主要以一層一層的布和木頭建構。裡面有張桌子,旁邊疊著一些床墊。睡覺時就把它攤開來;用餐就把棉被疊好,放到一旁,再把桌子移到中間。蒙古包裡有幅成吉思汗的畫像。
「我們只賣羊肉、饅頭、和炒蛋,看妳要吃啥,我弄一下,價格寫在這兒。」老闆娘說。
我愣了一下,應了聲好。
傍晚五點多,天氣開始轉涼。我只想趁天還沒黑時,趕快沖個澡,在草原中怎麼樣也找不到洗澡的地方。
「阿姨,不好意思,那個……我找不到洗澡的地方。」
「啥?要洗澡?我們這邊沒有洗澡的地方,只有廁所。廁所在那裡,記得帶衛生紙。」阿姨往右邊一指,遠遠那頭好像有個圓形建築物。
「晚上沒燈,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別踩空。其實也能在蒙古包旁邊尿尿,反正很暗,沒人看見。」
「好。」我拿著剛炒好的蛋,愣在一旁。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往廁所的路程格外黑暗漫長。我小心翼翼繞過草地上布滿的馬大便,看見了用紅色顏料寫「入口」兩個字的牆,便走進廁所。
廁所就像老闆娘所說的,沒有燈。在這老舊的圓形建築裡,所謂的馬桶,是在地上挖了一個個的坑洞。每個坑洞旁,用了簡單的水泥牆隔著。
我揮了揮手,試圖趕走身邊那一群異常巨大的蒼蠅,突然隱約在建築的最深處,看見了一雙鞋子。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便想走近瞧瞧。
一個女孩光著屁股,瞪大眼睛盯著我。
「哎呀,我的媽!」我大叫了一下,往後退,差點沒掉到馬桶裡。
「對不起,不好意思,打擾妳上廁所。」我趕緊說了聲抱歉,連滾帶爬的繞到了隔壁的隔壁、再隔壁,蹲了下來,用十萬火急的速度解決了,跑回蒙古包。
看著成吉思汗的畫像,心想著對剛剛那位女孩感到有些抱歉。我呆坐在蒙古包裡,開始笨拙地把棉被舖好,草原上除了隔壁的蒙古人喝酒聊天的聲音,什麼都沒有。在這種時候,時間總是像隻老烏龜般的緩慢。原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卻是最重要的。經歷過黑暗的恐懼,就自然會知道珍惜光明。
就在我躺下來,準備好好睡一覺時,身邊感覺有個影子飄過。我下意識轉頭一看,心跳還來不及加速。
有老鼠!
「救救我吧。」我只能看著成吉思汗的畫像,默默的跟他說。他似乎還沒聽見我的聲音,而太過緊張的我,又開始想上廁所了。好想哭啊,看看漆黑的帳外,我壓著肚子。還要從這裡走過那又黑又冷的草原,不要好了,怪可怕的。在地在外面解放吧。
拿外套、開門,就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草地上,蹲了下來。我不經意的抬頭一看,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
滿天的星斗,熠熠閃耀。眼睛所及之處被一閃一閃的光點滿布。
那一刻,我忘記了剛剛所有的害怕和疲憊,光著屁股蹲在草地上,著了迷似地抬頭呆望著,捨不得移開。天空真的好大,好大。這對在市區長大的我,未曾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我站了起來,才發現自己對黑暗的畏懼感,早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