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幻

1

「嫌犯落網了。」

這句話在搜查總部響起後，隔了一拍，調查員平靜地發出「喔！」的歡呼聲。

地點是設置於綾瀨署的「小酒店老闆命案」搜查總部。

命案發生在五天前，宇田川亮太所屬的警視廳搜查一課殺人犯搜查第五係，這五天一直待在搜查總部。

從初步搜查就持續不眠不休地調查。雖然是家常便飯，宇田川依舊累得像條狗一樣。

儘管如此，得知嫌犯被捕，還是令他精神一振。

調查員的工作不是抓到犯人就結束了，接下來還得製作移送嫌犯的文件及堆積如山的說明資料。

現在是晚上十點過後，報告大概要寫到天亮了。不過，總算克服最大的難關，接下來只是例行公事，都是不用傷腦筋的工作。

宇田川不斷重複這過程：對著筆記型電腦打字，猛然發現螢幕上的文字變得模糊，回過神來甩甩頭。

「女人還真是不能小看的生物呢！」

和宇田川搭檔工作的植松義彥對他說。

他指的大概是被捕的嫌犯。

被害人是五十六歲的男性，在綾瀨署管區內開了一家小酒館。被捕的嫌犯是三十八歲的女性，是他的交往對象，也是那家店的員工。

宇田川猜想植松大概是看到自己一臉想睡覺的模樣，為了驅走他的睡意，才向他搭話的吧。

「是男是女都不能小看喔。」

「說的也是，但就是很容易對女人掉以輕心呢……」

「因為俗話說，犯罪的背後一定有個女人嘛。」

植松冷哼一聲，繼續製作文件。

植松是年長宇田川將近二十歲的警部補。宇田川是巡查部長（註：日本的警察階級由下而上依序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共九級）。

基本上，老鳥會和新人搭檔辦案，植松和宇田川的組合就是基於這個原則。

文件完成時，已經是早上六點。參事官、署長及搜查一課課長等幹部，早在確定嫌犯落網的階段就不見人影。

管理官宣布解散搜查總部，照慣例用茶碗喝了一杯慶功酒。一大早喝酒實在不太好，但搜查總部的大部分成員接下來都不用當班，可以回家。

植松一口氣喝光杯裡的酒，對宇田川說：「大石在特殊班的訓練好像備受矚目。」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樣啊。」

大石陽子是宇田川初任科（註：警校生須通過六個月的學科及術科課程後，才能成為正式警察）的同期。

為滿足世人對女警的需求而招募女性警官的制度，稱為指定調查員制度，特殊班則是召集女性指定調查員，進行訓練的單位。訓練時，指導員對大石的表現青睞有加，拔擢她到特殊班。

特殊班的正式名稱是刑事部搜查一課特殊犯搜查係，最近以SIT（註：Sousa Ikka Tokushuhan的縮寫）的簡稱較為人知，原本是專門為了調查綁架案而成立的單位。

現在也是專門處理綁架、誘拐案及挾持人質、炸彈案的單位，相當活躍。

植松的臉色泛紅。

「對呀。特殊班的女警在綁架案時要假扮成被害者的家人與綁匪周旋、交付贖金。聽說她訓練時的演技十分逼真，指導員對她稱讚不已。」

「這麼說來……」宇田川回答：「她好像說過，要是當不成警察，就要去當演員。」

「是噢……。想當女演員啊。」

「她說她想演舞台劇。」

「那怎麼會來當警察呢？」

「我也不知道……沒問過她。」

「要是變成演技精湛的女警，肯定會有很多單位搶著要吧。」

「會嗎……」

「很多情況都可以派上用場啊。」

或許正如植松所說。

既然在特殊班，應該正為了綁架案進行沒日沒夜的訓練。一旦真的出事，由大石直接與犯人對話或接觸也不是不可能。

好危險的任務。但宇田川認為如果是大石，一定能勝任。

她從在初任科實習的時候就很優秀，身材高䠷，又有體力，術科也很拿手。柔道或許不擅長，但如果是劍道或擒拿術，就連男生也不是她的對手。

就連摩托車都騎得很好。

雖然已經是過去的事，但做什麼都只拿到及格分數的宇田川，曾經偷偷地在心裡覺得自己比不上她。

一大早喝酒本來就很容易醉，再加上睡眠不足又累到不行，只喝了一小杯酒，就覺得頭昏腦脹。

就算今天有案件發生，應該也不會再要求宇田川他們那一組出動。搜查一課光是調查命案的單位就有九個小組。

好想趕快回家睡覺。

宇田川邊這麼想著邊離開設置了搜查總部的綾瀨署。

說不定暫時無法見面了，去喝酒吧。大石聯絡宇田川的時候，正好是搜查總部解散後的第三天，十月十九日星期四。

約好隔天晚上見面，大石說她訂了赤坂那家他們去過好幾次的西班牙餐廳，宇田川對此沒有意見。

警察之間的聚會經常會因為案子發生而有所變動，就算順利見到面，可能也會在用餐的時候被叫回去。

彼此都知道這一點。

幸好，宇田川的單位當天和隔天都沒被叫出去。

星期五傍晚，宇田川過了六點還待在本部。

約好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

心想差不出該離開了，鄰座的植松開口：「走吧。」

宇田川嚇了一跳，看著植松。

「咦……我們有約嗎？」

「不是和大小姐約好了嗎？」

「啊……」

原來大石也約了植松。

既然如此，為何不先跟他說一聲呢……。

宇田川在心裡想著。

植松離開座位，走向門口，宇田川連忙跟上。

與約好的時間分秒不差地抵達那家店，已經見過好幾次面的經理笑著說：「歡迎光臨。您的朋友已經到了。」

被帶到最裡面的位置，不只大石，土岐達朗也在。

「啊，還有土岐先生……」

宇田川不禁脫口而出。

「什麼嘛……」土岐說道：「我不能來嗎？」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

土岐與植松同期，階級也跟植松一樣，同為警部補，隸屬於搜查一課特命搜查對策室的特命搜查第四係。

特命搜查對策室負責繼續調查尚未偵破的案件，屬於新成立的單位，是因應針對情節重大到會被判死刑、公訴時效已過的廢除案件，而成立的單位。

相較於體格魁梧、長相凶惡的植松，土岐個頭矮小，頭髮有一半都白了。

兩個時代的同期──宇田川與大石、植松與土岐並肩坐在四人座的座位上。

植松問大石：「你沒告訴小子也約了我們嗎？」

「小子」是宇田川的外號。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植松這樣叫他，後來連土岐也有樣學樣地喊。

大石回答：「咦，我沒說嗎？」

「他根本不知道啊。」植松笑嘻嘻地說：「這傢伙還以為可以和你單獨約會，知道我們也來了，好像很失望。」

「哎呀……」宇田川趕緊辯白：「才沒有這回事呢，我只是不知道兩位也會來。」

「我其實也想約蘇我，可惜聯絡不上他……」大石說道。

蘇我和彥也是宇田川的同期。

宇田川、蘇我、大石三個人非常談得來，警察學校畢業後也常見面。

「這樣啊……」植松說：「這家店原本是蘇我的愛店呢。」

「與其說是愛店……」宇田川糾正他：「不如說是聯絡用的據點。」

「說的也是。」

蘇我原本在公安單位，隸屬於公安總務課，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而離開警界。

從此以後，宇田川就很難聯絡上他。

土岐輪流看著大石和宇田川問道：「不知道蘇我現在人在哪裡嗎？」

宇田川搖頭。

「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他在哪裡做些什麼。」

大石說：「我也不知道。」

土岐問植松：「該不會還在為公安做事吧……」

植松皺眉。

「沒人知道公安在想什麼。再怎麼說蘇我都是被懲戒免職。」

「可是，已經知道他被懲戒之後，還繼續在從事公安的工作不是嗎？」

「想也知道公安那些人不會解釋清楚。」

「一旦被懲戒免職，就不可能再回到警界。」

「是沒錯啦……」

服務生來點餐，打斷他們的對話。為了潤喉，所有人都點了西班牙的六芒星啤酒。

利用飲料送上來前的時間點餐。綜合蔬菜佐香蒜鯷魚熱沾醬、以及生火腿沙拉是這裡的招牌菜。也不能少了蒜香鰻魚幼苗和西班牙蛋餅，最後是西班牙海鮮飯。

喝完啤酒，又叫了紅酒。

「所以……？」宇田川問大石：「你說暫時無法見面是什麼意思？」

「我要調職了。」

「調職？去實習嗎？」

「嗯，差不多。」

土岐眨了眨眼睛問：「該不會像蘇我那樣銷聲匿跡吧？」

大石只是笑了笑，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植松說：「喂，真的還假的。」

大石笑著回答：「恕我無法回答。」

「喂，別用那種公安的口氣說話。」

土岐聞言，幫大石緩頰：「因為是特殊班嘛，不能透露任務的內容。」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點的餐來了。

宇田川邊拿生火腿沙拉邊問大石：「該不會是危險的工作吧？」

「警察的工作哪有不危險的。」

「才怪，調查命案的時候不太會有危險的感覺。」

「就是說啊。」土岐說：「大家都說搜查一課是菁英，但其實很少工作需要親身涉險。機搜還比較危險也說不定。」（註：機搜全名為機動搜查隊，隸屬於警視廳刑事部或警察本部刑事部的「執行隊」，如果是規模較小的警察本部，則隸屬於刑事部搜察第一課內的小隊活動。）

植松說：「丸暴也很可怕呢。」（註：丸暴，負責處理暴力集團相關事務的警視廳組織犯罪對策部，或各道府縣警察刑事部的搜查第四課。）

土岐搖頭。

「其實丸暴反而不會有生命危險。暴力集團的人雖然凶狠又殘暴，但是不會對警察亂來。」

「還是有被籠絡，導致身敗名裂的風險喔。」

「這倒是，的確有收賄的風險。」

宇田川繼續問大石：「你說暫時無法見面，是連聯絡也不能嗎？」

「大概吧。」

「那不就跟蘇我一樣了。」

「我都說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連想要知道你是否平安都沒辦法嗎？」

大石又笑了。

「不用那麼擔心啦。」

「你都約大家吃飯了，怎麼可能不擔心。」

「我只是久違地想跟大家吃飯而已。」

「到此為止吧。」植松打圓場：「以大小姐的身手，沒什麼好擔心的。」

「就是說啊。」土岐也表示同意：「比小子可靠多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見宇田川承認，土岐笑著說：「要是大小姐真的出了什麼事，你要去救她喔。」

「那當然，包在我身上。」

「既然你有這個決心，就別再多說了。」

植松接在土岐之後說道：「到時候，我們也會去救你。大小姐，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哎呀，這麼一來我可以放心地赴湯蹈火了。」

在那之後，大家盡情地享用西班牙菜，也喝了不少葡萄酒。宇田川喝醉了，但喝得愈醉、就愈掛心大石的事，跟掛心蘇我一樣。

如大石所說，從下週開始，警視廳內就不見她的身影了。

特殊班每天從早到晚都要訓練，除非發生綁架案等特殊案件，否則不用他們出馬。

據說他們會分成兩個班輪流訓練。平常的工作就屬訓練這點與機動隊（註：日本警察中具有集團警備力及機動性的單位，負責維護治安、鎮暴、救災等）沒兩樣。

大石大概也在哪裡接受特殊的訓練。

宇田川忍不住產生各式各樣的想像。

同期是特別的存在。

同一個職場上的同事也會建立某種親密的關係。警察經常要調單位，遲早會分隔兩地，但是在初任科吃同一鍋飯的同期，無論去到哪裡，或者是幾年沒見，關係都不會斷。

隨著時間流逝，他不再有餘力思考大石的事。

週一傍晚，無線電傳來發現屍體的報告。

下午五點十五分，已經是下班時間，但宇田川等人沒回家，留在警視廳待命。

又過了一會兒，名波孝三係長被池谷陽一管理官叫去。

宇田川見狀，判定是他們第五係要出動了。

名波係長回來告訴大家：「是命案。現場在港區港南五丁目。」

所有人員一同站起來。

（待續）

1

「嫌犯落網了。」

這句話在搜查總部響起後，隔了一拍，調查員平靜地發出「喔！」的歡呼聲。

地點是設置於綾瀨署的「小酒店老闆命案」搜查總部。

命案發生在五天前，宇田川亮太所屬的警視廳搜查一課殺人犯搜查第五係，這五天一直待在搜查總部。

從初步搜查就持續不眠不休地調查。雖然是家常便飯，宇田川依舊累得像條狗一樣。

儘管如此，得知嫌犯被捕，還是令他精神一振。

調查員的工作不是抓到犯人就結束了，接下來還得製作移送嫌犯的文件及堆積如山的說明資料。

現在是晚上十點過後，報告大概要寫到天亮了。不過，總算克服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