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承認口述這個傳統的深奧與複雜,是極晚近的事。考古學家們很早就已發現,新石器時代的英國人,擁有與你我一般的大腦和智力潛能;而現代人類(modern human)存在已有數萬年之久,原住民文化一直以來卻被視為智力低下、未開化。就在不過一百年前,極具影響力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還曾在書中寫道:「我應該選擇被人類學家評為最落後、粗野的野蠻人――澳洲土著,來作為對照的依據。」
但也正是這些「澳洲土著」,讓我見識到他們那套錯綜複雜的資訊系統,以及記憶方法運用的驚人範疇,促使我走上這趟探索的旅程,進而寫成此書。
若我想要主張「史前巨石陣基本上是種用來記憶的方法」,就必須證明無文字文化確實記憶了大量資訊。我所說的記憶,不僅止是記住他們在日常狩獵採集時的所見所聞,也不是像博物館裡豎立的達爾文雕像那樣,只是用來提醒我們想起這個偉大的人,這個古代巨石陣不僅僅是種記憶的提示。
我所要指的是正式的記憶訊息――學習、研究與不斷複誦。這話意思是說,這圓形石陣是用來記憶大量識性資訊的嚴密組織系統的一部分。我逐漸確信,澳洲原民的「歌之路」(songlines)、美洲印第安人的「古道」(trails)、印加人的「塞魁」(ceques),還有許多原民文化所創建的其他「地景」(landscape)通道,都是他們訓練記憶的成果。根據我多年研究,還沒見過哪個原民文化,光靠漫不經心的記憶方式和營火旁的閒聊,就可以保存有關他們環境與文化的知識。
歌之路(songlines)
我第一次有「歌之路」這樣的概念,是在聽澳洲原民談到相關事項時,當時沒料到幾個月後在索爾茲伯里平原上,這個想法會變得更形篤定。藉著唱誦地景歌謠,原民可以找到從一個聖地通往下一個地點的方向,以及沿路的水漥、落腳處,和取得食物、原料的來源。經過鄰近部落領地時,如果下一階段行程是以前沒走過的路線,還可以趁便向人家討教;長老們大多能說鄰近地區的語言,這樣子才能將知識傳播出去。
動物學家蘇‧邱吉爾(Sue Churchill)於公元一九八三年時,為了尋找穴居鬼蝙蝠,曾有利用歌之路來導引方向的特別體驗,她的描述如下:
幾個來自不同團體的不同老人家,開著一台老舊的豐田陸地巡洋艦,一起旅行。我們沒有地圖,要尋找的洞穴多半也已塵封多年,而其中有一個,還必須橫越荒漠的沙丘地,跑一百公里車程才能抵達;洞穴直立的入口很狹小,只要站得稍遠一點,超過三公尺就看不到它。擔任嚮導的老人們根據沙丘的形狀來指引方位,他們時不時會停下腳步吟唱一長串歌謠,以幫助記起沿路的地標。每到一個新地點,他們會「試著」(我們語言有點不通)告訴我們有關鬼蝙蝠的「夢世紀」(dreamtime;為澳洲原住民特有的一種信仰體系)傳說,或指著離洞口不遠處那些排成圓形陣列的石頭,為我們作說明,然後吟唱他們年輕時學會的那些歌謠。
「歌之路」或「夢之途徑」(Dreaming Tracks),指的是穿越在地理景觀間的行走路線;而為數眾多的這些「路徑」,以固定順序連接許多具有重要意義的地點――突岩、源泉、丘陵、山谷、洞穴及水坑等等。吟唱歌之路的時候,是以一長串短詩的形式來進行,藉由所有詩句共同組織構成一幅「唱出來的路線圖」,裡面刻劃出先人曾走過怎樣充滿開創性的旅程,或者有關他們的起源傳說。有些歌謠包含的範圍,可以橫跨數百公里、好幾個部落領地。因為週期性儀式的舉行,確保了這些遺址經常有人到訪、知識能被展示演出、相關連的神聖畫像能得到修繕,並且又更進一步幫助了記憶。
在歐洲人踏上澳洲土地之前,當地曾有超過三百個不同的語言聚落,但不幸地,如今能吟唱部落「歌之路」的長老已所剩無幾。在過去,長老會帶領孩子們去走歌之路,沿途講授故事傳說,吟唱有關遺址的歌謠,並按照在故有澳洲原民環境裡運用的方式,以腦海中的家鄉地圖來訓練教導他們。隨著年歲和所受啟發訓練的增加,傳授故事的內容也會越來越複雜。他們夜裡被帶到神聖地點去進行訓練,一遍又一遍吟唱著具有重大意義的那些路線,直到一字不差為止。
我懂得了吟唱路線圖的概念,也知道輔以圖像與沙畫,將它具象化之後,可以大大加深印象,但我尚未見識到歌之路的力量。它們的作用絕對不僅止於「導航」工具。歌謠的吟唱、儀式的表演,都是在這些路徑上的神聖地點裡進行。純就定義來看,所謂儀式不過是種不斷重複表演的行為而已,但是在那些表演的歌謠和舞蹈裡,還蘊藏著範圍極其廣泛的實用性知識題材(也是我當時正在探索的領域),不僅僅只有那些用來指引方向的路線而已。而引發我好奇的是,這些歌之路的運作方式;它們就像電子記事本,像是這許多知識的目錄表。
在每個地點的儀式表演裡,都蘊含著已轉譯編碼的知識;而這整個神聖地點的作用,就像是在為這裡所收編的知識建立小標題。每一處神聖舊址的生動故事,都會提到神話裡的祖先,談到是他們創造了地理景觀、動物、植物和家園裡的每樣事物;而這地景中每件事物都被命名,都是有所連結的,都有個場域歸屬,都能被辨識。這因襲傳承下來的原民「地景」(landscape),正是一個規模宏大的「記憶空間」(memory space)。
最顯而易見的與神話有關聯的自然景觀,是中澳大利亞的天然巨石――烏魯魯(Uluru;見彩圖1.1),這塊巨岩底部周長將近九公里,上頭有許多裂縫與凹痕,每個都連結了故事;繞行岩石時,會逐一引人回想起那些傳說。「傳統擁有者」阿南古族(Anangu),視烏魯魯為其知識系統「朱庫爾帕(Tjukurpa)」的一部分。根據他們的說明,「朱庫爾帕」一詞具有許多深奧複雜的含意,這系統裡面包含有:人民彼此照顧與守護家園的法規,人類、動物、植物之間的關係,這片大地在過去、現在、未來的自然形貌。對精通阿南古族知識的專家來說,經過多年學習後,那一連串神聖遺址早已爛熟於心,不必實際到現場才能回憶故事;只要憑藉記憶,他們隨時想要瀏覽巨石的哪個部位都行。
人類學家約翰‧布萊德利(John Bradley),與卡奔塔利亞灣的洋尤瓦族人(Yanyuwa)來往長達三十年之久,他所勘測繪製的歌之路,含括範圍已超過八百公里。洋尤瓦族人稱他們的歌之路為「庫基亞」(kujika),認為這是「洋尤瓦人認識事物的方式」,也是他們通往「豐富、複雜而又交錯連結的知識系統」的關鍵之鑰。僅僅其中一首「庫基亞」,布萊德利便記錄了兩百三十多行詩句,當中保存的訊息層層相疊,從啟蒙開始,隨著等級逐漸升高,從中所學得的知識也會越來越複雜。他還描述了長老之間進行討論的方式,他們藉此為所學得的詩句作補充,也為傳說故事加上註解;閱讀有關原民歌謠與故事的文字紀錄時,因為少了這樣的臨場註解,通常幾乎無法採集到什麼資訊。
布萊德利還描述了一種洋尤瓦長老的「歌唱路徑」(singing track),可指引人前往一處露天石礦場;與這條「歌之路」相連結的那些歌謠,又詳細說明了專門的石器技術,當中還包含有一連串地名、人名、風向、季節性活動、物品名稱,以及狩獵、搜尋糧秣、醃製食物、製作器具的正確方法,還有不同群體在國土上的權利。在礦場裡,原民長老傑瑞‧奈恩亞維克哈爾亞(Jerry Ngarn-awakajarra)吟唱了幾首詩歌,詩歌裡以這個地方四處分布的薄石岩,與某種已上百年沒人使用的技術相對應連結。而傑瑞長老上次造訪礦場,已是五十年前的事。
這種利用自然景觀裡的指定地點來形成「記憶空間」的做法,絕非澳洲人所獨有,世界各地的原民文化都會使用這種方式,來遊歷感受自己的家鄉。人類學家基斯‧巴索(Keith Basso),曾談到美洲印第安人如何運用古道,將每件過往的事情和某個特定場所相連結;而這些與場地相連結的知識,在慶典儀式中被改編成戲劇生動表演出來,說故事的方式逐漸變得戲劇化。
巴索還描述了自己曾聆聽一位阿帕契人(Apache)唱誦的經驗,當時他輕聲背誦一連串地名長達十餘分鐘。其中一條已被詳細載入文獻的路徑,是條朝聖必走的荒野小徑,跨越範圍長達數百公里,將屬於普韋布洛語系的一支祖尼部族,與新墨西哥州班德利爾國家紀念區裡的一處場所作了連結。這條朝聖小徑上那些神聖地點的名字,現仍在許多故事中被背誦吟唱著;這些故事描繪出先人遷徙的路線,僅限定接受過入門訓練的人才能加以傳誦。
無論是澳洲文化的歌之路,或是美洲印第安人的荒野小徑,在世界各地被吟唱的大片土地,作用都一樣,都是一套組織化的歌謠系統,是該文化所有知識的整套目錄標題。歌謠與自然景觀之間做了定位連結後,無論是以實地或想像的方式來到景觀裡,人們都可以回想起那些歌謠。而當原民長老唱誦著他們的地名表時,在記憶中就可以看到那些地方的具體影像,同時聯想起和每個地方相關聯的資訊。
傳統原住民藝術的記憶功能
考古學家總是會挖掘出一堆看不出實用意義的,加有綴飾的小型物件。放眼全世界,各地原民文化都在使用類似的物件,他們利用這些繪有抽象裝飾圖案的物品,作為記憶輔助工具。在這裡,我的實驗再度讓我明白,這些簡單的裝置究竟能發揮出多麼大的效用。在嘗試使用這些物品時,自己受到鼓舞的那個心路歷程,就跟之前使用地景與空景作為記憶空間時一樣。最終我得出一個結論:這些繪有抽象圖飾的物件,就是小型的記憶空間。
幾乎所有天然媒介,只要圖像能畫得上去,原民文化就能以某種形式拿來作為記憶空間。目前為止,最為人們所熟知的古文明用來繪圖的平面媒介,是石頭與洞穴。我們知道,澳洲原民會利用塗繪在棲身處與洞穴內的岩石藝術,來描繪他們的神話傳說與歌謠;然後由此,將它們再更進一步轉變成為記憶空間。
這裡出現了一個會有點問題的字眼——「藝術」。就西方的背景來看,衡量藝術的首要標準是美學;但是在無文字文化來說,主要動機則是訓導教誨。我之所以敢做這樣重大的聲明,是因為曾有原民朋友這麼告訴我。我的瓦爾皮瑞族同行——努伽拉伊曾說,傳統原民藝術的目的,始終是為了幫助他們記憶「故鄉」,以及當地的相關傳說與知識。她解釋道,原住民雖然從藝術的美學層面得到了很多樂趣,但那絕不會是他們藝術的主要目的。
在傳統澳洲社會裡,圖案是限定持有資格的;如果是個人想要複製圖案,那麼他必須先接受入門課程,了解圖案所代表的知識。許多藝術作品不僅描繪出創造大地的神話人物與事件,同時也提供了自然地形圖,和利用這地形圖導引方向的方法。原民藝術的作用就像是個小型記憶空間,而圖像元素所代表的那些地點,過去早已被轉譯成密碼,收錄在歌謠裡。
纏繞、扭轉、打結的各種繩線
非常多文化都會利用繩線來輔助記憶。將繩線的花樣與故事搭配在一起,藉由這個動作,以確保故事能依正確順序作鋪陳。如何以簡單的一小截繩線,做出極端複雜精巧的操作變化,然後再拿來說故事?玻利尼西亞、紐西蘭、北美洲、非洲、亞洲與因紐特領地的原住民,全都做了方法示範。
有些時候繩線會綑紮成結,維持固定的樣式。目前最為人所知的結繩工具,是安第斯山脈地區文化用來記錄資訊的「奇普」(khipu,也作quipu)。奇普專家會將一條主繩橫向擺放,然後再直向纏上其他繩線,任其垂直懸掛;我在博物館看過的奇普,有的大約只有十二條垂繩,也有的多達數百條。
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奇普的功能主要只在財務紀錄,直到最近研究人員才體認到奇普是種結構更為複雜的裝置――它是種記憶輔助工具,可用來承載的資訊種類極為廣泛,包括有故事、律法、儀式、歷史,連帶還有人口統計資料、貢品和某種曆書類的東西。奇普卡瑪尤(Quipucamayos),是製作與解讀奇普的專家,他們因此在印加社會中擁有極大影響力。
由於奇普是一種記憶設備,並未使用文字,因此一位「奇普卡瑪尤」或許能解讀自己製作的奇普,但有些資訊,我們認為除非接受原製作者特別指導,否則其他人根本無法破解。這麼一來,這資訊就會掌控在少數受過入門訓練的人手上。印加帝國就算不是全世界,至少也是全美洲最龐大的無文字文化,是什麼賦予印加人這個開創能力?就是奇普,以及在這個裝置上頭的那整套沿著地景通路――塞魁(the ceques)分布的「地點」。
那些出土粗細繩線多半不會被列入考古記錄,但卻極有可能在整個史前時代,人們都在使用它。
作者簡介:
琳恩‧凱利 Lynne Kelly
琳恩‧凱利博士是一名科學作家,也是澳洲拉籌伯大學的榮譽附屬研究員,奉獻大半人生於中等學校教育,教授物理、數學、資訊科技與一般科學等課程。出版過幾本暢銷科學書籍,內容皆與她的研究調查項目有關,諸如超自然現象、鱷魚及蜘蛛等。琳恩最初是以原民動物傳說為博士論文題目,但後來轉而對非讀寫文化記憶的方式產生極大興趣,從此熱衷於研究原民如何能在不使用文字的情況下,記憶鉅量實用資訊。某天,在索爾茲伯里平原上遠觀史前巨石陣,她突然領悟到,自己的新觀點能為世界各地考古遺址,帶來嶄新的觀察角度,從而展開這趟驚奇旅程,以所提史前巨石陣實為一記憶空間的理論主張,廣受各界矚目。最終有了本書的誕生,而這也是她的第十六本著作。
著有:《史前社會的知識與權力》、《蜘蛛:學習如何喜愛它們》、《鱷魚:演化史上最大型的倖存者》、《給無神論者的超自然現象參考指南》等書;合著有:《探索混沌與分形》。
譯者簡介:
張馨方
政大阿語系學士,英國愛丁堡翻譯研究碩士。現為自由譯者,作品包括《恨意、精神分析與羅夏克墨漬測驗》、《脂肪的祕密生命》、《俄羅斯方塊:從誕生、版權之爭到風靡全球的故事》等。
譯作賜教: nurachang@gmail.com
作者序
從沒想過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動物傳說,會引領我對英國史前巨石陣發展出一套創新論點。我以科學作家的身分獲得博士獎助學金,原本只是計畫平順做完三年研究後,集結成一本有關動物行為與原民故事的自然歷史書籍。混亂紛雜的八年過去了,這本書現在就在你的手上,但是書的內容與我展開研究行程前,所提出的那份自信滿滿的大綱,卻幾乎沒什麼相符之處。
在成為博士生後不過幾週,我在澳洲拉籌伯大學的一門英國語文課程中,即已窺見澳洲原住民先祖們所擁有的知識極其錯綜複雜,而他們也成為我第一個深入研究的文化族群。原民們記憶了巨量有關動物的資訊,諸如辨識特徵、行為、棲地和用途等等,即便這些知識並無明顯可見的實用性,他們仍在故事裡精確描述了非常多種類的鳥禽、哺乳動物、爬蟲類與無脊椎動物。我不過是想弄清楚自家當地的鳥類,就已經焦頭爛額,這些先人們竟能辨認出一大片自然景觀裡的所有動植物。我有野外指南,而他們擁有的,只是記憶。
他們是用什麼方法記住這麼多東西?我立刻對這個問題著了迷。
我很快就明白,所謂口述,指的是一個文化在還無法讀寫之前,透過歌謠、故事、舞蹈與神話,以保留大量實用資料的方法。這也是探索先人何以能記憶無數知識的第一個入手處。這「知識」所含括的範圍,隨著我了解程度的加深迅速擴展,不僅涵蓋我當時正鑽研的動物知識,還包羅植物的名稱與用途、資源取得與土地管理、倫理與道德、地質學與天文學、家系血統(以確保他們知道自己的權利與親屬關係)、航海學(即便當時尚未出現道路和地圖,這也確保他們可以遠距行動);對於自己來自何處的理解;當然,其中還包括他們的信仰。原住民記錄了他們在物質與文化上,賴以維生的所有事物。
才剛展開研究不久,我就已發現澳洲原民之所以能組織保存如此龐大的資料,不致佚失,關鍵就在「歌之路」(songlines)——這是種歌謠,是種風景的敘事詩;他們將足跡所及之處的地形景色與道路小徑,吟詠成歌,讓每一處意義重大的地方為人們所知曉。而藉由在各地所舉行的儀式,他們更將與某個特定地點相關聯的知識,表演出來;在那個時空情境裡,儀式就只是不斷重複的動作,不再需要語言來做說明。至於一場典禮所包含宗教成分的多寡,全視各別儀式而定。有位長老曾為我解說,他們如何藉由這些歌頌神聖遺址之名的詩歌,替蘊含各種動植物與人類知識的寶庫,建立一套標題索引;這麼一來,當他們在真實(虛幻)世界裡行走(神遊)時,就都可以吟唱這些詩歌(歌之路)了。
在各處神聖的地點,透過歌唱和舞蹈,一遍又一遍複誦神話故事,藉此將資訊烙印在腦海中,如此一來,即使這些知識可能十年、百年甚或千年都派不上用場也無妨。歌謠遠較文字容易記憶,舞蹈則能呈現文字無法描述的動物狩獵行為與手法,而神話中那些角色,則使故事更加生動,難以被人忘懷。
此外我還發現,原民長老使用「歌之路」的方式,與古希臘演說家如出一轍;後者透過冥想,讓精神遊走於一處處建築與街道之間,以幫助記憶講詞,並稱這種方法為「位置記憶法」(the method of loci)。現代記憶比賽冠軍,也正是利用這種方式來牢記紙牌洗牌後的位置;他們行走在想像中的住家、教堂、大樓或公共場所裡,藉此記住每張牌,而這些腦中虛擬的建築,被他們稱作「記憶宮殿」(memory palaces)。
史前巨石陣建立的時間,是在人類生活型態從游獵採集過渡到定居農牧的最早期,起初只是一圈簡單的圓形石列,由數個體積龐大的石塊圍繞而成。那天坐在巨石陣旁的索爾茲伯里平原(Salisbury Plain)上,我問自己,人們歷經數千年取得和嵌糅進山水景致中的那許多知識,後來怎麼了?農耕發展非一夕可成,從一個時代演變至另一個時代需要時間,先民的足跡散布在如此廣闊的鄉野間,爾後如果不再造訪這些記憶的所在,那些開拓者又如何保留他們所有關於萬物的歌謠、傳說與知識呢?
後來我做出結論——這些人真是太聰明了!他們這是把整套自然風光裡的神聖地點,都複製到自己當下所在的環境裡了。畢竟還有什麼辦法比建置一圈石陣更好呢?就以每塊巨石代表一處之前的神聖舊址,利用石頭來輔助記憶。當時我還不知道,從未有學者對巨石陣提出這種臆測。
也是在那幾年裡,我開始將自己從原民文化中學到的記憶方法,運用在日常生活中;我以自己住處鄰近地區來編寫詩歌,將其與世界各國、紀元前和紀元後所有歷史的大量資訊做連結;同時我模仿製作一種非洲的記憶板,轉譯記錄下家鄉當地發現的四百多種鳥類,並將一百種哺乳動物歸建刻劃到木樁上。在有人必須費盡工夫才能記下那些旁人眼裡的日常常識時,我卻可以快速建立一個百科全書知識庫,內容遠超出我所能想像的可能範圍。
拿到博士學位後,我投注越來越多時間進行這些記憶實驗,當中知識量在每天遛狗時不斷增加。這麼做好玩極了,一點也沒有過去為了考試而死背的壓力,為什麼以前學校不教我這些方法呢?大約一年過後,即便不主動查看,我也開始能自然察覺這些資訊的型態。然後我所編寫的故事,也像我讀過的世界各地的原民傳說一樣,開始呈現出相同的形式——以不同於以往的生動、形象化並且感性的方式,來看待那些我原本熟悉的知識。而從這過程裡,我獲得了洞察能力和樂趣。
本書要談的是原民記憶、史前巨石陣和世界各地的考古遺址,還有從我在索爾茲伯里平原上,無意間萌生這個簡單想法的那一刻起,所展開的這整個旅程。史前巨石陣是個記憶空間,我們這世界充滿了古代的記憶空間。而如今我的世界則是充滿現代的記憶空間,同時它還要更形豐富。
從沒想過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動物傳說,會引領我對英國史前巨石陣發展出一套創新論點。我以科學作家的身分獲得博士獎助學金,原本只是計畫平順做完三年研究後,集結成一本有關動物行為與原民故事的自然歷史書籍。混亂紛雜的八年過去了,這本書現在就在你的手上,但是書的內容與我展開研究行程前,所提出的那份自信滿滿的大綱,卻幾乎沒什麼相符之處。
在成為博士生後不過幾週,我在澳洲拉籌伯大學的一門英國語文課程中,即已窺見澳洲原住民先祖們所擁有的知識極其錯綜複雜,而他們也成為我第一個深入研究的文化族群。原民們記憶了巨量有關動...
目錄
前言
第1章 原民長老的百科全書記憶庫
原住民的動物知識
原住民的植物知識
表演出來的管制版知識
歌之路(songlines)
記憶空間與古代希臘人
儀式慶典的多樣用途
神話傳說的保存期限
整合的知識系統
第2章 大大小小的「記憶空間」
古代遺址?記憶空間?
記憶的「空景」(skyscapes)
小型的記憶空間
傳統原住民藝術的記憶功能
可攜式物件上的圖案和佩飾
各種各樣的可攜式物件
纏繞、扭轉、打結的各種繩線
成套的非實用物件
神話先人的圖像
神話與科學:普韋布洛的玉米傳說
部族系譜與圖騰
第3章 現代世界的「記憶空間」
作為記憶空間的地景(the landscape)
作為記憶空間的空景(skyscapes)
作為記憶空間的紙牌
作為記憶空間的小型設備
各式各樣的記憶空間
第4章 我的「時光穿越」之旅
旅程開始之前
第一個現代人類(modern humans)
古歷史遺址的記憶空間
史上第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記憶空間
「公元前」的新序幕
大量新石器時代建築與生活轉型
與古人在旅途中相遇
如人飲水的旅途「見聞」
第5章 史前巨石陣:不斷變化的記憶空間
一個心理遊戲:從游牧到定居
史前巨石陣與英國新石器時代
第一階段:公元前三○○○至二九二○年(新石器時代中期)
圓形石陣(henge)的深溝
史前巨石陣相關理論
第二階段:公元前二六二○至二四八○年(新石器時代晚期)
第三階段:公元前二四八○至二二八○年(銅器時代)
第四階段:公元前二二八○至二○二○年(青銅器時代早期)
第五階段:公元前一六八○至一五二○年(青銅器時代中期)
可攜式記憶工具
記憶空間、礦場與箇中變遷
第6章 埃夫伯里與奧克尼島巨石群
埃夫伯里村(Avebury)
風車山(Windmill Hill)
西肯尼特長塚(West Kennet Long Barrow)
埃夫伯里圓形石陣(Avebury henge)
石陣聖所(The Sanctuary)
西爾布利山(Silbury Hill)
奧克尼群島(Orkney)
斯卡拉布雷村(Skara Brae)
雕刻石球(Carved stone balls)
斯藤內斯立石(Stones of Stenness)
石室(Chambered Cairns)
梅肖韋古墓(Maeshowe)
布羅德蓋石圈(Ring of Brodgar)
第7章 愛爾蘭的紐格萊奇墓與通道式墓穴
米斯郡通道式墓穴
新石器時代藝術
通道式墓穴的用途
木柱與巨石圓形陣列
具紋飾石塊
米斯郡各地的小型通道式墓穴
個人墓葬
第8章 卡納克巨石群的高大巨石和無盡陣列
卡納克圓塚與聖米歇爾岩塚(Tumulus de Saint-Michel)
新石器時代中期通道式墓穴
卡納克巨石陣列
甬道式與側向通道式墓穴
第9章 查科峽谷獨一無二的建築
美麗之鎮:博尼托村(Pueblo Bonito)
向當代普韋布洛人取經
查科峽谷古普韋布洛人
大房子(Great houses)
神秘的紋飾物品
查科峽谷的知識交易
第10章 納斯卡沙漠的巨型地畫
原民的天文知識
地線的製作
動物的象形符號
梯形、方形與矩形地畫
南美大草原上最為大宗的直線地畫
南美大草原的歲月與變遷
第11章 美洲各地的記憶空間
沃森布雷克與波弗蒂角的狩獵採集文明
漸趨複雜的記憶空間
美索亞美利加地區的擬聲文字
北美土木工事的複雜性
能讀寫的阿茲特克文明與無文字的印加文明
第12章 復活節島的玻里尼西亞奇特世界
第一批原住民
太平洋航海探險家的驚人技能
登陸復活節島
另一座玻里尼西亞小島──拉洛東加
適應環境的佼佼者──紐西蘭原民
由宗譜構築的知識
海岸線地帶以外的記憶空間
文明的崩落
鳥人祭(the Birdman cult)
各種形式的藝術
後記 找回自己的記憶空間
前言
第1章 原民長老的百科全書記憶庫
原住民的動物知識
原住民的植物知識
表演出來的管制版知識
歌之路(songlines)
記憶空間與古代希臘人
儀式慶典的多樣用途
神話傳說的保存期限
整合的知識系統
第2章 大大小小的「記憶空間」
古代遺址?記憶空間?
記憶的「空景」(skyscapes)
小型的記憶空間
傳統原住民藝術的記憶功能
可攜式物件上的圖案和佩飾
各種各樣的可攜式物件
纏繞、扭轉、打結的各種繩線
成套的非實用物件
神話先人的圖像
神話與科學:普韋布洛的玉米傳說
部族系譜與圖騰
第3章 現代世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