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其不備
二〇一六年二月十五日
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
桑頓醫院(Thornton Hospital),拉霍亞(La Jolla)
我從沒想過會栽在一種毫不起眼的細菌手上。我曾經為了愛滋病毒走遍各大洲,在壕溝裡打滾、跟世界級決策者在談判桌上商討。病毒才可怕,細菌算什麼?至少這個細菌真的沒什麼。我是個傳染病的流行病學家,在美國某大學擔任全球健康中心的主任,照道理,我應該要比任何人更有能力保護我丈夫,讓他不受細菌侵襲。上次接觸到這個細菌是大學做基礎實驗的時候,當時我們完全不需要採取特殊的保護措施。如果有人告訴我,將來它會突變、威脅我們的性命,逼得我只能將殺手病毒打進我丈夫體內好救他的命,我肯定會認為這人瘋了。然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感恩節、聖誕節、新年、情人節都在迷迷糊糊中度過了。湯姆身上接了一大堆注射管線、引流管、導管,還有監測器等醫療設備的纜線,百經折騰下,他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貌。原本總讓設計師讚不絕口的濃密銀髮一撮撮的掉了,手上和腳上的皮膚也不斷剝落。身高一九五公分的他體重掉了近五十公斤。但是我們沒有失去盼望,今天跟每一天一樣,我們還在想著如何應付這傢伙,只不過現下的我是單打獨鬥。湯姆的意識還反反覆覆,這當然比不省人事好,只是……
醫生和其他醫護人員的臨床交談語氣有些微妙的改變,我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湯姆的實驗室數據和生命徵象三個月來都起起伏伏,所以應該不是這個原因。重點在他們沒有明說、而我也沒能領會的事。打從我們的生活從天堂一下子掉進地獄那一刻起,我便盡可能學習各種解剖和醫學知識,好明白他們在談什麼。我是做研究的,不是醫生,但就算是這樣,關於醫生對病人的態度,我還是略知一二。總之,他們的態度變了。
醫生和護理師都是講悄悄話,有些人甚至會避免跟我對上眼。一有空檔,我便上網查資料,在科學家最常用的PubMed搜索引擎輸入「另類療法」、「多重抗藥性細菌」之類詞彙。平時上網查資料時,我都是鎖定特定目標,因為我知道要找什麼,例如「預防」、「愛滋病傳染」和「藥物注射」。但現在我不是流行病學家,而是丈夫病危的妻子。我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也不知道什麼答案有幫助。最讓我害怕的是,湯姆的醫生似乎也毫無頭緒。
我大致讀過這些科學文獻後,發現它們講的我大多已經知道,例如其中一篇報告寫道,湯姆面對的是「極難應付的病原體,它的抗藥性讓臨床醫生束手無策」。是啊,福爾摩斯。在我們眼前的是最致命的「超級細菌」,突變的結果讓它可以抵禦所有已知的抗生素。目前有關如何對抗這個細菌的研究都是實驗性質,也就是說,還沒有足夠證據證實它們的效果,因此尚未核准使用。這讓湯姆的醫生一籌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這些新穎作法中,有一個是我依稀記得大學時學過的,那就是假手於專門掠食細菌的病毒,只不過這個構想在現代醫學領域並未受到正視。
湯姆一動也不動的躺著,唯一透露生命氣息的,只有監測器傳來的蜂鳴聲和嗶嗶聲。我試著轉移注意力,在病房的一角寫電子郵件給我的研究生,關心一下他們的論文進展。為了有事可做,以及跟真實世界有一點象徵性的連結,我撥了電話給在舊金山參加退修會的資深同僚,透過電話參與會議。我原本應該到場的,但是這幾個月來,我與流行病間的爭戰因為個人因素換了方向。大家都聽說了湯姆的事,也知道我們的處境。有幾個同事問了湯姆的狀況,我跟他們聊完後告訴他們我得掛電話了,於是大家互道再見。但是,就在我準備掛電話時,會議主席(退休的外科醫師,同時也是前任校長)以為我已經不在線上了。
「有人告訴過史黛芙她丈夫沒救了嗎?」
▌第一章 險惡的空氣
十二週之前
二○一五年十一月廿三日到廿七日
剛開始,一切都再尋常不過。或說,對兩個喜歡四處遊歷,在傳染病的世界裡找麻煩的科學家來說,真的很平常。
在計劃我們的夢幻之旅時,埃及還不像是個危險之地。不過,就在我們出發的一個月前,埃及著名的海邊城市沙姆沙伊赫(Sharm El Sheikh)附近有一架飛機爆炸了。幾個星期後,法國也發生了一連串精心策劃的恐怖攻擊,導致整個歐洲人心惶惶,大家紛紛將矛頭指向中東和北非的極端主義者。歐洲觀光業因此大受打擊,但是湯姆認為,這才是最好的旅遊時機。
鑑於情勢,我好幾次跟湯姆提議取消這趟旅遊,但是我們倆都剛展開幾個新的研究計畫,很需要喘口氣。說真的,我們確實比一般人更能容忍風險。為了探索性工作和使用毒品等愛滋病風險因子,我們經常去到居民對疾病、街頭暴力,甚至死亡習以為常的地方。在那之前的三十年,湯姆也為了進行演化生物學的田野工作,去了不利人類生存的荒郊野地。
我們是再婚的,結褵已經十一個年頭,孩子也都大了,進入空巢期後便熱衷起旅遊來。我們倆一共去過了五十多個國家,很多時候是趁著參加國際會議報告時,請幾天假順道遊的。我們的探險經常有出其不意的挑戰。在非洲南部的贊比西河(Zambezi)划獨木舟時,我們遇上了一隻撒野的河馬;在印度克拉拉邦(Kerala)與發亮的水蛭交手、在奧里薩邦(Orissa)則遇到了會跳的巨型蜘蛛。還差那麼一點兒,就遇上了孟買的恐怖攻擊和西非的廷巴克圖(Timbuktu)政變,我們也曾經在做田野調查時,目睹販毒集團和警察追捕。我們早就接受自己的工作以及旅遊都有風險。它們就好玩在這兒。
湯姆對於古埃及的歷史、藝術和文化非常感興趣,對這趟旅行期待已久。終於成行時我們興奮到該擔憂什麼都忘了。在沙姆沙伊赫和巴黎的恐攻事件後,每當我們跟朋友說起要去埃及看金字塔,無法一起過感恩節時,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我父母從多倫多飛過來幫我們看家時,更是直言不諱。
「壞事連三,」我媽媽把晚餐沙拉要用的茴香球切好後,這麼提醒我。她休息了一會兒,在iPad上玩了一下糖果傳奇,便又回去擔任大廚了。「第三件可千萬不要又發生在埃及,」她用菜刀指著CNN正在報導的巴黎恐攻新聞,烏鴉嘴的說道。
我們出遊向來是心血來潮,此外我們還喜歡與不矯揉造作的大自然相遇。十一年前,我們走在加州德爾馬市(Del Mar)的海灘上,在泛著生物螢光的潮汐間,湯姆向我求婚了。這邊的海域住著一種會發光的浮游生物,隨著海浪掀起的藍綠色漣漪拍打在沙灘上,我們倆的腳印也閃閃發光,好不浪漫。事實上,這種生物螢光可以拿來做標記,有點像是一種警示,意味著水底的細菌大量增殖,這會導致某種有毒藻類過度繁殖,形成「赤潮」(red tide)。這很像我們夫妻生活的縮影:在光影中恣意揮灑,在暗潮洶湧時起身應付。努力工作,盡情玩耍。
那年稍晚,在孩子們的見證下,我們在夏威夷的海濱別墅舉行了別開生面的婚禮。湯姆的女兒卡莉和法蘭西絲當時分別是二十一歲和十七歲,我的兒子卡麥隆十二歲。我給兩個女孩買了花環、草裙和椰子殼胸罩。卡麥隆抱怨他沒有衣服能參加婚禮時,我也幫他買了一套。我和他父親離婚讓他悶悶不樂,對於我再婚他也不置可否。幸好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他在電話上跟朋友說:「是啊,我會有兩個姊姊,不過她們很酷;其中一個還編了黑人辮子!」卡莉那時留著一頭及肩的黑人頭,還從普世教會(Universal Life Church)的網站取得了證婚人資格。當我拿這件事逗她時,才知道湯姆多年前為了逃避越戰,也拿了類似的頭銜。最後,卡莉主持了我們的婚禮,卡麥隆和法蘭西絲一本正經的站在我們左右,雙手合十,草裙飄曳。我和湯姆互敲了香檳酒杯。同樣出身平凡、嘗過苦頭的兩人,以為生活可以就此幸福美滿。
那天晚上,我們整理好行李,準備隔天早上出發前去埃及。我把車子和房子的鑰匙交給我爸媽,告訴他們怎麼照顧貓、花園、小鳥餵食器、蚯蚓堆肥屋,以及怎樣使用遙控器。接著,我做了件從沒做過的事——最後一刻,我拿了一張紙寫下要交代的事:「如果我們死了……」湯姆翻了翻白眼,但還是在我的名字下方簽了字。我再讀了一次,然後把它跟鑰匙一起擺在廚房中島上。
***
我們聽從朋友的建議,找了頗受推崇的埃及專家凱利德(Khalid)擔任導遊。我們向來隨性,這回一改作風是希望可以學到更多。飛行過程很順利,讓我們隔天一早跟導遊碰面時,就迫不及待想展開行程。凱利德個子很小,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穿著格子襯衫、卡其褲,還有一雙老舊但擦得發亮的鞋子。他伸手朝我們走來,以溫暖的笑容歡迎我們來到開羅。他曾擔任幾個紀錄片拍攝劇組和學術團體的導遊,接下來這個星期,他將帶我們走訪金字塔、神殿、古墓等遺跡。
凱利德每天早上開車來載我們,接著要不是帶我們進沙漠,就是走逛廢墟遺跡。他將數千年的埃及歷史、考古、神話濃縮成精華,一點一滴為我們解說,故事裡的國王、法老、陵墓、金字塔傳說交疊,在他生動的語氣下,謎一般的過去與建築的磚泥合而為一。我們每天都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被時間封存的木乃伊、訴說的象形文字、偉大的古老建築和消逝的禮儀等等,都在我們眼前活了過來。
感恩節那天,我們參觀了距離開羅幾小時車程的幾個遺跡。開羅是現代埃及的首都,人口約七百萬。埃及古物專家稱這些遺跡為「大墓地」(necropoli),也就是有大量墳墓的地方。
在一間博物館裡,凱利德帶我們去看了一個石棺,石棺上以埃及象形文字寫了木乃伊的製作流程,並詳細描述豺頭人身的亡靈之神阿努比斯(Anubis)。在埃及神話中,阿努比斯掌管死亡,除了主掌木乃伊的防腐工作,也是亡者在前往死後世界途上的守護者,最後,祂還要保護墳墓不受盜賊或惡魔侵害。展示品中有各種奇形怪狀、用來準備屍體的工具。湯姆打了個寒顫,臨床醫學的細節總讓他毛骨悚然,不過我倒覺得它們十分有趣。
「這是做什麼用的?」我指著一個像是一千年前的牙醫會用的小彎勾問凱利德。他抬頭看著我們,露出詭異的微笑。
「那是清大腦用的,」他回答。「從鼻孔穿進去,這樣才不會破壞頭顱。古埃及人認為,遺體如果沒有妥善保存,死後的靈魂就會無家可歸,只好回來騷擾親人。」
古埃及人會這麼講究這些涉及死亡與葬禮的細節,是因為他們深信人死後,靈魂必須經歷一段危險的旅程,才能進到死後的世界,在永恆中安定下來。可想而知,大家為了旅途順利,一點兒都不敢馬虎。我留了非常詳盡的看家事宜給我爸媽,湯姆雖然嘲弄我,但他是演化生物學家,自然知道這是人的天性。
我們從開羅往南開了大概一個小時,來到沙漠裡的代赫舒爾(Dahshur)王室大墓地和紅色金字塔(Red Pyramid)。紅色金字塔是代赫舒爾三座金字塔中最大的,由於和軍事基地相鄰,已經好些年沒有開放參觀了,就算現在也不一定能入內參觀。但是我們的運氣不錯,去的那天剛好開放,而且來訪的只有我們。凱利德說我們可以爬進隧道看個仔細。我和湯姆顧不得熱氣和紅色沙塵紛飛,搶著當第一個進金字塔的人。我們得先沿著金字塔的牆面爬幾段Z字形的陡峭階梯,才能到距離地面數百英尺的隧道口。湯姆大我十九歲,但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他高大魁梧,天生是運動員的料。他身體健壯、熱愛衝浪,對於高牆般的惡浪和「被卡到浪底」的危險滿不在乎。從瘦高的青年到壯碩的中年時期,遇到天候不佳或海浪特別不穩定,「理應撤退」的狀況,他總還是第一個下水的人,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是「理應撤退」的狀況。
湯姆仗著腿長兩步併做一步爬上階梯,雖然噸位大了點,還是比我先到達門口。幾分鐘後我氣喘吁吁抵達時,他洋洋得意的看著我。一名穿著破舊軍裝的老兵蹲在門前看守,冷冷的看著我們。他頭上纏著頭巾,一隻手漫無目的的摸著白色長鬍,一隻手扶著他大腿上那把磨損嚴重的AK-47步槍。我向他身後望去,凱利德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你可以爬進金字塔。更正確的說,是你非得用爬的進去不可。我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來,但是爬了幾個階梯後就不行了,於是又爬了上來。湯姆得意的笑了笑,倒著爬進了金字塔。
「別呼吸!」看門那人對湯姆喊。當地謠傳裡頭瀰漫著有毒氣體。但湯姆對他嗤之以鼻,有毒氣體?聽起來倒像是騙觀光客的說詞。
「跟真的似的!」湯姆大聲回他,說完,人已經沒入紅色金字塔裡,連頭頂的灰髮都看不到了。我用力嚥下口水,試著甩掉不斷湧上的恐懼感。雖是大熱天,我卻打了冷顫。那個守門人的目光讓我很不舒服。我轉過頭望著沙漠,想要在沙丘裡尋找凱利德的蹤影,但是只找到地平線上的一個黑點。我對著通道向湯姆大喊:「快點!」
好不容易,湯姆出現了,滿身都是汗與紅色塵土,臉色有些蒼白。我從背包裡拿出一瓶水給他。
「我們快離開這裡吧!」我拉著他的袖子說道。還有下一個墓地要參觀。
薩卡拉(Saqqara)距離代赫舒爾不遠,做為古埃及首都孟菲斯(Memphis)的大墓地超過三千年。我們到階梯金字塔(Step Pyramid)時,湯姆還有點疲倦。他在沿著地下墓擺放的大理石長椅間走了一會兒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發現他的眉毛冒著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彷彿我們在爬山似的。
「還好嗎?」
他搖搖手要我別擔心。
「只是這地方有些奇怪,」他茫然低語。「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很熟悉。」我們都很清楚他沒到過埃及,也不相信輪迴轉世。
「也許只是有點詭異罷了,」我說。
凱利德過來跟我們會合,帶我們走過大墓地的遺址,繼續說著它的故事;我們腳底下踩的地下墓裡,有木乃伊和國王的墓室。國王在世時,會不餘遺力的確保他在物質與精神上得飽足,以保護他的生命力(ka),也就是他的內在能量。凱利德解釋,一旦國王的生命力減弱,就會遭敵人攻擊。另外,薩卡拉也是埃及幾個不同教派朝聖的重點之地。最近才從裡面挖出了將近八百萬具包括狗、貓、狒狒、獵鷹和朱鷺在內的動物木乃伊。
湯姆聽到這,臉上的陰霾頓時消失。
「杜立德醫生,」我笑著說,我很愛他這個暱稱,「或許你前世是個製作動物木乃伊的。」
***
湯姆從小就和動物特別親近,他認為這是從他切羅基族(Cherokee)的曾祖父遺傳下來的天性。湯姆把這天性發展成充滿熱情的工作,接著是學術性工作。他最初是研究和訓練靈長類動物的動物學家,曾經發表與低地猩猩的心理和記憶有關的研究。接著,他又成了鳥類學家,研究白冠麻雀的語言為什麼會從舊金山的一角到另一角就不一樣了,並且在頗受尊崇的《科學》期刊發表論文。他喜歡開玩笑說,後來他才研究起演化層次較低的人類。在我們家附近的湖邊散步時,他通常不是跟狗主人打招呼,而是跟狗打招呼。
最後,他將焦點放在長篇歷史,研究起行為的演化起源。他總是以非常長程的眼光來看自然世界和我們,以及各種大大小小的物種是如何演化以適應環境變遷,或是就此絕跡。面對周遭環境的壓力產生適應能力,是我們得以生存的基本要件。也因為這樣,湯姆偏好以「千年」為時間單位來看世界,而不是日、月或年。他從鳥類的冠毛,看出非洲某些不特別起眼的鳥類和亞洲的另一種鳥類是親戚,並大讚這是「趨同演化」的結果,意思是指在適應類似環境時,不同物種會發展出類似的特徵。湯姆在知道自己可能得了流感,或是被哥倫比亞雨林的兇殘寄生蟲感染後,不僅沒有自怨自艾,反倒對個體如何克服困難求生、以及生物的適應力多麼強大,讚嘆不已。他還要我想想演化的光明面:「那些殺不死你的東西,會讓你變得更強大。」
***
在薩卡拉那個下午,我眼看著湯姆起了變化:他頓時蒼老許多,臉色蒼白憔悴;他的生命力變弱了。即使這樣,他還是執意要探索古埃及墓地底下的世界。我跟凱利德費了一番力氣才勸退他。
「只是太熱罷了,」他說。隔天早上,他看起來精神比較好了。我們利用搭車、騎駱駝、搭飛機和步行,來到了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和他的大王后妮菲塔莉(Nefertari)的神殿,以及亞斯文水壩。接著我們又乘坐「梅費爾號」遊輪抵達盧克索(Luxor),打算繼續前往終點站——帝王谷。這艘船可以載一百五十五個乘客,這個季節通常是客滿的,但由於最近發生恐怖攻擊,遊客人數大減,讓這船難得空蕩蕩的。我們一點兒也不介意。我們需要喘口氣,人少我們求之不得。
卡利德告訴我們,在埃及神話中,太陽神拉(Ra)會在每一天結束時,乘坐他的太陽船下到地底世界,在那邊與惡魔以及跟他敵對的諸神對峙。混沌之神阿波菲斯(Apophys)會將拉半吞下去,造成黑夜降臨,然後在黎明時刻又將他吐出來。我們的日子容易多了,只需要回到溫暖的住處,在臉書上跟家人朋友報告行蹤,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隔天我們的船在盧克索靠岸,當時岸邊的船多,沒有位置停泊。所以我們的船員將梅費爾號綁在一艘停靠好的船上,這艘船則綁在另一艘船上,就這樣,一艘連著一艘。我和湯姆手牽著手,跨過三艘船才來到岸上。接下來,凱利德帶我們參觀了盧克索和卡奈克(Karnak)神廟。傍晚時分,我們回到船上,在星空下享用了浪漫的晚餐——堆得跟山一樣高的西班牙海鮮飯,配上一瓶我特意為當天準備的白酒。接下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稱夜空下的這頓飯為「最後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