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歧視的一課》
事實上,
我們從沒正視過「歧視」
【影片資訊】
片名:歧視的一課( A lesson in Discrimination)
版權:公共電視《觀點360》第七十集
年份:二○○七年
種類:紀錄片
產地:加拿大
【觀影札記】
歧視是什麼?如果寫成一個公式,我會寫下:歧視等於偏見+實踐。那麼再問你,你會歧視別人嗎?根據這個公式,我想大家(包括我)都會說,當然不會。因為第一,我才沒有偏見,而且就算有,那也只是我心裡的想法不會真的表現出來。因為這兩道防火牆(偏見+實踐),我們對歧視容易視而不見或者加深信念認為理所當然。那麼歧視怎麼教?學校怎麼去教孩子不要歧視別人?或者我該問,學校是個消弭歧視的地方還是加深歧視的地方呢?
事實上,我們從沒正視過「歧視」。
在社會心理學裡,認為歧視行為與人類的演化息息相關,一方面人透過基模認識世界,並因高自尊的本性容易相信自己是對的、不容易認錯,且會為了自己的信念而尋找對己有利的證據;另一方面歧視對內凝聚我族認同,強化自身利益,對外則抵禦外侮求生存,然而翻開人類的歷史,我們從歷史學到最大的教訓是──我們從沒在歷史裡學到教訓。為了求生存所留在基因裡的天性一次次撕裂人與人彼此的和平,用著歧視互相折磨傷害。
一位任教於加拿大法語區的小學老師安妮看了一九七○年代一位猶太集中營倖存下來的社會心理學家對歧視所做的實驗之後,決定在自己的班上進行實驗,給小三的學生一次極具啟發也極具震撼力的體驗課程──「歧視的一課」。
在報備過校方、家長會的同意後,安妮先對學生實施一次課前教育,學生對歧視的看法個個都講得頭頭是道;隔天安妮詢問學生想不想做一個有關歧視的實驗,當學生好奇地說想時,已經在這場實驗之中了。安妮用身高做區隔,將班上學生分成高個子與矮個子。高個子的學生要穿上紅背心當作標記,並且訴諸專家權威「矮個子的人比較優秀、比較聰明、有創意、動作快、守規矩」等等,當安妮說著這些捏造的科學研究時,高個子學生零星出現一些反駁,可是老師只是再度的強調專家權威,而矮個子學生顯得沾沾自喜。安妮為了讓高個子學生更深體會被歧視的感受,上課時還會不斷把高個子的抗議與失常的表現歸因於高個子就是比較差勁,這讓原本表現很優秀的高個子感到又挫折又氣餒;安妮繼續分化高個子與矮個子,讓矮個子能享有許多特權,例如使用滑雪板、提早下課等等。第一天結束時,安妮讓矮個子享有特權先行放學離開,留下整天飽受歧視的高個子。安妮把所有高個子叫到身邊坐下,詢問他們今天的感受,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忘記了,他們正在進行一項有關歧視的實驗,所以老師今天才會一直歧視他們。而當老師提醒這只是一場實驗,而且明天角色要對調的時候,愁眉苦臉的高個子才破涕為笑。
安妮本來期待,當這些高個子體驗過被歧視的滋味很不好受的時候,明天能較具有同情心,甚至出來抵抗安妮的歧視。可是孩子的表現,不知是確認了這只是一場實驗所以肆無忌憚的歧視?還是為了報復今天被歧視的傷害?第二天角色對調之後,換成矮個子體會到被高個子歧視的苦果。
當老師在幕後接受訪談時,安妮不可否認的對這樣的實驗結果失望,因為學生甚至表達下一次歧視的角色換成安妮來體驗。兩天的體驗課程經過安妮的課後解說之後,戲劇性的忽然在安妮的歡樂氣氛營造之下結束。對於安妮最後的失望,我不由得在想,會不會是安妮也忘記她說過這是場實驗,所以當孩子天真的投入配合時,大人反而認真了起來呢?
所幸,片末還有蔡康永與淡江大學教育心理與諮商研究所所長柯志恩的座談討論,為這部充滿爭議的紀錄片引導了正面的意義,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不知道如果學校老師也想進行一次這樣的歧視體驗,但卻只是依樣畫葫蘆,孩子體驗到的歧視就如同真實一般地存在,後果會是如何?或者,看了這樣的實驗紀錄片之後,批評安妮老師怎麼可以做這種實驗,那麼又回到了學校到底該教什麼?「歧視」與「包容」到底該怎麼教這樣的問題,難道學校要像個溫室把真實世界隔離在教室外嗎?紀錄片裡談到「歧視」這樣的議題在加拿大會引起強烈的反應,因為那裡對人權的強調下了很多功夫;台灣現在其實也非常需要正視這相關的議題,因為我們的主流意識型態依然以父權、異性戀、漢族中心等霸權結構為主,遠離主流型態的結構都被邊緣化,而只能佔據被歧視的位置,例如父權主義重視傳宗接代,許多外籍新娘因此離鄉背井嫁給台灣男人,但漢族中心又認為這些外籍新娘的文化是落後的,只將外籍配偶視為生產與勞務的工具;又如父權意識不斷藉由媒體傳播「美」的標準答案,身體的型態、膚色、體重、胖瘦也成了人與人相互競技的場所。歧視如此容易蔓延,讓我們不自覺就傷了別人或覺得受傷。
我能確定一件事,歧視不是辦辦作文比賽或寫寫學習單,就有效果的,依樣畫葫蘆模仿歧視的一課,雖然危險,卻絕對深刻。
【後記】
曾帶過一個班級,平常也是三五成群各自有自己的小團體,但卻有一個公約數,就是都不喜歡一個小女孩,這位小女孩其實是一個需要特教資源的小孩,因為學校規模小沒有特教班,也因為「回歸主流」的教育趨勢,所以安置在普通班級。
談這位小女孩之前,先說其他小孩。全班共十個人,班上其他九個小孩其實都乖,功課好的好幾個,溫柔體貼的也好幾個,活潑調皮的也好幾個,體育好的、音樂好的、畫畫好的統統都有,每個說起來都是爸媽心中的心肝寶貝,可是,就像燦爛陽光背後,還是有陰影的那一面,他們都「關係霸凌」著特教小女孩(以下就幫她取名為amy)。只要遇到分組活動,沒有人要跟amy一組;綜合活動圍成一圈,沒有人要站在amy旁邊跟她手拉手;畢業旅行安排宿舍,沒有女生要跟她同寢室;分組討論或小組報告,amy插不上話也幫不上忙……,更多其他的不友善的小細節就不多說了,我知道這九個小孩都不是魔鬼,遮住amy其實都還算天使,但看到amy被大家排擠,做老師的實在很難過。這過程,趁著amy不在班上的時間費了許多心力跟這九位孩子談論。
「為什麼你們要排擠amy?」
孩子面面相覷低頭不語,沉默不是一根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針,而是陷在肉裡的一根刺,看不見卻很難受。
這樣的對話討論不知道已經重複過多少次了,我費盡唇舌從將心比心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再從雪中送炭到落井下石等等苦口婆心的話,希望大家友善對待amy,但效果就是有限,道理每個都懂,沒幾天又聽過就忘,認知上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理虧,實踐上卻像遭鬼附身,問他為什麼這樣沒一個說得出理由。
孩子會嘟嚷著為自己辯解,諸如「amy什麼都不會,跟她同組沒幫助。」、「amy衛生不好,座位周圍一堆垃圾。」、「amy跟她說什麼都聽不懂。」這些孩子視為合理化逃生門的理由,其實脆弱的不堪一擊,任何一個老師都可以輕易指出這些理由的破綻,辯得他啞口無言。
但我一直很謹慎的看待這些說詞,嚴肅到像蝙蝠俠中的小丑不時反問自己「why so serious?」。我相信如果學生認為這個層級的理由是他行為合理化的理由,那麼即使摧毀了這個理由,學生還是會在這個層級源源不絕產生出其他合理化歧視的理由,我要做的,是在這個層級之上,幫他們建立更高的層級。
「就算你說的全都是事實,你還是不該排擠他。不是要你同情amy,也不是要勉強你和amy做朋友,amy的能力有多不足、衛生有多差、學習有多糟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不必因為她這樣而改變你自己對人的方法,想一想,你會對一個什麼都不會又亂大小便的嬰兒生氣、討厭或排斥嗎?」
長久的時間,我一直重複這個信念。「無論別人如何,你都該保持你自己。」
私底下我觀察,一對一時九個孩子都可以稍稍友善的與amy相處,但一回到團體,又故態復萌了。
認知導正,信念建立,但是障礙還是像山那麼高,一座叫做同儕壓力的山。
九個孩子像在玩一場誰友善誰就輸了的遊戲,只是這遊戲沒有贏家只有輸家。同儕壓力使得那些原本可能友善對待amy的孩子選擇冷漠,頂多不加入排擠的行列但不願意挺身而出,唉!又是鄉愿,學校教育是不是該把「鄉愿」列為反霸凌的重要指標呢?
班上默默的漠視著amy,就像翻拍繪本《不是我的錯》,也讓我想起幾年前,李奧納多的《海灘》。海灘象徵無憂無慮的快樂天堂,可是維持這種快樂氣氛,卻是一片瘡疤換來的。影片中,科斯特遭鯊魚咬傷了腿,但島上無醫療設施,又因黑道威脅不能送他就醫,所以只能放任科斯特傷口生瘡化膿,痛苦的哀號,剛開始,海灘上的人還會同情關心科斯特,但時間久了,科斯特的哀號與存在,對其他健康的人來說,像掩鼻作嘔的氣味,沒人想靠近,當作他不存在繼續在海灘上玩沙灘排球。李奧的獨白說出了大家的心聲:「為了大家的快樂,要用科斯特的痛苦來換。」、「只有痊癒或去世,像這樣不斷哀號,只會破壞大家的心情。」
Amy比科斯特乖,不吵也不鬧,僅因為沒能力(一起玩沙灘排球?),也被其他九人棄置在科斯特一旁。
這故事後來呢?可惜並沒有一個浪子回頭的童話結局。以結果論來看,費了許多努力,老師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兩年的帶領很快就畢業了。我常常在想,這兩年的努力也不是完全白費,如果時間再久一點,孩子會成熟長大,或許我就會看到我期待的美好結果。
該說可惜嗎?因為畢業,所以我沒看到九個原本都該是天使的孩子接納Amy,還是該為Amy慶幸?終於離開這個對她冷漠的班級了。
畢業後,這九個孩子也許到了另一個環境,繼續製造出另一個新的Amy,來強化自己的認同;或者,自己變成別人眼中的Amy……
【提問】
一、想想看,你曾經親身遇到或看過歧視的情形嗎?分享那次的經驗與感受。
二、想想看,大家常會因為哪些原因而不願意和某位同學同組?將這些原因分類(譬如個性、外表、成績、性別、族群、家庭背景……),其中有哪些原因是偏見呢?
三、我們要如何察覺並避免個人偏見與歧視態度或行為的產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