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承言的孽緣,是在樓思宇高一時結下的,那時候我才國二,不懂得人心險惡。
李承言是樓思宇的同班同學,照樓思宇的形容,他們兩個自認識以來,就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重逢,一拍即合,雖然我十分無法理解,這樣性格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兜在一塊兒的?但總之,他們之間的友誼,做妹妹的我給予尊重。
唯一令我不爽的是李承言這個討厭鬼,就算沒辦法做到像兄長一樣疼惜我、照顧我,或是像有些男生看到漂亮女生會表現出溫柔體貼的紳士風度,至少可以對我以禮相待吧?
他卻往往只會拿話激怒我,好像每次見面不讓我氣得跳腳,就會渾身不舒服一樣。
就我的觀察,李承言與女生的相處模式,通常只會有兩種,一種是保持距離,疏遠冷淡,另一種則是言談之間尖酸刻薄至極,但後者非常少數。
也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他,我偏偏就被他以第二種模式折磨了兩年,他和我哥友誼長存多久,我就受害多久。
虧我第一次見到他和樓思宇並肩而立,兩個人帥得像一幅養眼的風景畫時,還對他頗有好感。當時他剛經歷完變聲階段,以低沉的嗓音對我說:「初次見面,妳好,我是樓思宇的同學李承言。」
我以為這位有著一雙桃花眼,面容清俊、氣質沉穩的學長會很好相處,誰知沒過幾天,這樣的想法便徹底煙消雲散。
爾後,無論大家怎麼說李承言是帥哥一枚,我都只會把他歸為和蟋蟀同類,或是更低階的藍綠藻。
只是這麼惡劣的一個人,怎麼會生得一雙那麼漂亮的眼睛,雙眼皮、睫毛濃密纖長,眸光明亮有神,眼尾略彎上翹,笑的時候像一彎小月亮,簡直迷死人不償命;可惜他不常笑,或者該說,要是他的個性不那麼機車,也許校草的頭銜就未必是我哥的了。
而我和李承言無止息的戰爭,只有在我爸媽面前才會暫緩,因為這愛裝腔作勢的討厭鬼,為了成功塑造出討長輩喜愛的形象,在他們面前總會刻意對我照顧有加,讓我無論如何告狀,都百口莫辯。
「妳不是不喜歡吃青椒嗎?」李承言將餐盤往我桌前推過來些,「給我吧。」
假惺惺,我才不要配合他呢!
「不喜歡也不給你!」把他的餐盤推回去,我瞪了他一眼。
老爸皺眉,「向晚,不可以對承言這麼沒禮貌。」
「樓爸爸,沒關係。」李承言對我和煦地笑了笑,「女孩子這樣比較可愛。」
他笑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直打哆嗦,雞皮疙瘩掉滿地。
「妳今天為什麼一直氣噗噗的?」老媽斜眼看過來。
「就有人今天又想蹺課,結果被抓了。」樓思宇背叛我,居然打小報告。
我在桌下狠狠踢了他椅子一腳,哥哥變了,不愛我了,我好可憐。我不發一語,埋頭吃飯,裝作沒注意到爸媽掃射過來的嚴厲視線。
「又蹺課!」老爸率先發難,「妳一個女孩子家,整天不認真上學,老是跑出去玩,到底是想怎樣?」
「樓向晚,妳是不是皮在癢!」老媽直接放下筷子,伸手擰住我的耳朵。
「痛痛痛痛——痛啦!」我被拉得頭歪一邊,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老爸抬了抬下巴,提醒:「咳!老婆,承言還在。」
言下之意是給女兒留點面子。我果然依舊是樓大家長的掌上明珠。
老媽放手前不忘再用力一擰,算是給我點教訓,她緩下口氣,聲音卻仍聽得出不悅:「又是被承言抓到的?」
「是啊,還被承言唸了一頓。」
樓思宇!臭哥哥!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會唸是應該的,表示人家承言也把妳當成自家妹妹一樣關心。」老爸頭疼地扶額,「奇怪耶,你們學校那麼多糾察隊,為什麼每次做壞事都是被承言抓到?妳好歹也給我們留點形象,樓家怎麼教出這樣的女兒……」
「因為他就是故意要找我麻煩!」我指著罪魁禍首罵,見不得他還故作一臉無辜。
「妳不犯錯人家是能怎樣找妳麻煩?」老媽瞪過來,瞬間讓我閉上嘴。
放下碗筷,老爸宣布:「從今天開始,向晚禁足一個月,再蹺課被抓到,就再延長時間。」
「那只要不被抓到就沒事?」我承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腦袋是停止運作的,該死的嘴巴擅作主張……
李承言翻了個白眼,而樓思宇用力推了一下我的額頭,「樓向晚,妳皮在癢是不是?」
我趕緊認錯,「不敢了!我不敢再蹺課了!我會乖乖的。」
是的,我最近都會乖乖的,這陣子運氣太差,做壞事很容易被抓。
老爸搖頭嘆氣。
老媽忿忿地指向老爸和老哥,「都是你們兩個寵出來的!」
李承言笑出聲,好看的桃花眼又彎成了小月亮,我卻毫無心思欣賞,也罷,對著這場鬧劇,他能憋到現在才笑,也是不容易了。
晚餐過後,李承言和樓思宇進房討論推甄入學事宜,媽媽要我端一盤切好的水果給他們。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我還是識相地照辦,一手端著水果盤,一手輕輕敲了敲房門。
「請進。」
為什麼是李承言答腔?
我擰眉扭開門把,發現樓思宇竟不在房裡,「我哥呢?」
「去洗手間了。」李承言坐在床上翻閱商業雜誌,頭也不抬,「地板上有電腦線。」
「嗯?」將水果放上書桌,我一轉身,腳踝勾到細長的條狀物,整個人頓時向前傾倒。
李承言見狀,眼明手快地拋開雜誌,伸出長臂撈住我,其中一隻手掌不偏不倚地扶在……不該扶的位置……
意識回籠的下一秒,我放聲尖叫:「啊—」
我像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迅速彈開,雙手抱在胸前,驚恐地瞪著他,「李承言,你、你、你變態!」
剛回到房間的樓思宇不明所以,「你們在幹麼?」
「哥哥,他、他——」
「承言怎麼了?」
聽到尖叫聲,老爸老媽關切的詢問從樓梯口傳來,「你們樓上是怎麼了?」
我朝哥哥猛力搖頭,使了無數眼色,他愣了幾秒,退到門旁,遲疑了一會兒回答:「應該是沒什麼事。」然後關上房門。
「哥!哥!」我慌慌張張地奔過去躲到他身後,「李承言是變態!」
「他怎麼個變態法?」樓思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說來聽聽。」
「他摸我胸部!」
話聲方落,有人立刻笑到前俯後仰,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哥。
「哈哈哈哈哈哈——」
面對我的指控,李承言從頭到尾臉上始終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好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樓思宇笑到差點都要流眼淚了,「誒,你真的有摸向晚的胸部嗎?」
「有啊。」李承言大方承認,「摸了。」
意料之外的答覆,令樓思宇一愣,「真的?」
「有個笨蛋被你地上的筆電電源線給絆倒了,我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李承言淡淡道。
「所以是不小心碰到的?」
李承言聳肩,似是懶得多做解釋。
樓思宇垮下臉,「向晚,承言是為了救妳,才不小心碰到的。妳怎麼可以反倒罵人?」
「救就救,他可以扶別的地方啊!」我不領情,抓緊衣服領口,「男女授受不親。」
樓思宇替好友說話,「我相信在那個當下,承言並沒有別的心思。」
「誰知道啊!」我指向那個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懶懶坐回床邊的傢伙道:「他摸我的胸部耶!」
「其實,說我摸妳胸部——」李承言抬起頭,悠悠開口:「那也要妳有。」
「你什麼意思!」我氣到幾乎眼前一黑,「你剛剛明明、明明——」
「我已經警告過妳地上有電線了,妳卻還被絆倒,是誰的問題?」
樓思宇低嘆,「人家好心救妳,妳還誣賴人家是變態?」
「那他可以不要救啊!」我賭氣,死鴨子嘴硬。
「好,下次我知道了。」李承言語氣漠然,要笑不笑地說:「對妳,我一定見死不救。」
「也不是這麼說啦。」樓思宇出面緩頰。
「一個人要在同一天摔倒兩次也是不容易。」李承言繼續冷言冷語。
我癟了癟嘴,突然有點想哭,「你就這麼討厭我?」
或許是因為今天一整天都很不順,蹺課被抓、被爸媽禁足,又差點跌倒,還被討厭的人摸到胸部……
樓思宇見我眼眶泛紅,急忙安慰我,「好了,沒事、沒事,承言他只是——」
原本以為李承言不會回答我那個問題,可是在與我對望半晌後,他卻出聲了:「我哪有討厭妳。」
這句話此刻不痛不癢地落進我的耳裡,卻在很久以後,變成心上一道每當我回想起來,就會感到疼痛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