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舞台
拋棄了黑褐色的蛹,遠離了泥土樹根,小金龜子阿綠展開翅膀,愉快地隨風飛翔,太妙了,太棒了,多神奇的成長!
還記得「小時候」,他是個渾身乳白、肥肥嫩嫩的胖小子,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不是嗎?尖尖嘴的公雞也好,母雞也好,就是黃毛小雞也一樣,特別欣賞他。
有一回一隻母雞帶著小雞,遇見了他,母雞非常高興,非常熱情地衝了上來,尖嘴猛地一啄,想一口把他吞進肚裡去,要不是他機警地鑽進乾草堆裡,早就被母雞愛得給溶化掉了。
那時他就盼著,快長大吧,快長大吧,沒有翅膀的日子真恐怖啊!
接著,他裹進蛹裡,全身靜止了,外面的世界怎麼變,他不知道,可是他的心裡還是焦急得很,一直埋怨成長為什麼那麼麻煩、那麼慢,要是有一隻雞「饑不擇食」,連難看的蛹也想嚐嚐滋味,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他連逃的機會都沒有了。
現在可好了,所有的苦難都成了過去,他長成了小金龜子。從堅固的蛹裡甦醒過來,南風的腳步踩得整個世界歡樂起來,他衝破了蛹,看見明亮、多彩多姿的世界。
試試看成長是什麼樣的滋味吧!他展開翅膀——一件金綠色堅硬的外套,一件金綠透明的薄紗飛行衣,很自然地,當他想拍動的時候,它們就快速地拍動,然後,他的身體凌空了,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飛來轉去,升高降下,忽東忽西。對了!就是這樣!
他尋找那些曾經「很愛他」的雞們,在他們頭的上方打轉,再也不怕被啄。
公雞似乎生氣了,瞪著眼睛,氣咻咻地往上跳——還差一截!阿綠在一秒鐘內已升高三尺。
看他們想吃却吃不到的模樣……
「哈,哈!」阿綠止不住內心的快活,輕飄飄地飛向白楊枝頭,飛向樟樹林,飛向相思樹梢,飛向甘蔗園,飛向橘子樹,去吸吮香甜的汁液,去啃嚙滑嫩的新芽。
「你們好,你們好,大家好,幸運的金龜子們,大家好!」阿綠向成群的朋友打招呼。
「世界多可愛,草綠花香,南風輕暖……」他們高歌。
「飛的地方寬又廣,吃的食物美又多,無憂無慮,自在逍遙……」他們歡唱著。
阿綠在樟樹上住下了。他喜歡樟樹那股特殊的芳香。
阿綠飛上樹梢,六隻腳緊緊地勾住樹枝,風颯颯地吹過,樹枝擺過來又盪過去。
「盪秋千好舒服呀!」阿綠不由得閉上眼,任由秋千去搖晃,晃呀晃,阿綠睡著了,腳一鬆,「咔噠!」一聲,往下掉,掉在舖著厚厚落葉的地上。
「唉呀,嚇我一跳!」阿綠驚醒過來,飛了飛,轉了轉,伸伸六隻腳,還好,身上一點傷也沒有,那一層落葉舖得夠功夫,厚厚的,軟軟的,回想起來,那一摔的滋味還真不錯哩!
「小伙子們,跳舞去啦!」一隻年長的金龜子在呼叫。
天剛亮,阿綠喝了甜汁早餐,精神抖擻地跟著大夥兒飛出去。
「各位看看,這是晨曦舞台。」大金龜子很親切地向大家介紹。
太陽正精力充沛地站在東方山頭,金光四射,草上的露珠兒閃閃發亮。
蟲兒們,爬著的、跳著的、走著的、飛著的,也都開始活動了,大地顯得一片忙碌。
大金龜子帶著他們跳晨曦舞,一直跳到累了、餓了,才休息。
黃昏時,大金龜子又帶他們到「夕陽舞台」跳舞。
暮色中,大地塗上一層厚厚的金黃色,太陽站在西山頭,紅著臉,腳步蹣跚地轉身向西走,漸漸地,漸漸地……金龜子們跳著夕陽舞,金綠色的翅膀上映著太陽醉紅的臉,一直跳到日落西山,大地沉靜,他們才回家休息。
「太棒了,跳得太痛快了!」阿綠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正打算好好地睡一覺,忽然間,草地上傳來一陣陣好聽的音樂,大金龜子又叫了:
「快呀,快呀,小伙子們,月光晚會開始了!」
月亮高掛在天空,散發著柔和的銀色光輝,大地的熱氣漸漸消失,草叢中,愛月亮的朋友們
正在演奏、歌唱、跳躍。
「來呀,來呀,愛月亮的朋友們:
高聲唱,高聲唱,月光多明亮,
照著你,照著我,大家都快活,
你來唱,我來跳,世界多美妙。」
在月光下,金龜子們的月光舞熱烈地舞了起來。阿綠不知那兒來的精神,拍著翅膀,舞得入迷,他覺得「月光舞台」比「晨曦舞台」和「夕陽舞台」都更有情調、更適合跳舞,一股神秘力量吸引著他,使他拼命地飛舞。
舞到深夜,月光晚會漸漸到了尾聲,阿綠在睡眼矇矓中,看見月亮掉在甘蔗園上。
「不好了,月亮掉下去了!」阿綠叫了起來:「看看看,就在甘蔗園上面,那枝最高的甘蔗葉上!」
大金龜子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那不是月亮,那是﹃燈光舞台﹄的路燈。」
「哦?」阿綠迷惑地抬頭一看,真的,月亮不就在天上嗎?那個什麼「燈光舞台」的路燈,很像「月光舞台」的月亮呢!
「我們什麼時候到燈光舞台去跳舞呢?」阿綠問。
「我們不到那兒去,那邊太危險了。」大金龜子看也不看一眼。
阿綠瞧著甘蔗園上,那圓圓的、迷人的路燈,看不出它有什麼危險,整夜靜靜地站在那兒,動也不動一下,柔柔的銀白光輝,灑在甘蔗園上。
「我一定要去瞧個究竟。」阿綠悄悄地打定了主意。
晨曦舞台、夕陽舞合、月光舞台,晨曦、夕陽、月光……,那樣子地輪著、跳著。
阿綠勤練舞蹈,舞得漂亮極了;可是,每當月光晚會開始時,燈光舞台那兒也亮了起來,阿綠就楞楞地看著,看著,看得發呆,忘了跳舞。
別的小金龜子不知道阿綠在看什麼,好奇跟著看,於是,許多小金龜子都知道了,在那邊有一個燈光舞台,他們都想過去看個究竟。
「不行,那兒危險!」大金龜子搖搖頭。
「我們看不到有什麼危險。」阿綠大聲說。
「對,我們沒看到什麼危險,那邊比月光舞台亮得多,我們可以到那兒去跳舞。」
「真的很危險!」大金龜子生氣了。
但是誰也不聽大金龜子的勸告,一群小伙子,爭先恐後地向燈光舞台飛過去了。
「棒極了,棒極了,哪一個舞台比得上這裡?」阿綠繞著路燈打轉。
路燈,像太陽一樣閃亮,在路燈的光亮下,他們身上發出金綠色的光芒,彷彿一堆閃爍的綠寶石。
路燈,像月亮一樣柔美,他們更驚喜的是,月亮是那麼的遙遠,而路燈就在他們身邊,任由他們環繞飛翔。
阿綠一面注視著燈光,一面瘋狂地飛舞,越舞越狂、越飛越近,直到天色微明,他們才筋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昏沉沉地睡著。
「嘟,嘟!」一陣喇叭聲驚醒阿綠,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遭——哇!怎麼回事?
阿綠清醒了,不相信地揉著眼睛——駛過的汽車,把他的不少伙伴輾成碎片。
他們舞累了,跌在平坦的馬路上,也許好夢正甜呢,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叭——」又一輛汽車,差點輾過阿綠,阿綠嚇壞了,匆匆地振起翅膀,想要飛離開,可是一陣昏眩,不知被什麼蒙住全身,他慌亂地掙扎著,聽到小孩子說話聲:「這隻不錯!很有力氣,一定飛得很好。」
大腿被折斷了一截,阿綠痛得不顧一切地展翅大拍,然而什麼重物拉著他呀?
阿綠低頭一看,一輛小三輪車上的尖柱緊插入他的腿中,在他奮力拍翅下,車子就緩緩地在光滑的茶几上前進——小孩子們不知道阿綠在哭,拍手歡呼著:「動了,動了,金龜子加油!」
(一九八○年二月.時報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