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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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為何訴諸賄賂?顯而易見的原因,就是為了比競爭對手占更大優勢。但非法款項也會買回一些幻想,以為公司價值、市占率會在短期內膨脹。這種行為從不顧慮會傷害到公司本身:員工士氣低迷、獲利率下降,並可能遭判數億美元的罰款或刑責──更何況隨貪汙與詐騙而來的壞名聲。這些企業竊取公帑也不遺餘力,因為大多數賄賂案件涉及公有資金(集約化發展、基礎設施專案),如道路、水壩、國防系統、或礦物與石油的開採。企業用賄賂贏得這類合約,而為了回收成本,與外國官員共謀抬價,有時高達數千萬甚至數億美元。在企業與官員雙贏的同時,留給納稅人的,是沉重負擔。
企業賄賂涉及巨額資金:世界銀行估計每年約有一兆美元,這有可能是最高金額,但有些人認為,應該以每年全球公共採購支出(四兆美元)的百分之十計算。然而賄賂不只是金錢問題,而幾乎與權力密不可分。「實付金額」是暗中勾結系統之中的體現,在大多數現代歷史中,企業不斷與各國的高官合作。「賄賂不只是一種做生意的方式,還顯示出一個更深層的故事:收賄的官員其實在出售祖國的自然資源。他們基本上就是在摧毀國家。企業就是共犯。」二○一六年從聯邦調查局(FBI)《海外反腐敗法》調查小組退休的溫(Michael Won)如此描述。
企業賄賂並非行為失常。國際商業機器公司(IBM)、惠普(Hewlett-Packard)、美國鋁業(Alcoa,簡稱美鋁)、哈里伯頓(Halliburton)、雪弗蘭(Chevron)、輝瑞(Pfizer)和嬌生(Johnson & Johnson)等幾家美國最負盛名的企業(僅條列出少數)為了規避起訴,都曾繳納巨額罰款。目前還有更多企業正在接受刑事調查,尤其是沃爾瑪(Walmart)。支付回扣的企業並未遭到剝削或勒索。對歐美的許多企業來說,賄賂是積極的核心策略,也是成熟而具高度組織化的流程,且經常得到首席執行長的批准。自二十一世紀初,世界銀行針對回扣問題,持續對全球十三萬五千家公司的業主進行調查。世界銀行不要求業主直接報告公司的貪汙情形(這可能導致少報),而是詢問「為了政府合約,同行是否會行賄」。根據這些業主對產業的了解,發現將近百分之三十的企業都為了生意支付回扣。
企業賄賂的對象往往是國家元首,而不只是低層官員,如稅務員或海關關員──雖然這種賄賂看似猖獗。近期了結的案件,包括歐美企業涉嫌賄賂歷任奈及利亞總統,以及巴拿馬、哥斯大黎加、阿根廷與哈薩克的前總統,以上僅舉數例。在這些案件的詳細紀錄中,有數十位政府高層(國會議員、副總統、石油部長與國防部長)也收取回扣。大型跨國企業還付款給希臘、奈及利亞與貝南等國家的政黨,從而有效操縱這些國家的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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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現在住在臺北,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有大型購物中心、十八世紀的寺廟以及炫目的霓虹燈大道。他天性和藹可親、溫文儒雅;我們在台北時尚的西區進晚餐時,生性親和的陳先生舉止溫文儒雅,當他想起在亞洲的職涯總是開懷大笑。他不是咄咄逼人的高層主管,倒比較像是對規定精打細算的會計師或操盤手,他習慣留意數字的總和與正確性。他曾見過讓他忿忿不平的事,例如有個資深企業經理為了讓藥物獲批准,就從車窗遞一萬美元給政府官員。
「我的看法是:這個過程不公不義,既不合法,也不合乎道德。」陳德昌說道。他曾在一家工程公司工作,而該公司經常賄賂台灣政府官員。官員轉而批准那些價格虛高或完全沒有必要的合約。有時候,他自己也不得不拿幾瓶酒當作賄賂工具。他很早就得出結論,賄賂政府簽訂浪費公帑的合約,其實他欺騙的是身為納稅人的自己──政府在浪費他的錢。
陳先生在自己工作的全球製藥公司無可避免地面臨掙扎,他的困境也說明了全球跨國公司之間上演的一場核心衝突:銷售部門與法遵部門之間的衝突,以及在願意使用賄賂的人與另一派的衝突──後者相信追求利潤應遵守道德規範、企業內部控管標準、公認商業慣例。從法律上講,如果企業是人的話能這樣比喻,就是為了信仰而戰。
陳先生說問題始於一項事實,全球製藥公司受制於國際股市──而股票市場需要他們成長。「對於那些在華爾街、在東京公開上市的企業而言──他們面對股東的壓力、投資者的壓力與市場的壓力。成長就是問題,成長是一種詛咒或惡夢。」
當然,成長的前景使得全球的製藥公司進入中國,因為這個賭注顯然有回報。舉例來說,在二○○七至二○一一年間,諾華在中國的淨銷售額增長百分之五十以上,從三億兩千九百萬美元增至逾五億美元。在二○一一的年報中,該公司強調在中國的業務是「重大成功故事」。從二○○九到二○一四年,必治妥施貴寶在中國的營收增加一倍多,從兩億美元增至五億美元。麥肯錫諮詢公司(McKinsey)的數據顯示,光是在二○○六至二○一一年間,中國前十大跨國製藥公司的營收就從四十億美元增至一百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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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級軍士長埃斯(Daniel Van Ess)與上士布夫(Kenneth Buff)深吸一口氣,穿越一幢小建築物黑漆漆的門檻,這幢建築的外牆周密地掩藏在樹林之後。那天是二○○三年四月十八日,他們的第三機械化步兵師在令人措手不及的快速突襲中占領巴格達。他們在薩達姆.海珊(Saddam Hussein)的其中一座古老宮殿中紮營,這座奢華的莊園就在首都郊外,裡面有幾十幢豪華別墅。
美國在三月十九日發動入侵之後,美國政府的所有國防、情報機構一直不斷在尋找海珊聲稱持有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美國認為這些武器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也因此,那天早晨埃斯與布夫走路時格外小心,他們發現一間外表奇特的屋子,前門和窗戶都用混凝土磚封住。
這看起來不太對勁,布夫心想。「有一塊混凝土磚露在窗外,」布夫回憶道:「我用鐵橇塞在那塊磚的後面,它就掉下來了。」光線傾瀉到黑暗的空間,潑灑在地板上雜亂的物品上。當他們適應了光線,數十個小箱子出現在眼前,整齊排列在地上,一路延伸到漆黑之中。
布夫斷定,我們一定要進去。他們打破前面的混凝土障礙物,踢破通往內部房間的木門。他們擔心狀況沒有發生──沒有爆炸、沒有毒氣,只有一片寂靜。他們走近確認,發現箱子是用鍍鋅鋁板製成,並被鉚釘封死。「我們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我們非常謹慎地把箱子打開。」布夫說道。他二○○六年退役,目前在核電廠擔任安全人員。
他們沒有找到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卻找到同樣令人不安的東西。這些東西很快就會將所有事串聯──聯合國的恥辱、美軍與聯軍數千名犧牲的士兵,以及美國、伊拉克與國際社會至今仍努力應付的一連串破壞性後果。
布夫撬開其中一個箱子,把它轉向光線,看到裡面有成堆的一百美元新鈔,每一疊都用藍色捆紮帶封上。他快速清點鈔票:這一個箱子裝著四百萬美元。他和埃斯都目瞪口呆,接著清點所有箱子,計算出這間屋子裡共有現金一億六千萬美元。在布夫和埃斯的帶領下,第三步兵師開始闖入莊園裡其他屋子。他們一天下來找到七億六千萬美元──是美國軍事史上最多的戰利品之一。
十年來,聯合國實施懲罰性的貿易制裁,切斷海珊的外匯存底,但第三步兵師突然找到堆積如山的「私房錢」,還必須找來一架C-130力士型運輸機(常用來運輸坦克)才能把這些錢運送到安全位置。「我們後來得知,海珊在美國發動突襲前兩天,從約旦銀行提領了十億美元。」布夫說道。在其中一項史上最嚴格的制裁計畫之下,這位伊拉克領導人究竟如何累積至少十億美元的祕密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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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盟執行委員會同意向希臘提供兩千七百三十億美元的救助金時,他們的兩個主要條件,就是希臘全面改革反貪腐政策,並削減醫療費用三十億美元──當時為一百七十億美元,約為希臘國內生產毛額的百分之五,位居歐盟成員國之首。二○一○年實施金援以來,希臘政府不斷致力於提高採購的透明度,要求醫院裝設電腦來追蹤採購與支出,並將一度支離破碎的藥品採購系統集中整理。歐盟執行委員會的一項研究顯示,希臘政府也從二○○九年開始減少了百分之二十五的醫院支出。一部分是降低藥品價格,但主要還是透過削減工資與醫護人員的數量。在希臘政府大力解決醫療衛生的浪費與貪汙問題時,醫療衛生本身已經成為最大的受害者。
「自二○○九年以來,我們的收入被硬生生砍掉百分之四十,」一家雅典知名醫院的醫生工會副主席說:「主要的醫療衛生系統已經被摧毀,」他補充說,這也除去了數千個工作機會。「大家找不到基層醫療的醫生,表示大多數人只好去醫院。在削減成本的同時,醫院的需求卻增加了一倍。」他說道。「我有一台用了十五年的超音波機,我本來該換新的,但現在就將就著用。」
「大家面對的是全新又陌生的局面,」大都會社會診所(Metropolitan Social Clinic)一位志工說道。這家診所位於埃利尼科(Elliniko),距離雅典市中心有四十分鐘的地鐵路程。她說:「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失業。」她在危機來襲時遭到解雇,並為此忿忿不平好幾個月,然後加入雅典的街頭抗爭活動。因為她不再有健保,所以無法負擔醫療費用。「公共系統第一次將沒有保險的人拒之門外。我不能去驗血了。」
根據現行法規,希臘的國民保健署只提供兩年的失業保險──雖然許多希臘公民失業的時間其實更長。有項研究援引勞動部的數字,顯示希臘有兩百萬人沒有保險。「那些人沒有錢,」一位醫生解釋:「如果你沒有錢,就不會去看醫生──因為沒有錢的人還有自尊。不過,這表示當他們真的去看醫生時,都已經太遲了;到時候病情會更棘手,費用也更貴。
希臘現在不僅要應付財政危機以及敘利亞戰爭難民潮引發的新問題,還要應付日益嚴重的公共衛生危機。由於蚊子防治預算遭到削減,瘧疾四十年來首次重現於希臘。《刺胳針》(The Lancet)醫學期刊於二○一四年發表了一項研究,反映出街頭工作計畫縮減之後,分發給吸毒者的乾淨注射筒、保險套變少,結果愛滋病的感染人數從二○○九年的十五例增加到二○一二年的四百八十四例。「二○一三年的初步數據顯示,與二○一二年相比,這些人的結核病發生率增加了一倍以上。」同一項研究也寫出其他令人不安的跡象,包括二○○八至二○一一年間死胎了增加百分之二十一,原因是缺乏產前檢查。同時,由於經濟狀況惡化,嬰兒死亡率在二○○八至二○一○年間上升了百分之四十三。
「這個系統已經崩潰,」一位醫生說:「你必須重建系統,但務必小心。我們必須讓醫生有新的動力,也必須清理市場上的弊端──我們得制定明確的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