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月圓夜（限）

中秋節，月圓人團圓，家家戶戶忙著烤肉，路上處處飄散烤肉香的日子，右苑的肉羹麵攤依然照常營業。

她原本擔心客人會很少，幸好麵攤位於台北松江南京捷運站附近的巷子裡，人潮不少，雖然今天是假日，值班的、加班的、出來逛街的……形形色色的人們為了填肚子來吃一碗肉羹麵，小碗六十元大碗七十元的價位，是經濟實惠的好選擇。

右苑的麵攤不大，小小的店面只有五張桌子，她負責煮麵切小菜，打工的妹妹喬凱負責端麵給客人和收碗盤，簡單樸實的生意，她從小做到大，簡單說，她是繼承家業，做著做著就習慣了，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做其他事、過不同的生活。

空氣中飄散著烤肉香，她早就吃過晚餐，肚子卻又餓了，乾脆待會去烤肉攤買幾串烤肉，再去「星夜沙漠」喝茶吧！

一家茶館取名「星夜沙漠」真的很詭異，更詭異的是，這家茶館居然營業到半夜三點。

那是七月初的事，肉羹麵攤從下午五點營業到晚上十一點多，右苑收攤洗好鍋子整理好店面，通常都半夜十二點了，她住在附近老房子的二樓，忙了一整夜，她會去吃吃宵夜再回家休息。

台北過夜生活的人很多，這一帶有不少攤子和小吃店營業到深夜，在附近逛啊逛的，她正在考慮要吃什麼，卻被不遠處微藍的燈光吸引。

藍色的招牌寫著：「星夜沙漠」，她很好奇，走過去一看，才發現下方還有小小的字「茶館」。

茶館？右苑從小在這邊長大，這一帶的店家她瞭若指掌，近期特色餐廳越來越多，幾年前，附近開了一家「月影森林」，賣小火鍋、拉麵、咖啡和調酒，只做熟客生意，想去餐廳吃飯還得先按電鈴，黑色的招牌不明顯，幾乎沒人看得見。右苑好奇去吃過，餐點非常好吃，主廚思儂姿色過人是大美女，非常養眼，可惜「月影森林」半夜十二點就打烊了，對她來說不是吃宵夜的好去處。

去年隔壁巷子開了一家法式鄉村餐廳「日光海洋」，右苑吃肉羹麵長大，從來沒吃過什麼法式料理，餐廳快開幕前，有個美女來發傳單，發現價位不算貴，開幕期間還有九折優待，右苑利用中午去吃，點了從來沒吃過的卡蘇萊，比預期更美味，她非常喜歡，可惜四百二十元的價格比平日午餐的預算高太多，她也不常吃。

沒想到在她沒注意的時候，這邊居然新開了一家茶館，不知道會不會很貴？茶館前有個小庭園，栽種了竹子，還有個小噴水池，造景很漂亮。

她正在打量茶館，一對情侶從茶館裡走出來，兩人都穿T恤牛仔褲像是大學生，女生還說：「蘿蔔糕好好吃喔，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蘿蔔糕耶！」

半夜可以吃到蘿蔔糕？右苑最愛吃蘿蔔糕了，大學生也消費得起，應該不會貴到哪兒去吧？吞了一口口水，她毫不猶豫就走進茶館。

一個長髮的漂亮女人站在吧檯裡說：「歡迎光臨，空位都可以坐，桌上有菜單，寫好菜單拿來櫃檯結帳就行了。」

女人的黑直長髮和深邃的美麗眼睛很迷人，笑容開朗，穿著白襯衫，氣質清冷。

坐下來，右苑瀏覽菜單，紅茶、綠茶和珍珠奶茶等等是最基本的，一杯六十元起跳，價位平實，她鬆了一口氣，此外，還有鐵觀音、烏龍茶、鐵觀音奶茶、烏龍奶茶和翡翠檸檬等等，茶類的選擇很多。點心有蘿蔔糕、蟹黃燒賣、珍珠丸、蔥油餅、毛豆和炸豆腐等等，也有像是正餐的小火鍋、乾麵、鍋燒麵和雞絲麵。

品項豐富，蘿蔔糕一份六十元也不貴，茶館空間不小，一個穿白襯衫黑長褲的年輕女人正在擦桌子，應該是服務生。

時間已經超過半夜十二點，角落的桌子坐著一對情侶，靠窗的桌子坐著兩個男人，播放的音樂是古色古香的胡琴，氣氛很好。

右苑早就餓了，考慮了一下，她點了鐵觀音奶茶、雞絲麵加蛋和蘿蔔糕，走到櫃檯結帳，女人接過她的點菜單說：「妳是附近肉羹麵攤的老闆對吧？」

她愣了一下說：「妳來吃過？」

「當然啊！」女人露出燦爛笑容說：「茶館的籌備期間我常去那邊吃肉羹麵，妳都不記得我喔？」

「抱歉。」她尷尬的說：「晚餐時間我通常很忙，都是打工的妹妹在招呼客人，我忙著煮麵切小菜，沒時間看客人。」

「沒關係，既然是鄰居，我幫妳打個八折。」女人報了價，又說：「我是天葦，妳呢？」

「右苑。」她愉快的付了錢說：「謝謝妳，歡迎妳常來吃肉羹麵，記得跟我打招呼，我也會幫妳打折喔！」

「沒問題，妳家的肉羹麵很好吃，是妳研發的嗎？」

「怎麼可能，我哪有那麼厲害？是繼承家業啦！最初是我媽跟我阿嬤一起經營的。」

「原來是這樣。」

「妳呢？怎麼會想到在這兒開茶館？」

「這就說來話長了。」天葦淡淡一笑，「有空時再慢慢告訴妳，我先幫妳準備餐點。」

「好，麻煩妳囉！」

回到座位坐下，她挑了靠窗的座位，窗外正好可以看到竹子在噴水池邊搖曳生姿，池裡有幾尾金魚悠閒的游來游去。忙了一整夜，能在茶館稍做休憩，遠離塵囂喝喝茶吃吃小點，感覺真棒。

天葦送上雞絲麵和蘿蔔糕，蘿蔔糕果然非常美味，雞絲麵也很好吃，鐵觀音奶茶風味獨特很好喝，她非常滿意。

那天之後，她收了攤經常去「星夜茶館」吃消夜，漸漸和天葦混熟了，連茶館打工的妹妹小伊都會跟她打招呼，但是天葦始終沒說她怎麼會在那邊開茶館。

今晚是中秋夜，茶館該不會沒開吧？平常茶館是星期三公休，希望天葦沒有為了烤肉臨時休息。

右苑看了時間，晚上十一點了，麵攤已經沒客人，喬凱跟朋友約了要烤肉，一個小時前就下班了，中秋夜不必那麼勞累，即使團圓的日子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團圓，她也不需要虐待自己。

正準備收攤，她忽然看到一個女人走進麵攤坐下來，「一碗肉羹麵。」

嗓音很冷，她愣了一下趕緊說：「好，馬上來。」

幸好她還沒關火，把火開大，一會兒水就滾了，她拿起一團麵放進篩子，把麵放進滾水裡，拿了碗放好料，她拿起篩子甩了甩，把麵倒進碗裡，舀起肉羹湯倒進碗裡，倒了一匙醋，再放上香菜，她端著肉羹麵走到桌子前，把肉羹麵放在客人面前說：「如果要加辣，桌上有辣椒喔！」

女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她愣住了，女人抬起頭，平靜無波的目光，白皙秀麗的臉，手好冷，像冰一樣冷，是她的第一個感覺。

女人穿著黑色襯衫和黑色風衣，今晚天氣微涼，算不上冷，根本還不到穿外套的季節，女人穿著風衣卻冰肌無汗。

如果是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那絕對是性騷擾，她不是沒遇過，這種時候她會馬上把男人的手甩開，快步走回攤子拿起切小菜的菜刀威嚇，通常男人就不敢再亂來了。

女人不像是想對她性騷擾，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妳今晚有約嗎？」女人平靜的看著她。

「什麼？」她疑惑的眨眨眼。

「妳今晚有約嗎？」女人又重複了一次。

「沒、沒有，有什麼事嗎？」

「我想約妳。」

她滿心困惑說：「我們認識嗎？」

「我來吃過幾次肉羹麵。」

「是、是喔！抱歉我都忙著煮麵沒在注意。」她很慌亂，「那個，妳再不吃麵要涼了喔！」

女人放開她的手說：「我是彭昀，妳呢？」

「右、右苑。」

「很好聽的名字。」彭昀淡淡一笑說：「妳考慮一下。」

彭昀低頭開始吃麵，她慌亂的走回攤子，時間已晚，她關了火收拾東西準備打烊，卻差點把整鍋湯都打翻。

約她？什麼意思？約會嗎？哪有人這麼突然的？彭昀來吃過肉羹麵嗎？她多半忙著煮麵，除非打工妹妹已經下班，她才會自己招呼客人，其實桌上都有點菜單，打工妹妹下班之後，客人通常都會寫了點菜單和桌號遞給她，她接過單子就開始煮麵，很少看客人。

收拾著攤子，她偷偷打量彭昀，彭昀的肌膚白皙、五官秀麗，沒有化妝卻比多數上了妝的女人都好看，她不是那種美艷的大美女，卻有種脫俗的氣質。

右苑的外表也不錯，瓜子臉大眼睛，想當年讀高職時，熟客還戲稱她是肉羹麵西施呢！高職畢業後，母親不希望她升學，她也就認命待在肉羹攤工作，但是想想她還是想再唸書，隔年，母親好不容易才答應讓她去科技大學讀餐飲系。

大學時，常有男人追她，她也開始對談戀愛感興趣，跟男人出去幾次，男人想接吻，她試著接受卻覺得噁心，就不再跟男人約了。

大三時，忽然有個大四的別系學姐追求她，好奇答應，她發現跟學姐接吻的感覺不錯，兩人開始交往，她也跟學姐發生了關係，相處很甜蜜，兩人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畢業之後，她認命的回家賣肉羹麵，麵攤固定休星期二，休假日她常得陪母親出門採買，時間不自由，很難抽出時間跟學姐約會，即使偶爾可以約會，她也不可能在外過夜，學姐漸漸不滿，她也很無奈，學姐認為她應該試著跟母親爭取自由甚至出櫃，她直說不可能，學姐覺得她不夠重視這段感情，爭執越來越多，她漸漸感覺學姐的心已經遠去，很難過但她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不久，學姐提了分手，兩人就散了。

那時她其實很傷心，但也只能默默的在家賣肉羹麵，想著自己的人生大概就這樣了，也許逼近三十歲時，會在母親的安排下跟哪個男人結婚。

去年，有一天早上起來，她正準備跟母親去市場採買，卻沒看到母親走出房門，走進母親的房間一看，母親癱軟在床上，她慌亂的叫救護車，救護人員趕到把母親送醫急救，太遲了，急性心肌梗塞，母親就這樣走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六神無主，葬儀社的人主動來問她想辦什麼儀式，她選了最簡單的，當初阿嬤過世時，母親說過哪天走了要跟阿嬤放在同一個靈骨塔，她買了塔位，為母親辦了簡單的喪事，參加的人都是附近相熟的攤販。

她自由了，從沒想過會突然獲得自由，她頓失所依非常茫然，只能每天照常去市場採買、下午煮肉羹準備小菜、晚上賣肉羹麵，人手不夠，她找了兩個打工妹妹輪班，日子如常流逝。

過完年，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二十八歲，除了賣肉羹麵，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或許可以再談場戀愛，每天忙著賣肉羹麵，她也不知道去哪裡找對象。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轉眼已經是中秋，突然有個陌生的秀麗女人對她提出邀約，她真的很茫然。

她機械式的收好攤子，彭昀也吃完肉羹麵了，起身用優雅的動作走過來，彭昀從質感很好的包包裡拿出漂亮的黑色皮夾，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她說：「不用找了。」

「蛤？」她錯愕的說：「肉羹麵一碗只要六十元耶！」

「我住在飯店。」彭昀報了飯店名稱，是附近有名的五星級大飯店，「多的錢給妳當計程車費，如果妳願意過來，兩點以前，我等妳。1612號房，記清楚房號喔！」

飯店、房號？這、這不是單純的約會而是性邀約嗎？彭昀淺淺一笑，轉身踩著優雅的步伐緩緩離開，她滿心想叫住彭昀問清楚，聲音卻好像被狗吃掉了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彭昀已經走遠了。

收好一千元，她慌亂的清洗鍋具，把店門外的桌椅收進小店面裡排好，剩下的食材放進營業用的大冰箱，整理好，她看了時間，十二點零五分。

兩點以前我等妳……所以，她還有時間可以考慮？

拿起包包走出店面，拉上鐵門鎖好門，她茫然失措的走往「星夜沙漠」，看到招牌閃著幽藍燈光，她高興得都快哭了。

走進茶館，天葦在吧檯後面愉快的說：「嗨，小苑，中秋節快樂。」

她跌坐在吧檯前說：「中秋節快樂，妳這兒賣不賣酒？」

「酒？妳想喝酒？」

「嗯，很需要。」

「今晚是中秋節，就為妳破例來個綠茶加啤酒吧！」天葦對她眨眨眼說：「啤酒本來是我自己要喝的。」

天葦從冰箱裡拿出玻璃瓶裝的啤酒說：「這是我特地買的捷克進口啤酒呢！」

在高腳杯倒了啤酒和綠茶，加上冰塊，天葦用調酒棒攪拌之後遞給她說：「我試過綠茶加啤酒的黃金比例，很好喝喔！」

她接過綠茶啤酒喝了一大口，讚嘆的說：「果然很好喝。」

「發生什麼事了嗎？」

肚子突然餓了起來，她逃避的說：「先給我雞絲麵和蘿蔔糕。」

「馬上來。」

中秋夜，店裡有好幾桌烤完肉之後來喝茶清腸胃的客人，就連店裡都瀰漫著烤肉的味道，真惱人。

天葦送上雞絲麵和蘿蔔糕，右苑用其他客人聽不到的音量說了彭昀的邀約。

天葦笑了說：「妳很心動吧？」

「我根本搞不懂怎麼回事！我只是普通的肉羹麵老闆啊！」右苑苦惱的說：「一般來說，美女才有機會被搭訕吧？至少是像她那樣的美女，我根本搆不上美女的邊！」

「怎麼會？我聽其他客人說妳的外號是『肉羹麵西施』耶！」

「哎唷，那只是客人愛鬧，當時我還是小女生，哪像現在已經是歐巴桑了。」她深深嘆口氣，又喝了一口綠茶啤酒。

「妳應該還不到三十歲吧？」

「二十八歲，不小了。」

「談過戀愛？」

「嗯，可惜被甩了。」

「對象也是女人？」

她嚇了一跳說：「妳怎麼知道？」

天葦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說：「我的直覺很靈。」

她苦笑說：「我還以為我是看不出來的那種。」

「妳很女性化，一般人應該想不到妳有可能喜歡女人。但是，如果對妳而言女人是不可能的對象，妳應該會當場拒絕吧？」

「妳說得也沒錯，我遲疑了……」

「妳不是遲疑，是很想答應又沒有勇氣。」

「她是陌生人，搞不好是壞人。」

「的確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天葦看著她說：「但是……？」

「但是……」她把頭靠在桌上說：「她很有魅力，很迷人……」

「妳很心動。」

她的臉紅了，「從來沒有那麼美型又有氣質的人對我有好感……」

「我們可以來做風險評估。」

「風險評估？」

「邀約去飯店房間的意思很明顯，妳主動去了就不算劫色，既然沒有劫色的疑慮，需要擔心的就是財產了吧！」

「賣肉羹麵的哪會有什麼財產？」她苦笑，母親過世後留下的就是一層小小的破舊老房子和戶頭裡少少的積蓄，老房子地段不錯是還算值錢啦！但是賣了她就沒地方住了，怎麼能隨意變賣？

「既然沒有人財兩失的疑慮，妳擔心什麼？」

「萬一她是……變態呢？或是醒來發現我的腎不見了什麼的？」

天葦大笑說：「這我可就不敢保證了，要是擔心，妳就放棄這次的冒險吧！」

她無奈的嘆氣，這是個大冒險，怎麼可能要天葦幫她決定？天葦願意聽她傾訴就不錯了。

天葦忽然說：「聽客人說你們家的麵攤已經開很久了？」

「對啊！從我阿嬤跟我媽開始做，已經幾十年囉！」

「妳從小就在麵攤幫忙？」

「當然。」

「見過那麼多客人，妳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沒有自信嗎？」

「有啊！但是……我沒看過那麼神祕的人。」她輕嘆一口氣。

她知道彭昀的衣服、風衣外套、包包和皮夾都很高級，平常她從客人的氣質就可以大概分辨對方從事什麼樣的行業，坐辦公室的跟服務業的氣質截然不同，高階主管和一般員工的氣勢也落差很大，教育程度從舉止氣質就一目了然，高知識分子總會散發書卷氣，做工的人有種粗曠的氣質，一旦開口講話，差別就更明顯，從說話語氣和習慣用語，可以輕易判別出一個人的生活背景。

從彭昀的衣著和談吐，可以看出她受過良好教育，出身不錯，氣質很好，習慣深思熟慮……深思熟慮？就她的感覺，彭昀性格嚴謹，不會衝動行事，所以彭昀約她經過深思熟慮嗎？

彭昀說她來吃過幾次肉羹麵，表示彭昀一直默默觀察她、考慮要不要約她？

彭昀住在飯店，表示她不是台北人，但是她講話是台灣人的口音，不像從國外回來。職業……彭昀有高階主管的氣勢，卻不像坐辦公桌的人，有種自由的氣質。年齡應該不超過三十歲，但也絕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女生。

如果在夜店相遇，右苑應該毫不考慮就跟她走了……不，不只是右苑，只要彭昀開口，不管男男女女肯定都很樂意跟她去飯店。

其實，母親過世後，終於自由了，她也曾經想去夜店玩，大學時她跟朋友去夜店玩過幾次，回家都因為滿身煙酒味被母親罵，她也不喜歡那裡煙味很重很吵，但是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跳舞很好玩，可惜畢業後，同學約她，她多半因為要顧攤沒辦法去，久了同學不再約她，她也就跟同學疏遠了。

沒有朋友，她的人生非常空白，興趣就是追追劇、玩玩手遊，每天晚上都忙著顧攤賣麵，偶爾也會有熟客找她聊天，不至於寂寞，就是很空白。

空白的人生難得的冒險機會，今晚又是中秋節，節日總是充滿縱情玩樂的氣氛，她想烤肉卻沒有朋友可以約，總想著該跨出狹隘的生活圈去認識人，卻不知從何認識起。

把綠茶啤酒一口喝光，她看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一點了。

兩點以前，我等妳。

溫柔充滿磁性的嗓音，清麗令人難忘的臉。

放下杯子，她終於決定了。

站起身，她拿起包包說：「多少錢？」

「不用了，今晚算我招待。」天葦朝她眨眨眼說：「有空再告訴我大冒險的結果。」

天葦已經知道她決定去飯店了，真敏銳，臉紅了，她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只能尷尬的說：「謝謝。」

快步走出茶館，原本想趁著衝動一鼓作氣走到街口攔計程車，卻又想到她忙了一整晚就渾身汗臭去見人家，連衣服都不換嗎？

匆忙回家，她飛快洗頭沖澡，打開衣櫥，翻了又翻卻沒有能見人的衣服，想化妝，她根本連化妝品都沒有，嘆了口氣，她只能套上常穿的T恤和牛仔褲，照著鏡子，如果她才二十歲，還能用青春逼人彌補一切的不足，現在嘛……她只能把心一橫拿起手機用APP叫計程車。

走到巷口，計程車已經到了，她搭上計程車，司機確認了目的地就往前開。

時間已經很晚，路上車子很少，五星級大飯店其實很近，搭計程車不到十分鐘就到了，要不是怕走路會流汗，根本可以走路過來。

車子在飯店前停下來，門房立刻走過來為她開車門，這是她第一次來五星級大飯店，都不知道有這樣的待遇，真新鮮。

走進飯店，豪華的大廳裝潢光彩奪目，她好奇的東張西望，服務生走過來問說：「請問住宿嗎？」

「我、我要找人。」

「知道房號嗎？」

「知道，1612房。」

「在十六樓，往前走左轉就是電梯，可以直接搭電梯上樓。」

「謝謝你。」

緊張的往前走，找到電梯，她按了電梯，電梯門很快就開了，她走了進去。

到了十六樓，電梯發出叮的一聲，走出電梯，她發現牆上有寫說明，1601～1615往右，沿著走廊走，她順利的找到1612號房。

想伸手按電鈴，她忽然緊張了起來，答應陌生女人的邀約來飯店，她到底在想什麼？要是母親還在，今晚的事絕不可能發生。即使是中秋節，兩人也是平常的賣完肉羹麵，收完攤就回家休息，如果餓了就煮個麵吃，吃完看看電視就睡了，沒有任何起伏，平靜無聊又乏味的日子。

想追求刺激有什麼不對？無聊的人生她不能讓自己開心一下嗎？對方可是個漂亮的女人耶！誰不想有機會跟這種女人親近？還是來這種她從沒機會來的大飯店，哪怕只是接個吻，她都會覺得值回票價。

發現自己竟然滿心期待和渴望，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乾涸許久的心就像沙漠，原來她一直渴望有人來灌溉，只是一步都跨不出去，就傻傻在原地等待，等待誰發現這朵藏在沙漠角落裡快枯死的小花，偏偏她又不起眼，即使麵攤人來人往，卻鮮少有人多看她一眼。

至少彭昀多看了她幾眼，甚至對她提出邀約，除了彭昀還有誰會約她？

想到這裡，即使手微微顫抖，她還是按下電鈴，心跳得像在打鼓，就算突然心臟病發她都不覺得奇怪。

門開了，彭昀對她露出淡淡笑容說：「歡迎。」

「妳、妳好……」她緊張的走進去，全身都在發抖。

映入眼簾是個豪華的房間，還有很大的落地窗可以欣賞台北夜景，已經是深夜，月亮高掛天上。

她忍不住讚嘆的說：「滿月的月亮好漂亮。」

「今晚是中秋節嘛！」彭昀笑笑的說：「其實十六的月色更漂亮喔！」

「是嗎？我沒注意過呢！」

「請坐，喝杯紅酒嗎？」

「好……」她從來沒喝過紅酒……玫瑰紅算嗎？

彭昀已經換了黑色的休閒洋裝，長捲髮很漂亮，現在她才注意到彭昀的頭髮是深褐色，不像染髮，似乎是天生的。

她緊張的在豪華的長沙發坐下來，彭昀端著兩杯紅酒走過來，遞了一杯給她，自在的在她身邊坐下來。

接過紅酒，她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只好緊張的喝了一大口紅酒。

彭昀也喝了一口紅酒說：「妳洗過澡了？」

「妳、妳怎麼知道？」

「妳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

「喔……」她聞到彭昀身上也有淡淡香氣，緊張的說：「妳也洗過澡了？」

「嗯，一直沒等到妳，以為妳不來了，我本來打算洗個澡，再等不到妳就要睡了。」

「對、對不起，讓妳等了很久……」她看了時間，已經一點五十幾分了。

「很怕我是壞人？」

她尷尬的低下頭說：「我跟妳根本不認識，又不是大美女，我不懂妳為什麼會想約我……」

「為什麼最後還是決定來？」

「因、因為……妳很漂亮……」她的臉紅了，根本就像快燒起來。

「妳覺得我迷人嗎？」

「嗯……」她連耳根都紅透了，低著頭緊盯著手上的紅酒，目光都不敢看向彭昀。

「我也覺得妳很迷人？」

「真的嗎？為什麼？我就、就只是個普通的……賣肉羹麵的……整天在攤子忙東忙西，看起來就像個歐巴桑……」

「怎麼會？妳的動作很俐落，煮麵的神情很專注，我覺得很好看。」

「妳、妳都像這樣到處亂約女人嗎？妳怎麼知道我會答應？」

「我很少約女人，當然也沒有把握妳會答應，只能等。」

「如果我沒來，妳就不會再來吃肉羹麵了對吧？」

「嗯，我只是回台灣出差，明天就要回美國了。」

她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失落，「妳很快就要走了？」

「嗯。」

「之後不會再聯絡了？」

「是的，我很抱歉。」彭昀把紅酒喝完說：「如果妳覺得這樣不好，就當妳只是來陪我喝杯紅酒，我會請櫃檯幫妳叫計程車。」

「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難道她期待彭昀跟她交往？想太多。

「那我就當妳是答應囉？」

她的臉紅了，又不是沒經驗，當初她也和那個學姐交往了一年多，跟這種美女來個一夜情刺激又有趣，不是很好玩嗎？

她努力鎮定的說：「給、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台北街頭有這麼多女人，妳去夜店隨便都可以找到千百個比我更漂亮、打扮更時尚的女人，為什麼妳會約我？」

「我不喜歡夜店那些濃妝豔抹的女人，打扮時尚的女人看起來都很無聊。」

「這不能算是約我的理由！」

「剛不是說了？我喜歡妳煮麵時專注的神情，很好看。」彭昀含笑看著她說：「肉羹麵很好吃算不算理由？」

她忽然發現彭昀有一雙會笑的眼睛，淺褐色的眼珠好漂亮，心無法克制砰砰亂跳，彭昀朝她靠過來，以為彭昀要吻她，她緊張的閉上眼睛，彭昀卻抱住她。

好溫暖，她已經很久不曾跟人緊緊相擁，用力抱緊彭昀，她忽然有點想哭，好奇怪的感覺。

彭昀溫柔的親吻她的髮絲和耳朵，動作輕柔，她漸漸放鬆，親吻了一會兒，彭昀才吻住她的唇。

有紅酒的味道，剛剛很緊張，她根本嘗不出味道，現在卻忽然覺得紅酒嘗起來很甜，也可能甜的是彭昀的舌頭，好柔軟。

接吻的感覺真好，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很渴望跟人親熱，親密的、毫無距離的肉體接觸……

中秋節，月圓人團圓，家家戶戶忙著烤肉，路上處處飄散烤肉香的日子，右苑的肉羹麵攤依然照常營業。

她原本擔心客人會很少，幸好麵攤位於台北松江南京捷運站附近的巷子裡，人潮不少，雖然今天是假日，值班的、加班的、出來逛街的……形形色色的人們為了填肚子來吃一碗肉羹麵，小碗六十元大碗七十元的價位，是經濟實惠的好選擇。

右苑的麵攤不大，小小的店面只有五張桌子，她負責煮麵切小菜，打工的妹妹喬凱負責端麵給客人和收碗盤，簡單樸實的生意，她從小做到大，簡單說，她是繼承家業，做著做著就習慣了，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做其他事、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