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譯者序
在與埃克格拉底的談話中,斐多說:「不管是自己說,還是聽別人講,回憶蘇格拉底都是最快樂的事,其他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在蘇格拉底的這些朋友看來,蘇格拉底就是這麼一位值得回憶的人,談論他的為人、回味他說過的一些話都是最令人快樂的事。蘇格拉底到底具有什麼樣的魔力,如此吸引這班朋友,讓他們覺得懷念他是世上最快樂的事呢?
對於蘇格拉底死後幾千年才存在的我們,已經沒有福氣親自聆聽這位大師的教誨,跟他一起探討美德了。然而,透過閱讀有關他的記載、探討他曾經討論過的問題,我們還是能夠感受到蘇格拉底迷人的特質。尤其是他的學生柏拉圖撰寫的對話錄使我們看到了蘇格拉底—一個栩栩如生的哲人形《尤西佛羅篇》《申辯篇》《克里托篇》《斐多篇》四篇對話描寫了從蘇格拉底被法庭召喚到飲下毒藥的這段時間裡發生的幾次談話。《尤西佛羅篇》中,蘇格拉底被法庭召喚,在法庭門口遇到前來狀告自己父親的尤西佛羅。蘇格拉底向他請教狀告自己父親的行為是否正當的問題,進而討論到「虔誠是什麼」的問題。《申辯篇》記錄了蘇格拉底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的過程,是蘇格拉底向雅典人坦露心扉的一次講演。《克里托篇》中,克里托勸蘇格拉底越獄逃跑,但最終被蘇格拉底說服,認為遵守法律接受死刑才是正確的做法。《斐多篇》則記錄了蘇格拉底在飲下毒藥的那一天,跟朋友們進行的最後一次對話,極為感人,令人落淚。
在這些對話中,蘇格拉底面對指控時的反應看起來很令人不解,因為他似乎是在引導自己走向死亡,故意放棄多次可以避免死亡的機會。其實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不必被判有罪;而在被判有罪之後仍然可以爭取以繳納罰金、放逐等刑罰來代替死刑,但他沒有去爭取;甚至即使在監獄裡他還有機會逃跑活命,但蘇格拉底執意赴死,不願逃跑。這些行為看起來很奇怪,但我們不應該理解為蘇格拉底不愛惜生命,即使沒有法庭的判決也會去自殺。或許死亡並非蘇格拉底的目的,而只是他的生活原則與其處境相結合的結果。他的原則使他在那些處境中必須做出那樣的反應而不是別的反應。
首先,在法庭的辯護環節,蘇格拉底認為必須講真話,所以他向雅典人直言自己幹了什麼、為什麼要做那些事。這些話揭露了雅典人自以為有智慧而實際上沒有智慧,蘇格拉底自己也能預計到這樣的話不會得到雅典人的好感,而只會引起他們的羞惱,促使他們判他有罪。若不說這些真話,蘇格拉底完全可以避重就輕,甚至編造一些雅典人愛聽的話來討好他們,以此避免刑罰。
再次,在蘇格拉底入獄後,他的朋友們完全能夠幫助他順利越獄逃跑。蘇格拉底卻認為逃跑是不正確的行為,即使這次判決的結果並不公正,但遵守在法律之下的判決結果是正確的行為,而違反法律是錯誤的。理由是不遵守法庭按照法定程序做出的判決意味著對法律的反抗,是在試圖毀滅法律。要是每個覺得判決結果不公正的人都可以私自不遵循判決結果,法律就會被毀滅。另外,蘇格拉底認為他本人是對城邦及其法律感到滿意的,是在行為上而不是在口頭上與法律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就是遵守城邦的法律,不遵守法庭的判決就是在破壞協議、違背承諾。
要理解蘇格拉底的行為,必須抓住一點:蘇格拉底只承認論證的權威,而無視其他意見。可以想像,蘇格拉底年輕的時候跟他的同輩們,跟古代的其他年輕人沒什麼不同。直到有一天,蘇格拉底想到了一門追求真理的技術。這個技術與他從智者那裡學到的詭辯術不同,因為詭辯術的目的在於說服別人,只要能讓對方心服口服就行,不必自己相信自己所說的是正確的;但蘇格拉底忽然掌握了一門新的辯論技術,它的目的不在於說服別人,而在於說服自己,在於找到真正正確的信念,說服別人只作為附帶的目的。
這門技術首先是一門發現無知的技術。可以透過這門技術的操作把「自以為知道些什麼而實際上一無所知」這種糊塗狀態揭示出來。蘇格拉底的特立獨行,面死亡時無所畏懼的輕鬆心態是從哪裡來的呢?我相信就是這門技術給了他力量,使他堅信自己所做的即使不是正確的,也是他目前可以想到的最有理由相信為正確的。
第一章
論王國的類型及產生方式
古往今來,統治過人類的國家和政權,王國就是共和國;反之,如果國王不是世襲相傳,就多半是新生的。長期以來,所謂世襲王國,是指國家的統治者由某一實權家族世代沿襲相傳的政治實體。
不過,新生的王國一切都是全新的,如法蘭西斯科.斯福查的米蘭王國那樣;或像西班牙統治下的那不勒斯王朝,掠奪來的部分領土被歸併到某個世襲君王的國家裡。
那些被世襲王國征服土地上的人們不外乎存在兩種情況:
一、是早已習慣君王的統治,
一、是曾經生活在自由邦。
世襲王國之所以能對外擴張,可能是憑藉另一君王的武力以合作取勝,或依靠自己的軍隊;也可能是君王的才智超群,從而不費一兵一卒,奪取這些土地如探囊取物。
第二章
世襲王國
維持一個世襲王國的統治,要比維持任何其他形式奠基締造的新國家容易得多。世襲王國本身具備一整套完善的體制,這種體制是世代相傳的,各代君王只要不逾祖制,不大動刀斧,一切順應民意,就能使統治延續下去。在這種情況下,君王若非荒淫無道,而是勤於政事,那麼,除非有非常強大的外力篡奪了他的權力,否則他就仍能維持他的統治。即使他被某種政權篡權成功,他依然能在篡權者遭遇意外變故時,重新掌權。
義大利的費拉那公爵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在1484年至1510年間,他領導人民擊退了威尼斯人和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的大舉入侵,憑藉的就是世襲王國在本地根深蒂固的統治基礎。
世襲王國的君王,與新君王相比,更容易獲得臣民的擁戴,只要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於惡劣,也沒有犯什麼滔天大罪,那他自然會民心所向,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世襲王國的優勢還在於國家長久的歷史、制度以及綿延的統治,促使一切變革的因素都湮沒在往昔的煙塵裡。
第三章
混合式王國
前面,我們簡要介紹了世襲王國的各種情況,但是,這當中的有些情況在新建王國裡並不能找到。這種世襲王國並不是全新的國家,如果它隸屬於一個混合式王國,很多制度很可能不由自主,因此導致混亂叢生。這是個固有的難題。
人們的願望是統治者能帶領他們改善艱苦的處境,可是當他們的願望遲遲無法實現時,他們就將高舉「反抗腐朽統治」的大旗,拿起武器,推翻現有政權,替換他們的統治者,此種事例在歷史上不勝枚舉。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惡性循環之後,他們的願望並沒有實現,處境甚至比過去更糟。這種帶有必然性的惡性循環是什麼所導致的呢?追根究底有個內在的原因:當一個君王奪得領土後,因其在這塊領土上的統治性質,他所帶領的軍隊往往會侵害他的新臣民,給他們帶來精神及物質上的傷害。事實證明,這樣只會使受到損害的臣民成為他的仇敵。而且,如果新君王不能按照革命軍的願望行事,他們也很可能成為新君王的仇敵。
君王在奪得一個新的領地後,要想在此地穩住自己的統治,就需要獲得該地居民的好感。否則,情況就會像上面所說的那樣。
當年,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佔領米蘭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失掉米蘭也很快。米蘭被洛多維克.斯福爾札率領的軍隊奪回,米蘭易主。先前曾為路易十二打天下的人們倒戈成為路易十二的敵人,他們再也忍受不了路易十二的胡作非為,在路易十二的身上他們看不到願望實現的影子,所有曾經設想的好處也全都成了泡影。
叛亂令新的統治者警醒,如果他重新征服叛亂地區,那麼,他就再也不會輕易失去它,這是因為他將汲取先前的教訓,找到自己統治薄弱的地方,使他人減少猜疑、寬恕罪犯,並懂得用可用之人來鞏固統治。
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首次征服米蘭後,很快就被洛多維克公爵趕出米蘭。路易十二再次征服米蘭,卻又失去它,這次不是洛多維克令他失敗,而是全世界的人們都共同反對他。法蘭西王國的軍隊被義大利人徹底打敗,並驅逐出境,路易十二對米蘭的第二次統治依然沒能長久。
先前,我們已經探討過路易十二第一次失掉米蘭的原因,在此不再多言。現在,我們要共同探討的是路易十二第二次將米蘭丟掉的原因。如果將你換成路易十二,透過你的努力,看看能否用另一種統治方法或者手段保住米蘭,從而確保自己征服該地的利益。
首先,有一個問題大家必須注意:一些大小城市被君王征服之後,地方的語言和民族與領地上的舊有臣民相同或相似,文化習俗也一脈同源,再加上如果這些地方的人價值觀保守,並不看重自由的權利,那麼,統治他們就很容易了。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城邦都具備這些被輕易統治的條件。在第一種情況下,新君王只需將舊政權的王族血統徹底消滅,就能穩如泰山地統治下去,當然,也需要尊重這些地方習俗和傳統,這樣,新臣民才能繼續安定地生活。
這就是為什麼勃艮第、布林戈尼、戈斯康和諾曼第如此長久地歸屬於法蘭西的原因。這些地方基本上沒有發生過衝突,因為他們的語言、習俗、法律相近,溝通不存在障礙。我們總結一下,征服者想要在新領地上實現自己長久的統治,需要就下面兩點作出相應的努力:
第一,舊統治政權的餘孽不可留,必須徹底剷除。
第二,不要急於在新領土上施行自己制定的法律及稅制。
要想讓剛開始的統治穩定,必須維持原有的法律和稅制,這樣才能使民心安定,從而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將它真正地融入自己的領土之中,使新舊領土統一。
遺憾的是具備被輕易征服條件的地方並不多,這就要談到第二種情況。如果征服了一個語言、習俗、法律均與舊領土存在很大差異的地方,要在那裡保有穩固的統治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僅靠運氣顯然是行不通的,必須運用非常高超的統治手段才行。
這裡有一個有效的方法:君王親臨新領土,所到之處,要使臣民安居樂業。這種方法非常有效,出問題的機會也很小。即使發生某些突發情況,因為君王親臨,也能及時將之平息。但是,如果新領土發生叛亂時,君王尚在自己豪華的宮殿裡醉生夢死,那只有聽天由命了。
所以說,採用剛才所說的方法對穩固統治有莫大的好處。當年,土耳其人佔領希臘時就採用了這種方法。回頭想一想,如果土耳其國王沒有親臨希臘,而在宮殿裡想掌控希臘,那麼,不論施行何種統治方法,都很難安穩地統治像希臘這樣的國家,更別說明察秋毫、防微杜漸了。
身不在當地,任何風吹草動傳到君王的耳朵裡時,實際上早已經演變成大災亂了。
另外,君王親臨還有一個益處——威赫心懷不軌的官吏們,使他們不敢肆意劫掠當地的財富,該地臣民會因為感到受君王保護而心生滿足,從而真誠擁戴你。那些本就願意效忠你的臣民則會更加愛戴你,心懷不軌的人戰戰兢兢,而對這裡暗懷野心的人也會因君王在此駐紮而不敢妄動。總之,只要君王能巡視各地,該地的統治必將會安穩如山。
鞏固政權還有一個經濟而有效的辦法——殖民被征服的領地。如果殖民的話,就需要選擇一些戰略位置重要的關鍵地點建立殖民據點。如此就省掉了派遣一支龐大的武裝部隊的巨額花費,其代價幾乎是無限降低。因為建立殖民地對君王而言,幾乎無須耗費國家資源,甚至用不著支付任何費用,舊領地的居民便可去新領地屯駐,殖民的同時還可安定新領地。
建立殖民據點必然佔用一定的土地,這就會損害到原居民的利益。為了將徵用土地時對原居民的傷害減到最低,君王在實施殖民時應把握尺度。至於那些因被徵用了土地而失去田地的原居民,因為為數不多,雖有心懷仇恨者,但不足以危及到這裡的政權。剩下的居民,一方面因未受損害而容易安撫;另一方面則會因害怕自己的私有財產被剝奪,根本就不敢輕舉妄動。總而言之,建立這樣的殖民地幾乎無須耗費什麼東西,比起派駐軍隊來要更加忠誠,而且對當地居民的損害也會降至最低程度。
話至此處,我們應該注意:人如果不接受降撫,必會誓言復仇,但若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則很可能不再有報復念頭,因為毀滅性的打擊已經吞噬了他們所有力量。所以,若欲加害於人,必須徹底為之,使其再無復仇之日。
在被征服的地區建立武裝部隊也是一個確保統治的方法,不過弊端很多。捨殖民而駐屯軍隊,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為了維持駐軍,可能將這個地區的收入全都投入進去,還不一定足夠。如此花費,對殖民來說簡直得不償失。
其次,駐屯的軍隊往往很龐大,一些士兵很可能乘機掠奪錢財,這很容易激怒當地居民。更有甚者,官吏也參與掠奪,人們對軍隊就會更加痛恨,進而痛恨君王,因為軍隊是受君王雇傭和領導的。綜合利弊,這裡可以下一個結論:派駐武裝軍隊利少弊多,與殖民相比,實不足取,只有殖民才能利國利民。
從以上理論推知,在語言、習俗和制度等方面和原領地不同的新領地,若想長久統治,君王應在以下幾個方面多做努力:在警惕強大敵人侵犯的同時,盡量削弱較強的鄰國,並根據實際情況,在各個領地駐紮防禦性軍隊,幫助它們抵禦可能進犯的強敵,從而在實質上成為弱小領地的領袖與保護人。
另外,有一種普遍的情況不能不引起君王的重視:有時,一些弱小領地或者出於野心,或者出於恐懼而不滿自己的君王,就會引入強大外敵,借外敵之手推翻本地政權。如許多年以前,埃托利安人引強大的羅馬人進入西班牙,就是一個深刻的歷史教訓。君王們不能放鬆警覺,因為歷史隨時可能重演。
一旦強大的外國軍隊征服了一個地方,所有弱小的王公和貴族勢力會嫉妒原本的君王,馬上掉轉頭來依附這些外敵,成為他們的附庸。
因此,當入侵者成為領地的新君王時,籠絡這些弱小王公和貴族勢力將很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因為他們已經自覺地列位於新君王的麾下了。
需要注意的是,新君王憑藉他們的力量征服了領地後,可以向他們示好,但不能給予其很大的權力,因為任其坐大很可能會危害到自己的統治。新君王必須保證自己在任何一塊領地上都擁有絕對而唯一的權威。在這個問題上,新君王不能施法不當,否則會很快喪失手中的一切,就算他仍能維持統治,也會陷身於困難和危機的泥淖中。
當年羅馬人之所以強大,佔領任何地方,就是因為採用了殖民、安撫弱小勢力並遏制其過分發展,同時鎮壓強硬勢力等諸種手段。羅馬人征服希臘諸省的過程就足以為例:羅馬人與阿勘斯人和埃托利安人修好,從而一舉將馬其頓王國納入版圖,將敘利亞王安蒂奧科斯放逐。安蒂奧科斯雖然還有勢力,但是卻無半寸領地。在征服過程中,阿勘斯人和埃托利安人可說是居功厥偉,但羅馬人並未讓他們壯大。
另外,羅馬人還主動向馬其頓王菲利浦示好,但仍然要求菲利浦削減原勢力,透過這個要求,羅馬人最終打敗了菲利浦。
羅馬人在這些方面展示了他們驚人的智慧和長遠的目光,他們的君王擁有比其他君王更高一籌的智慧。他們預測各種可能的情形,並預先做好了準備。這就是防微杜漸,不然一旦小病養成大恙,就無藥可救了。
這正如醫生們對流行病患者的叮囑。他們往往說:「病早易治,病遲難醫。」管理國家也是如此。善政的君王能夠預察潛在的禍患,並及時將之消除;如果君王疏於防範,以致禍患惡化到百姓皆受害的地步,再想補救,也已經晚了。
所以,羅馬人的先見之明是值得我們佩服的,他們總能預先發現潛藏的禍患,並及時找到補救的方法,有時甚至不惜發動戰爭來阻止事態繼續發展下去。他們懂得什麼樣的戰爭不可避免,拖延時日不如佔據先機。他們搶先到希臘去攻打菲利浦和安蒂奧科斯正是因為這一點。雖然這兩場戰爭完全可以避免,但羅馬人還是發起戰爭,他們寧願在自己的果敢和謹慎的和平下安然度日,也不願走我們這個時代的聰明人奉行的「享受和平安逸的恩惠」。
我們必須牢記:時間是一柄雙刃劍,它的每一分前進,賜予了我們利益,同時也帶來了禍患。
此時,我想起了法蘭西,讓我們來看看法蘭西的國王在這些方面表現如何。我不想談查理八世,只談路易十二,因為這位國王對大家來說更熟悉。他在義大利統治的時間很長,這將有助於我們說明問題。
從資料中可以看出,路易十二從來沒在他征服的土地上施行過合理統治,他對佔領地的統治與羅馬人簡直南轅北轍;簡單地說,與「英明」二字實在相去甚遠。包藏野心的威尼斯人看準了這一點,將路易十二請進義大利,威尼斯人想依靠他手中的強大軍隊控制半個倫巴底,因此並不是真心欽佩路易十二。
在這裡,我不想責難這位受人利用的法蘭西王。他試圖在義大利尋找一個立足點,但在那裡誰也不歡迎法蘭西人,因為查理國王以前在義大利的所作所為已經讓義大利人感到厭惡。路易十二想在這裡站穩腳跟,就得另覓他徑,尋找可能成為他盟友的人,這個方法完全行得通,前提是不能施政不當。
路易十二征服了倫巴底,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復查理國王在這裡喪失的名譽:熱那亞乞降了;佛羅倫斯人與他交好;孟托瓦侯爵、費拉那公爵、本蒂沃夫里公爵、富絲利夫人,以及法恩札、彼札羅、利米尼、卡梅苗諾、皮奧比諾等地的王公貴族,還有盧加人、比薩人、錫亞納人,全都趕來獻殷勤。這時候,威尼斯人暗地裡盤算:如果讓這位法蘭西王徹底征服了此地,那麼義大利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將落入他的手中,自己得到的不過是彈丸之地,最多不過是倫巴底的幾個城市而已。
可惜,上述的情況只是一種理想狀況,如果路易十二能按上述方式去行事,他在義大利的統治將會很穩固,他在這裡的勢力也會很強大。他可以給真誠擁護他的朋友們安全和保護,並善待他們,這些人多半是為數眾多、力量微弱的人。在他們之中,有的反對教會,有的憎恨威尼斯人,有的需要靠山,因此,他們的歸附往往是出於自願和真誠的。路易十二籠絡了這些人,他就已經保有了相當規模的統治勢力。
然而,路易十二一進入米蘭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他幫助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佔據了羅馬尼亞。路易十二並沒有意識到,這個錯誤的決策已經削弱了他的力量,讓他失去許多盟友的支持。同時,此舉還增強教廷的世俗權威,使其勢力大增。路易十二一步走錯,就得被迫錯下去,以至於不得不親自駕臨義大利去阻止亞歷山大六世成為托斯卡尼的主人。他的愚蠢行為還繼續不斷,他垂涎那不勒斯已久,這時候抑制不住誘惑,聯合西班牙國王侵佔了那不勒斯王國,然後又與西班牙人坐地分贓。他原是義大利唯一的絕對統治者,但是他卻為自己推出另一個強有力的對手——教會,所有對他心懷不滿的人和野心家們立刻找到了依靠的力量,紛紛依附教會。路易十二就這樣一步又一步地將自己推到極端危險的境地,而強大到有能力將他驅除出義大利的敵手卻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
誠然,爭奪的欲望是人類一種潛在的本性,為了宣洩這種欲望,人們選擇了戰爭。自古成王敗寇,勝者為人稱頌,敗者遭人譴責。君王應明白這個道理。盲目地爭鬥只會顯示出自己貪婪無能,後果必以敗北告終,還會遭受人民的譴責。
路易十二正是犯了這個錯誤;現在憑藉他手中的武力,暫時還不可能征服那不勒斯,因此應暫時按兵不動,但是他偏偏按捺不住,聯合他國去瓜分那不勒斯。如果說先前聯合威尼斯人瓜分倫巴底是為了在義大利立足,這可以理解,那麼,這一次瓜分那不勒斯就使他開始惡名昭彰,而且找不到適當的理由去說服世人了。
路易十二一共犯了五個錯誤:
一、是消滅原本可以籠絡的弱小勢力;
二、是任由義大利本土業已強盛的君王勢力坐大;
三、是引入外敵;
四、是沒有親臨新領地;
五、是沒有建立殖民地。
這五個錯誤還不足以毀掉路易十二的名聲,但是他卻偏偏又犯下了第六個錯誤——企圖侵佔威尼斯人的領地,這件事情立刻使他名聲掃地。
如果之前他沒有助長教廷勢力,不引西班牙人進入義大利,那麼征服威尼斯是遲早的事。但是他已經犯下前兩個錯誤,在這兩個錯誤已經產生的前提下,根本不能輕談佔領威尼斯。假使威尼斯人夠強大,就不會任由倫巴底落入他國之手。此中有三點原因:
一、是威尼斯人做不了倫巴底的主人,也不會讓別人成為倫巴底的主人;
二、是任何一位君王,都不會從路易十二手裡奪取倫巴底,然後再轉手送給威尼斯人;
三、是威尼斯人與路易十二聯合,這股強大的力量讓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也許有人會說,路易十二任由亞歷山大六世征服羅馬尼亞,又將義大利拱手相送,連那不勒斯王國也送給了西班牙,這些做法都是在回避戰爭。那麼,據前所述,規避戰爭只會帶來更深重的災難,拖延只會陷自己於不利之境。也許有人善言巧辯,路易十二相助教皇擴張勢力,是為了讓教皇授予他解除不美滿的婚姻關係,以及讓盧昂做樞機主教。
實際上,路易十二之所以喪失倫巴底,是因為沒有遵循維護新領地上的王公貴族的利益,因此,他的失敗是順理成章的,不足為奇。
當瓦倫鐵諾(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之子,被人稱為凱撒.博爾賈)佔領羅馬尼亞的時候,我在南特斯曾經和盧昂樞機主教進行過一次傾談。盧昂說,義大利人還不明白戰爭的實質,我卻回答:法國人也不明白政治的實質,否則他們不會任由教廷的世俗勢力坐大。
事實已經闡明一切,路易十二一手促成了教會勢力的擴張,西班牙人在義大利橫行無忌也是法蘭西人造成的。
由此,我們可以總結出一條準確的定律:「強彼者,必自滅。」因為你使別人強大,別人將會認為你必有目的,他會對此一直惶恐不安,消除這種惶恐不安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消滅讓其惶恐不安的人。